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夫終究沒能走月兌,還是剛才的老樣子,金杖與銀輪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後邊還跟著一輛囚車,里邊關著一個胡子拉碴的半老頭。
「呸!好你個老猴子,差點就讓你跑啦!」金杖的唾沫星子直奔鄧大夫的臉。
「啊呸!」銀輪不是在「呸!」而是朝他臉上吐,「你以為你長了個翅膀呀!還想飛,美的你,要不是看在這張臉的份上,你早就‘散’了,哼!」
鄧大夫無言以對,手拿著荷葉左遮右擋著。
「呸!要治不好咱們這臉,哼!你也一樣,老子也弄個貓爪往你臉上撓。」金杖邊說邊做著動作。
「啊呸!還有那把刀,你要交不出刀來,照樣弄個貓爪狠狠地撓,把你也撓得像個大花貓。」銀輪恨恨地說。
「你們一路上就沒找個大夫瞧瞧?」鄧大夫也覺得奇怪。
「他娘的,找的大夫還少呀!沒法子才上京城,沒想到遇到了你,你說咱們是不是頗有緣分呀?」銀輪奚落道。
「唉--!」鄧大夫長長地嘆了口氣,「孽緣啊!」
「你……」銀輪指著他正要開罵,後邊傳來一個聲音,「喂,丑八怪,老子要喝水,想渴死老子呀!」後邊囚車里的老頭叫嚷著。
銀輪扭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老子還沒喝水呢!忍著!」
「哼!渴死了老子,看你們上哪兒找我那小兄弟去?」
「哼!早晚咱們會找著他的,不勞你費心。」金杖輕蔑地說。
「八十萬!」這老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八十三萬!」銀輪立馬爭辯道。
金杖一听,急忙捂著耳朵大叫,「快!快給他水喝。」活像見了鬼一樣。
鄧大夫實在想不明白,這「八十萬」與「八十三萬」與喝水能有什麼關系?銀輪還不甘心,指著那人恨恨地說︰「你要再敢說八十萬,哼!老夫就把你活烤了。」
他話音剛落,立馬丟來一句,「就八十萬!」那家伙渾然不怕死,揚著下巴輕蔑地瞪著他。
「哼!早晚要你求我殺了你。」銀輪實在拿他沒辦法,一個連死都不懼的人還真令人頭疼。
「哎!你說說,到底是八十萬還是八十三萬?」銀輪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
鄧大夫哪曉得這號煞星問的是什麼問題呀?遂小心地問道︰「這八十萬與八十三萬是不是有什麼典故呀?」
「咳!哪有什麼典故呀!就曹操下江南帶了多少人馬而已,一個說是八十萬,一個說是八十三萬,一天吵到晚,吵個沒完沒了。」金杖直搖頭。
「就為了這事?」
「你以為是什麼大事呀?」
「吃飽了撐的,曹操都不著急,你們著什麼急呀!」鄧大夫沒好氣地說。
「哎!那你說是多少嘛?」銀輪急于想知道答案。
「八十萬!」鄧大夫撇下這麼一句話,差點沒將銀輪鼻子氣歪嘍!
金杖、銀輪一行騎馬只走了半天就上了船,從這船方頭大肚的外形來看,多半是河船,並不是出海的。隋唐大運河直通涿州,他們這船就是上那兒的,鄧大夫雖然只年過五旬,看起來卻比金杖還要老,畢竟是個風里來雨里去的農夫,干的都是力氣活,金杖對他還是比較照顧的,並沒像那柳老頭一般,連囚車一起搬到了船上,連拉屎撒尿都得看人家心情。他給鄧大夫安排了一個「頭等艙」,左邊是金杖的船艙,又邊是銀輪的臥室,中間那條過道就是他的,給打了個地鋪。前後都有一道厚重的鐵門,也就是說,這也是一個「囚室」,只不過關著三個人罷了。
「老頭,過來給老子瞧瞧,這臉上怎麼跟螞蟻亂爬似的,癢得不行。」銀輪狠著勁抓著臉,弄得橫七豎八的都是血印子。
「別抓啦!越抓越癢。」鄧大夫阻止道。
「又不是你的臉癢,你當然不著急啦!」如果不是有事求他,就他那慢吞吞的模樣,他早就一掌將他給斃了。
「哎呀!老夫的臉也很癢,你也給我瞧瞧吧!」金杖捂著臉鑽了出來。
鄧大夫無奈地嘆了口氣,將一個竹筒丟給他們,「往臉上抹一點。」
這兩老頭急不可耐地往臉上倒,弄得整張臉白一道黑一道的,如鬼魅一般。「啊!舒服!」
「喲!清爽!」兩人頓時止住了抓癢,捧著老臉,極為開心地享受著這難得的一絲清涼。
「哎!你這是什麼藥哇?為何如此見效?」金杖問道。
「這只不過是外用的一般藥物,對于你們這張臉,這藥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鄧大夫給人瞧病從來一心一意,管他是敵是友。
