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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氣,烈日當空。湛藍的天際沒有絲縷的雲彩,涼辰生看著眼前一簇簇繁盛的白色玫瑰,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炎熱。甚至覺得有些冷,是從心底深處散發的,濃的化不開的悲哀的涼意。冷颼颼的。

神說,人的一生,有兩種罪,原罪與本罪。本罪,是各人今生所犯的罪。原罪,是指人類生而俱來的,洗月兌不掉的罪行。人一生下來,在上帝面前就是一個罪人。即便是剛剛出世及死去的嬰兒,雖未犯何罪,但因其有與生俱來的原罪,仍是罪人。

天地不仁,神靈不公。涼辰生不信神靈,也不信天,所以他一直在想,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這個孩子,尚未足月,連話都還說不出,甚至于,連翻個身的氣力也無,她究竟是犯了何種罪,何以被懲戒至生生虐殺。

他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那日清晨,這孩子血肉模糊的身體,從天台落下,直直的摔在他的面前,幾乎支離破碎。她是死了之後再被拋下?還是生生的摔死?這又有什麼區別呢?第一次見她,他就永遠的失去了她。

她還那麼小那麼輕,他幾乎要抱不住她。血水就順著他的指縫一點一滴的漏下,他看著她,竟然一滴眼淚都流不出。只覺得僅存的那半片天地也要崩塌了。

那之後,關乎于命數,天定,他就有些信了。

這十幾年的風霜歲月,並不太順暢,甚至于說相當坎坷的道路,跌跌撞撞之中,他好像也明白了些什麼,有些念頭漸漸的越來越松動了。有時伴隨著鑽心的痛,冷靜想想,當年他那個女兒的夭折,似乎也就成為了一個必然,一個結果,其實大約她尚在母月復中初初成型之時,就已經注定是個錯誤。

那個時候,她的父親沉溺于毒品不可自拔,她的母親酗酒**,偏偏在那個時候就有了她。

更誆論,她的父母罪孽滔天,卻陰差陽錯的躲過了差不多所有的懲罰。所以,即便強行誕育了她,讓她來這個世上看上一眼。可命數注定,她父母所犯下的罪,她卻躲不過。

抬手,他輕輕撫模著隨風而動的玫瑰花瓣,這是這孩子僅存世間的一點印記了。她就睡在下面,深夢永不醒,已經睡了十幾年。沒有墓碑,沒有相片,只有一個小小的牌子,標注著她短暫的一生。什麼都是蒼白的。

算算年紀,她同某個女孩,差不多一個年歲。

其實凌沫說的,

沒有錯。

對于那個孩子的那份愴痛,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轉嫁她人。

「對不起」

一聲喟嘆,有濡濕的痕跡濺落在芬芳的花瓣之上,「下一生,別再做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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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惜坐在醫院候診的大廳,看人潮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她小心翼翼的護住了肚子,生怕被擠著踫著,有些不快的皺起了精致的眉頭。心底一直默默嘆息。

這所醫院,按照安瑞說的,在當地算得上是設施最好的一座了,只是

臻惜看著嘈雜一片的環境,閉起眼楮,卻擋不住周圍的喧嘩,病患的哀嚎,家屬的咋呼,孩童無休無止的哭啼,她只覺得心中莫名的煩躁。她的孕期反應好像格外嚴重,昨日半夜被肚子里的那位很不省心,把她折騰的沒法休息,晚飯時喝下的湯湯水水幾趟盡數吐了干淨。

很困,很累。這里,實在是有點吵。

她也算是個資深病號,依著她的印象,她住的那座醫院里,永遠是寂靜而空曠,罕有人出聲,即便是有,也是輕至不可聞的竊竊私語。哪會

「對不起」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聲抱歉,她抬頭,是個中年的男人挽著一個小月復微隆的女人,那個男人看著她,滿眼的懇切,他指了指身邊的女人,征詢道,

「那個,小朋友,我太太懷孕了,你看,你這位子能不能」

臻惜愣住,平放在肚子上的手不自禁的一僵,只覺得很沒有緣由的一陣的眩暈,她向周圍看了看,這個醫院很小,能讓人等候休息的位置不過五個,她左側的三個,有兩個老人佔了大半,另一個滿臉菜色的婦女,左腿上打著繃帶,而右側的那個孩子在母親懷中小臉燒的通紅

老,弱,病,殘,孕。好像沒什麼不對。

「好。你來坐。」臻惜用力的咬住下唇,扶著腰,慢慢的起身,強自壓抑著胸月復間的翻江倒海,額頭冷汗涔涔。

「謝謝啦。」那男人很是欣喜的模樣,趕忙扶著自己的妻子坐下,溫言安慰,「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還難不難受對了,你沒事情吧?」

他還不忘回頭問她一句,臻惜搖頭,「沒事,我等人。」

他歉意的點點頭,沒再管她,臻惜傻愣愣的站在一旁,听著他的溫聲細語,略帶焦急的語調。她不作聲的看著,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漸漸就紅了。

突然想起曾經在家的時候,每每她身體抱恙,蜷縮在床的時候,總有那麼一個人,呵護她如珍寶般,連人帶被子摟在懷里,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也是這般輕言細語的哄著,問著。

