張華听了捕快的話,頓時嚇了個半死,在京城時候,他可是挨過板子的,二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能夠一瘸一拐地下地,這要真像這捕快說的,一天二十板,連天累月下去,自己非得給活活打死在牢里不可——
他老爹已經沒了,他進了牢里,根本沒人會打點救他,弄不好,自己的房子田地還要被人奪走。頓時心中叫苦,只求捕快寬限時日,等他回家賣了田地好交罰銀。捕快哪里肯依,只拖著他往衙門去。張華把心一橫,拽過高以恬推到兩個捕快面前︰「這是我的小妾,我要把她賣了換銀子呢,如今二位官老爺既然不肯容我置錢,便把她交給你們,全頂了罰銀了,二位若是喜歡的,領回家去,當個灑掃佣僕,還是勘用的,若是不愛,就把她賣了,二三十兩銀子絕對不在話下!」
捕快兀自不肯,繼續推搡,他跪在地上向兩人磕頭,把額頭都磕出血來,捕快們才答應,就著旁邊的鋪子里借來紙筆,要了賣身契,又寫了一份契約,說是張華以妾室張高氏抵償罰銀,雙方畫押,然後就讓他趕緊滾蛋。
張華好容易月兌了官司,慌慌張張,往城西跑,連滾帶爬,趕回張溝去不提。
他前腳剛走,高以純就從人群里出來了︰「二位官差大哥,這女子是我堂姐,淪落至此,我實在不忍,你們收她,總是要賣掉抵償贖銀,不如我付了這贖銀,你們將她轉賣于我如何?」
那捕快說︰「如此是最好,也省了我們一番手腳,那張華該交三兩贖罪銀子。」
高以純拿出三兩銀子,交給捕快,那捕快把高以恬的賣身契交給高以純,于是皆大歡喜。
穆雲翼看這邊事情解決了,也暗自佩服高以純的法子,他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到這樣的招數,只用三兩銀子就把高以恬買回來,雖然說他這些天已經把張家、高家、姜家之間的破爛事始末緣由全都打听清楚了,但是能夠這樣快就想出解決辦法,這份急智也真了不得。
穆雲翼過去跟兩個捕快搭訕︰「羅大哥,邱大哥,辛苦你們跑了一趟,才沒有讓小人得逞,二位高義,我們銘記于心,走走走,我那里今天新研制出來一種銀耳枸杞西瓜盅,用涼水鎮了,味道最好,這日頭正毒呢,到我那里喝點解暑。」然後就帶著兩人走了。
高以純則去扶起高以恬,高以恬這些日子是備受折磨,淒慘無比,這時候乍一看到親人,立刻是泣不成聲,只說了聲︰「三郎!」就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高以純趕緊把幫著她手的繩索解開,這個大姐名字里有一個「恬」字,性格也一直是不聲不響的,凡事全憑人家做主,自己沒什麼主見,過去對高以純兄弟沒什麼好處,也沒什麼惡處,事實上他在整個高家里頭都是透明人。
高以純是個心思細膩,有些多愁善感的,這會看大姐被人作踐成這樣,眼里頭也有了淚花︰「大姐,都過去了,沒事了,走,我帶你去我那里,好好梳洗一下。」
穆雲翼帶著羅、邱兩位捕頭回茶樓,眾人紛紛贊嘆小先生仁義,小先生的哥哥孝義。
穆雲翼跟高家的仇怨那是他從去年一進城就開始渲染的,用穆雲翼自己的話說,那就是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尤其是高以直放獵狗,要把他咬死,以及高以純腿斷了不給治病這兩件事,在眾人當中掀起軒然大波。如今在大家心中,高家最壞的,自然就是高學解這個偽君子了,第二壞的就是高以直,第三壞的是高學信,高家八大惡人,大房就佔了四個,如今這兩人卻能不計前嫌,合伙救下高學信的女兒,這簡直就是寬宏大量到了極點。
尤其最妙的是他們沒有直接拿出七十兩銀子給張華,而且使了計策,只花了三兩銀子就把事情給辦了,這就頗為符合講評書時候,大家對他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智珠在握的「小先生」形象。
事實上找兩個捕快過來,是高以純想的法子,跟穆雲翼沒什麼關系,他只是沒有被張華敲詐,然而兩邊湊在一起,最終成了事,大家更願意相信,這是穆雲翼一早就全都算計到安排好的。
穆雲翼最後還說︰「這事情如此解決最好,張華是個不孝子,他爹死了也不得安生,我們的銀子落到他手里,也還要被他敗光,如今了結了他爹的事情,也使得死者瞑目,大家安生。」又引得眾人齊聲贊嘆,就在這種極為熱烈的氛圍當中,穆雲翼一拍醒木,開始講起了燃燈道人率領闡教十二金仙議破十絕陣。
