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躲開,側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窘迫。明明是他疼得面無血色,可是到頭來,她卻覺得自己比他狼狽不少。
她回過頭去看,果真見他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眸中盡是朦朧的黯然。她下意識地想解釋︰「我不是……」想說的話卻戛然而止,不是什麼?她心中苦笑,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又談何去好言勸慰他?
她定了定神,將藥箱內所剩的那些瓶瓶罐罐拾檢出來,終是拉下他的手,小心翼翼挽開他的袖子,觸及那幾道猙獰的疤痕,她眼前又是一陣模糊,眼淚直直地墜落下來,落在他手腕上。她一怔,身體卻是被他攬進懷里,他身上清冽干淨的氣息縈繞在鼻尖,他的手按在她的後腦勺,竟是強迫她把頭埋進他懷中。他輕輕笑嘆︰「涼兒……別哭,你一哭……我也很疼,真的疼……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牽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他的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她心中的一顫。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只略略一撐,已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她抽噎幾下,將眼淚止住,又將一個白瓷瓶拿起,示意他把手伸出︰「我幫你上藥,這個……」她搖了搖手中的瓷瓶,她對醫藥不精,不能確定她拿的這個瓶內裝的藥對他傷口有沒有益處,不確定道︰「可以嗎?」
他垂著眼不說話,只是把手伸給她,微微點了點頭。
她眨了眨眼,用小藥勺將瓶中的藥取出,均勻倒在他手上的傷痕上,剛剛倒下,他的手已被那藥刺激得輕輕一顫。她也遲疑,不敢再下手,卻見他將另一只手伸過來,撫了撫她垂落的長發,輕聲一嘆︰「你繼續吧。」
她不敢太用力,只好邊上藥邊仔細察看他的臉色。他倒像是真的不疼了一般,臉色雖還蒼白,卻不再皺眉,而是微微彎了眼角,目光凝在她身上。
上完了藥,她將紗布取來,在他手腕上纏繞,繞了一圈過後,她才極力收住自己的鼻音︰「他們……是誰,傷了你?是雲楚的人,還是……雲清?」她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顯是極為艱難才說出來。
他長睫微顫,終是一彎彎出笑意來,任她綁好紗布,方笑道︰「沒有誰,你別多想,也別……擔心。」話到最後,聲音已是低得听不見。他稍稍閉了閉眼,悄無聲息地轉移了話題︰「你方才來,說雲清低燒?」
她點了點頭。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背倚在牆上。蠟燭啪地一聲熄滅,余下輕騰的一縷煙霧,四周突然暗下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她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笑意究竟帶了什麼意思。只听他笑道︰「如果是真的低燒,那麼吩咐人取我上次讓他浸浴時用的那種草藥五錢,一兩水熬成一碗藥湯,服了也就好了……」他微一笑,「若不是真的發燒,那也就不必了。」
他說話的時候狀似無意,她卻听得心一陣陣發涼。
難道,雲清低燒,是假的?
她只覺心沉重得很,一陣陣往下墜去。
她試了好幾次,才勉力笑了笑︰「我先扶你去床上休息。」話音剛落,她已挽住他,知他手臂上有傷,也不敢再踫那里,只扶住他的手掌,讓他借力站起來。
他的手掌,還是冰涼。
她一路攙扶,勉強將他扶到床上,她一心想讓他快些睡下,她好去求證。動作中不免急躁了些,他坐在床上,倚著床柱笑道︰「那麼急的……」他一頓,面上笑意滿滿的,根本沒有絲毫不悅或是指責的意思,只是在單純地詢問︰「便想走嗎?」
他的瞳仁黑得近乎暗夜。她愣愣地頓住動作,不知如何應答。
「算了。」他輕輕笑嘆,「你走吧,不要多想。」他垂下眼去,借著窗外微弱的光亮,她只看見他額際的發垂落下來,掩住了他的眼眸,只從他彎起的嘴角斷定,他是笑著的。
她腦中一空,只知伸手過去,十分機械地幫他掖了掖被子,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若長邯真被禁錮起來……我會想辦法,讓他月兌身,可……」她一哽,若是死了,又該怎麼辦?她繼續說下去︰「你好好待在這,我能一路進來暢通無阻,想來我還能自由出入,來看你……我會多來看你。」她的目光落在他受傷的手腕上,已能猜出什麼︰「雲府的人若再尋你,他們要什麼,藥箱、行李……都可棄了,你就給他們,不要再讓自己受傷,好不好?」
她本是十分尷尬,在他與她之間,一直被照顧的人是她。現下反過來要她叮囑他這些,這些話說起來卻是十分別扭,卻不想他抬起頭來,還是溫和笑著,卻不容他人置辯︰「不好,我不答應。」
她還未答言,他卻已經彎起眼笑︰「你說我治好了雲清便和我在一起,他們若是要你,我不會給。」他緩緩搖頭,微笑道,「死也不會。」目光灼灼,她呼吸一窒,就在這樣的目光下語頓了一下。她吶吶地伸手去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卻才恍然發覺被子整整齊齊地在他身上蓋著。她低著頭,額前的發垂下來,沒有笑︰「我說過,不會反悔。」她不等他再開口,又去桌案前把燈點燃,把燈拿過來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轉身便想離開。
卻不想,被他拉住了手。
他抓得不緊,手指在她掌心內輕輕摩擦著。她來不及回頭,便察覺出手里被放入一件什麼東西。她轉過身去打量,卻見手心內的木簪子古樸大方,在微弱燈光下淌著細碎奪目的流光。
她一怔︰「這是……」卻被他按著手指合攏著手掌,將那木簪牢牢攢在手里。木簪觸手圓滑,必然是用了上好的香木制成……她愣愣然想著,卻被他的笑語打斷︰「我給你的,你不能不要。」
她抬起眼去,撞進他溫和微笑的眼眸里,心不由得稍稍一動︰「為什麼……」她把目光落在木簪上,「給我這個?」
他仍舊拉著她的手,固執地不想放,微彎下眼笑道︰「後天是你十九歲生辰,你忘了麼?」他別過頭去,單手掩住口輕聲咳嗽幾聲,臉上波瀾不驚的微笑,「我……第一次做,簪子很拙劣,以後多練習幾次,或許會好些……」
「這樣就很好了。」她打斷他的話,點了下頭,一滴淚水啪地一聲滴落在手上,她急急地就想掩飾,忙甩開他的手往外走,走到門邊才回過頭來說了聲︰「謝謝。」
他倚在床上,緩緩微笑起來,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轉身出了門,將門掩上時,方听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一如既往地含了微微的笑意,他說︰「涼兒,我能救雲清,自然也能害他。」
他的聲音低下去︰「所以我希望長邯,最好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