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閣外的一處小亭子里,一個青衣男子呆呆地坐在石椅上愣神。
裴岩萬萬沒有想到在時隔九年之後他會再次回到京城,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躲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大營就那樣將自己放逐一輩子。
可是聖上一道特旨卻將他召回了京城,天子聖意,他不敢不從,一路快馬加鞭、忐忑不安的趕回京城,卻不知聖上特旨將他召回所為何事。更讓他心驚膽戰的是,他一到京城尚不及趕回家中,便先被兩名宮中侍衛迎入了皇城,再被兩名內侍帶到了這里。
不等他鼓起勇氣問上一句,那小內侍已笑眯眯的告訴他,說是聖上今晚在望春閣為淑妃娘娘舉行家宴,因知他和淑妃兄妹情深,但卻多年不曾相見,便特宣他進宮,好給淑妃娘娘一個驚喜。
驚喜?
裴岩只覺得一顆心仿若掉入了無底洞一般,不住的往下沉。
他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他的妹妹呢?他最最疼愛喜歡的四妹妹。
第一眼見到他這位四妹妹時,是在她的滿月家宴上,在那麼多圍觀她的哥哥里,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女乃女圭女圭獨獨對著他笑了一下,瞬間就讓他對這個妹妹心中生出幾分歡喜來。
因了最初的這份喜歡,自然也就有了後來的關注和親近,做她的保護神,替她打跑欺負她的其他兄弟,給她買吃的、玩的、用的哄她開心。
自己對她這個妹妹越好,她對自己這個哥哥也就更好,兄妹倆的感情就這麼有來有往的越來越好,簡直比和他一母同胞的裴婉、裴嬿等人還要好,
他可以對天發誓,初時他對這個庶妹真的是只有兄妹之情的,就是兩人在一起看那些個話本什麼的,他也沒生出過那些話本里的才子佳人之類的心思,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和裴嫊正在槐樹下看一本新出的話本,不想卻撞上了父親衛國公,嚇得兄妹倆躲在樹後,兩個人緊靠在一起,緊緊貼在樹干上,生怕被父親發現了。
其實撞見父親和大哥的小妾的調情,這在裴岩來說算不得什麼,他都已經撞見三回了,壓根早沒什麼感覺了,便是他大哥和父親的小妾調情他也是見過的。
因此,無論那桃花樹下父親說了什麼不像樣的話,在他听來,都是無感的,倒是眼見妹妹又羞又怕,渾身顫抖的厲害,一雙眼楮一顆心便全放到了她身上。
這一看卻是從此就壞了事。
少年轉頭看去,但見陽光映照下,一層淡淡的金光灑在少女的臉上、身上。
當時已近四月,她穿著一件緋紅色的齊胸襦裙,露出胸口一片雪白肌膚,雖只是十一歲的少女,但那胸脯卻已隱約有了那麼幾分微微的起伏。
妹妹馬上便要成個大姑娘了呢,他在心里頭一次生出這樣的念頭。視線慢慢上移,看著妹妹那精致誘人的鎖骨,優美白皙的脖頸,小巧如玉的耳垂,最後落在她那因驚恐而微微張開的櫻唇上,紅艷艷的就如同櫻桃樹上那一樹新紅的果子般,鮮艷欲滴。
裴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鼻端又有她身上陣陣幽香傳來,更是覺得心中一種燥熱。
突然裴嫊轉過頭來,正對上他的目光,他也不知怎的,只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再也不敢多看妹妹一眼,連她丟過來的書也沒接住,等她轉身後,卻是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猶自在原地呆立了半晌。
當天夜里,他便做了一個羞與啟齒的夢,夢里有妹妹,他最喜歡的四妹妹,在給他喂櫻桃吃,他笑嘻嘻地將那櫻桃含在嘴里,可是那櫻桃一入口卻變成了兩片柔女敕的唇瓣。
他從夢里醒來時,只覺得襠下濕了一片。
他開始跟著大哥他們在外面那些地方胡混,可是明明該知道的女人滋味他都嘗到了,卻每每夢中還是會夢到那一張嬌艷欲滴的櫻唇和那一片雪玉一般的肌膚。
他只能強自克制,告誡自己不可再有此等不倫之想。可哪知那一日卻知道原來定遠候世子和他親妹子早已暗中好了三年。
他當時驚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可是其他那些公子哥兒卻不當一回事的笑話他沒見過世面。這大家子里,難免會有那些個風流韻事。莫說是兄妹之間,便是比這更離譜的也不是沒有。他們還讓他好生回去翻翻史書,長長見識。