晚上回家,高以恬已經梳洗干淨,穿了高以純的衣衫,她原來那身因為被張華從家里綁了手嘟著嘴,推搡到縣城,連同鞋子都已經磨得破爛不堪,她身材高挑,高學紅的衣裳她又穿不上,只能先穿高以純的,看見穆雲翼回來,知道他才是一家之主,不由得靠在牆角,想辦法把自己藏在牆角的陰影里,低著頭,不敢看他。
穆雲翼到了家里,先洗了頭臉,然後到東屋里間炕上坐了,接過商益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由著馬樂給他月兌靴除襪,洗腳按摩,很自然地把手伸向高以純,高以純心有靈犀,笑著過來,主動雙手把高以恬的賣身契交到穆雲翼的手里,然後點頭哈腰地在旁邊說︰「元寶,她畢竟是我大姐,要是就這麼把她趕出去,她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求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就讓她在這住著吧,她的口糧用度,都從我的份例里頭扣出去,好不好?」他又十分狗腿地跳上炕,在穆雲翼後頭給他捏肩捶背,「好元寶,你就答應了吧。」
大家都對高以純今天的態度感到意外,他過去可從來沒有這樣卑躬屈膝地跟穆雲翼說話,不過想到他要白帶一口人回家吃飯,而且還是大仇人高學信的女兒,也就釋然了,若是高以恬還是黃花閨女,倒也好說,可以當個丫鬟服侍穆雲翼,等他將來長大了,便收入房中,做個妾室,也是出路,雖說堂兄妹不能結婚,但畢竟穆雲翼不是高家的人,以後有了能力,肯定要分出去,自立戶籍恢復本姓的,那也就順理成章了。關鍵是她已經許給張華,不復完璧,穆雲翼能看得上這個大了自己七歲的破爛貨麼?大家都以為,穆雲翼把她攆出去才是正理,收留下來,反而不太正常了。
穆雲翼這兩個徒弟都很稱心的,真把他當成親爹孝順,穆雲翼的衣褲鞋襪,原來都是高以純洗,自從收了商益之後,就都被他給包攬了,每天早上洗頭,晚上洗腳,服侍得是無微不至,馬樂入門之後,有樣學樣,跟大師兄分攤著做,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也是常事,學徒在師父家那是要當一個長工干的,在這里穆雲翼不支使他們干活,只用心做點這樣的事,在他們看來,這個師父還是少有的寬厚可親呢,因此對穆雲翼越發上心,無論什麼事情,只要穆雲翼一抬手,他們就都搶著干完,就差端著碗直接喂飯了。
因此今天端茶倒水,泡腳按摩這種事,都是日日都有的,唯有高以純捏肩捶腿不常有,穆雲翼享受這樣「非人」的待遇,舒服得連眼楮都眯起來了,渾身骨頭發軟,向後一靠,高以純就用身體支住,按摩不停︰「好元寶,你就答應了吧,要不然,我下地給你磕一個?」
穆雲翼白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抖著賣身契說︰「你就是高以恬?我過去在上清河住著,早出晚歸的,倒也沒怎麼見到過你,高學信那老混蛋是你爹麼?」
高以恬眼楮里噙著淚花,微微點頭︰「我是高以恬,高學信是我爹。」
穆雲翼哼了一聲,又說︰「你的賣身契在我手里,以後就是我們家的奴婢,首先擺正自己的位置,你要知道,我是最討厭高家那一窩老王八的!你進了這個門,就不再姓高,而是姓穆了,趁早把跟那邊的心思都斷絕了,一心一意服侍我,不許再惦記著那邊,我是最喜歡忠心的下人,膽敢跟我三心二意,我必讓他不得好死!」說完把割鹿刀往桌子上一拍。
高以恬嚇得身子一哆嗦,軟軟地跪了下來,哭道︰「我自從被我爹賣給張華,就已經跟高家沒了聯系了,你既然買了我,我以後自然好好為你做事。」
穆雲翼點頭︰「那就好,要是讓我知道你以後再跟他們見面,我就抽你鞭子,要是知道你把家里的東西拿去給他們,吃里扒外的,我就活活打死你,也是天經地義!」
高以恬像只淋了大雨的小雞,連打哆嗦,急說不敢,還趕緊給穆雲翼磕頭,她面相柔弱,這時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梨花帶雨,顯得無比可憐。
穆雲翼道︰「罷了,你起來吧,記住我說的話就好,嗯,你既然入了我們家,就不要叫原來的名姓了,就叫……」話沒說完,肩膀上的穴位就被高以純用力捏了一下,疼得半邊身子都酸軟了,趕緊改口,「叫什麼我還沒想好,等以後想好了再說。老姑,飯都做好了吧?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