也是這般

突然那樣想一個人,想撲到他懷里,不管不顧的哭一場。

「臻惜?」身後有驚疑的聲音傳來,「你怎麼站在這兒?」

「呃」幻想被打斷,她又回到了現實,看著一臉陰沉的安瑞,一時間訥訥無言,「那個」

「他們趕你起來的?」他身上忽然散發出的那種氣勢,有些陰沉,有些可怖,有種臻惜從未見過的她也說不清用何種詞語來形容。總之,有那麼一瞬,他有些陌生。

「啊,不,不是。」看著那對夫妻有些茫怯懦的退縮,她硬著頭皮走上了前,小聲,「是我讓她的」

「你讓?」他看起來似乎很難理解她的想法,語氣帶著些慍怒,「你干嘛要讓!」

「我她」臻惜好像有些怯了,半晌才囁嚅道,「她懷孕了」

安瑞現在的表情很像是迎面給人敲了一棒,嘴唇幾度嗡和,氣得說不出話,他抬手抵住額頭,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難道你肚子里裝的是空氣嗎?你是胃脹氣來醫院的?啊?」

「我,我」她‘我’了半天,什麼也沒說出來,只能怯生生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對不起,你別生氣。」

「你跟我道什麼歉。」他看上去更加郁悶了,「孩子擠著踫著,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到時候再後悔」

「是,是。」她小雞啄米般只知道點頭。

「你」他只有一種拳頭打到了棉花上的無力,實在是不想再和她多言語,咬牙,憤憤,「我真為你孩子的遺傳基因擔憂。」

「不會啊。」她這回幾乎是立即反駁,「它爸爸很聰」

話剛說出一半,即使是以她的遲鈍,也反應過來好像有些不對,頓覺的有些尷尬。或許在外人看來,他們剛剛的一組對話對于一對小夫妻而言很正常,甚至于還略帶些小甜蜜,然而個中苦樂緣由,只有當局者知曉。

「不用多說,不必勉強。」

這句話背後蘊含了多少忍耐,多少寬容,也是只有當局者明白。那個黃昏過後,他們之間盤旋的那種微妙的氛圍好像就被什麼打破了,不再有說不清的曖昧,一切好像很殘酷的清晰明了起來。

「我們不愛,也不結婚,就這樣在一起,只是在一起。我會照顧你,還有孩子,直到你替它找到了爸爸。」

他一如他所說的那樣,照顧她,替她思慮飲食作息,陪她散步,逗她說話,哄她開心,下雨的時候,和她和衣而臥在那扇透明的天窗之下,看雨珠破碎在玻璃的軌跡他會輕輕撫摩她尚且平坦的小月復,柔聲的和它說說話,就像是一個父親做的那樣

他對她,很好。

只是或許是各自都心知肚明,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日子里,誰也沒有提起過,那個人。

臻惜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的低垂著腦袋,半天不敢言語,忐忑不安的等著大人發落,然而等了良久,卻只等來一聲輕笑,

「也是。」

她听見他如是說,意味不明,也沒了下文。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多問。

「走了。」他清了清嗓子,將她的小爪子從衣角扒拉下來,握在手中,「到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臻惜年紀實在太小的緣故,孕檢的時候,那個醫生的眼光總是說不出的奇怪和異樣,臻惜覺得很不舒服,有點委屈。這樣,還是有安瑞陪著的情況,她都不願意去回想,自己第一次來醫院檢查身體,發現懷孕時醫生的那種眼神

「是不是有些後悔了?」

在回家的路上,安瑞忽然出聲問。

臻惜一愣,半天說不出話,過了很久,很久很久,才幅度極小的搖搖頭。

「別死撐著。」他嘆。

「沒有。」她悶悶的回答,「真的沒有。」

「」他沒有立即應聲,而是再度一聲喟嘆,才慢慢說道,「臻惜,你這個樣子,我哪兒能放心離開。」

「離開?」像是遭了晴天霹靂,她失聲,「為什麼?!你你也不要」

我了麼?最後三個字,她無顏說出。

「你在想些什麼?」他略一皺眉,「我要暫時離開辦件事,很快就回來了,干嘛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喔」她舒了口氣。

「臻惜。」他停下腳步,抬手,溫柔的替她縷了縷頰邊紛飛的亂發,正色道,「這一段時間,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我不在,你不必顧忌,趁早了解吧。」

「什麼?」她不懂。

「」安瑞抿唇,忽然扯出一抹極淡的微笑,有種說不出的憂傷,「有些事情,勉強不來。我想給彼此一個機會。」

「」

「如果我是你,真的憋不住,想要告訴他,就直接給他打電話,說的清清楚楚。而不是寫信。這個樣子說實話中途很容易出意外,你也不能確定他是否就能收到。」他說。

臻惜的臉蛋瞬間紅了,相當慌亂的模樣,「安我」

「傻孩子。」他輕斥一聲,「放心,你那封信,我沒有看,只是你忘記貼郵票,又原件退回了,我幫你補貼了郵票。」

臻惜怔怔的看著他,驀然落淚。

「不要哭。」他抬手替她拭淚,「我等你一個月,到時候,如果你還在,我會做一個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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