他哪用再去翻書呢,幼時讀春秋他便被里面種種不倫之事給嚇了一大跳,印象最深的自然便是齊王諸兒和他妹妹齊姜的兄妹之情,再後來,北齊末帝將自己的幾個姐妹一道納入後宮,甚至連自己的親姑姑也不放過。就是再近一點兒,到了本朝,玄宗皇帝還既娶了自己老爹的小老婆,又把兒子的媳婦也給搶了過來。
可是縱然在史書里讀到過這麼多軼事奇聞,但他是真心沒想到就在他身邊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定遠候世子一副很看不上他的樣子,理直氣壯地道︰「這有什麼,哥有情,妹有意,自然便在一起了,若是伏羲大神和女媧娘娘這兄妹倆不肯成親生子,這世上之人又從何而來?再說了,我那妹子又不是和我一母同胞,不過是個侍妾所生的庶女,便是在一起了又有什麼打緊。
是啊,他和四妹妹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過是同父異母罷了,自己這些年對四妹妹如此之好,說不得她心中對自己也有些不好說的想法也不一定。不然,為什麼她開始有意回避自己,一見到自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匆匆尋個借口離去。
按他那幫狐朋狗友的說法,這女子若是對男子動了心,明明心里想得不行,面兒上卻多半反是會故意躲著他,害怕見他,可不就跟他妹妹如今這表現差不多嗎?
于是,在之後不久的一個美麗夜晚,他借著酒勁兒跑到了內院,不管不顧的將心愛的妹妹抱在懷里。那一雙櫻唇,他渴望許久的那兩片粉女敕唇瓣,他終于可以一嘗其滋味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妹妹並沒有半推半就的從了他,如他在心里想了無數次的那樣,而是極其激烈的掙扎反抗,甚至不惜一頭跳到池子里,以死相拒。
那一刻,他呆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清醒過來,他才意識到他犯下了怎麼無法彌補的大錯。
如果妹妹的生母不是為了救妹妹而死,他或許還能腆顏再去見妹妹一面,去求得她的原諒。
她是自己最心愛的妹妹,可卻是自己害得她不僅大病一場,還失去了生母。他再也無顏,也再不敢去看裴嫊一眼,沒過多久,他就奔去了西南大營,從此再不曾踏足京城一步。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不敢再見他妹妹一面,縱然那張熟悉的容顏時常入夢,卻再不見那兩瓣如櫻紅唇,只有一雙淚眼,滿含著恨意的望著他,將他從夢中驚醒,然後再難成眠。
裴岩全然的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直到被那個小內侍狠狠的拽了下袖子,這才回過神來。那小內侍急道︰「聖上傳大人進去呢,您趕緊的吧!」
他只得一步一步朝閣內行去,便是走得再慢,低垂著頭,他眼角的余光仍然窺見上首一抹亮眼的身影,光華滿室。
他忽覺眼眶酸得發脹,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四妹妹最後會進到這宮里來。他雖再未回過京城,卻從書信中得知裴嫊自從生母去後便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深居簡出,卻想不到她竟會自請入宮。
如果當初,如果他沒有對妹妹犯下那不可饒恕的罪過,那麼今天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無論是他的四妹妹還是他自己。
他不敢去想妹妹到底是因為什麼竟會主動往那火坑里跳,但既然聖上能有心特意為了她將自已召回來,還為她舉辦家宴,可見她應是極得聖心的。也是,他的妹妹,生得那般的美,聖上又不是瞎子,自是會對她動心生情的。
過了這麼些年,她應該早不是自己記憶中的舊時模樣,那個玉人兒一般的小丫頭如今該是長成一個明麗無比的窈窕淑女了吧?
可是不管自己心里有多渴望能抬起頭來,正大光明的看上妹妹一眼,裴岩卻只能將頭垂得更低,低頭跪拜道︰「臣裴岩參見聖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見過淑妃娘娘,裴美人,祝娘娘玉體安康。」
回答他的,是「 啷」一聲,淑妃娘娘踫翻了她面前的碧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