「那要如何才能治本呢?」這是銀輪問的,剛才那舒服勁,半年來他從未有過,對鄧大夫自有一股莫名的好感。
「唉!」鄧大夫重重地嘆了口氣,「緣分啦!」
「老子當然知道這是緣分,要不怎麼如鬼打牆一般在京城都能遇見你呢?」銀輪這話雖然難听,卻頗有點討好的味道。
「緣分吶!」鄧大夫又道。
「你說的對,要不是咱們上你家鬧去,咱們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咱們要不上京城,也就救不了你,咱們還真是有緣。」金杖拍著鄧大夫的肩膀道。
「咳!緣分喲!」鄧大夫又來了一句。
銀輪听他左一句「緣分」又一句「緣分」,給惹火了,一把拍在鄧大夫胸前,將他拍個**蹲,「你就不能說點別的?」他吼道。
鄧大夫捂著胸口,委屈地說︰「我說的就是這麼個意思呀!是你們誤解啦!」
「那你為何老提什麼緣分?」
「老朽說的緣分,並不是你們所說的‘緣分’。」
「那是哪個‘緣分’?」金杖問道。
「老朽說的‘緣分’是指猿的大糞!」
「啊!」這一下他倆沒辭了。
「一看你們這張比鬼還要難看的老臉,老朽就知曉病根在哪兒,別以為有些傷痕已經好了,也得重新割開,再看你們臉上長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肉,也得全部割掉,你們得從頭再來。」鄧大夫一本正經地說。
「你說什麼?」兩人同時睜大了眼楮,「你想毀容呀?」
「呸!就你們這張臉,那叫整容,明白嗎?」鄧大夫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為什麼呀?」
「還得重來一次,咱倆這半年的罪就白遭啦?」
「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你們想呀!這猿猴生性頑劣又極不講衛生,手腳並用,四肢難分。有時撓癢,有時捉虱,有時挖鼻孔,有時摳**,有誰曾見它洗過手?實話告訴你們,你們臉上這些鼓鼓囊囊疤痕肉砣里邊就包著它那指甲里邊黑乎乎的東西,如果不割開來洗干淨,你們永遠也好不了。」鄧大夫搖頭晃腦地解釋著。
「你嚇唬老子?」
鄧大夫兩手一攤,「那就當老朽放屁。」說罷他**坐在地鋪上,扭頭再不理他們。
「行,算咱們怕了你,誰叫你是大夫呢!咱們不信你還能信誰呢!」銀輪服軟了,當然並不是說他怕誰,而是這些天來,這張老臉實在把他整慘了。
「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咱們兄弟听你的。」金杖也說道。
「你說用什麼法子就用什麼法子,你說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只要這世上有的,咱們想著法兒也會找來。」
「老朽醫病從來不用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找個人到河里抓些螞蝗來,要紅色的,大概一指長即可,先弄個盆子養著,等老朽吩咐。」說罷,他兩手枕頭,呼呼大睡起來。
這兩兄弟你望望我,我瞧瞧你,瞪大了眼楮,狐疑地說︰「螞蝗!干什麼用?」
八王爺一連好些天都沒找著鄧大夫,連皇帝的面都不敢見了,可皇帝卻心急如焚,就在昨天,公主就跳了兩次塘,上了三次吊,還差點抹了脖子,不但皇帝急得冒火,皇後更是急得罵娘,好在鄧大夫留下了兩個得意門生,一番施針,將黑斑縮小了許多,由原來的雞蛋大,縮小到只有鴿蛋般大小,如果要再縮小一些就無能為力了,這黑斑長得也真是地方,要是雙眉正中也好,權當是個美人痣,可這玩藝卻偏向右邊,而且在右眉的上頭,乍一看,馬王爺、三個眼,很難遮得住。公主尋死覓活的,做父母的哪能不著急的?八王爺這些天來都瘦了一圈,正長吁短嘆地喝著茶,冷不丁門衛一聲喊︰「聖上駕到!」他一听這話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八弟,人找著了沒有呀?」皇帝氣沖沖地問道。
「回、回聖上,還、還沒呢!」
「人沒找著你就在這兒喝茶呀!你知道嗎!宮里都亂成一鍋粥啦!」
「聖上,這人海茫茫,臣與那個大夫根本就沒見過面,臣有難處哇!您聞聞看,臣都快成臭豆腐啦!」
皇帝早就聞到了一股酸臭酸臭的味道,嘆了口氣,「唉!八弟啊!你與朕一母同胞,你不與朕分憂,朕還能指望誰呢?」
「臣、臣慚愧呀!」八王爺不知如何說是好。
「朕知道你有不少的江湖朋友,他們能不能幫點忙呢?」皇帝病急亂投醫。
「唉!聖上,不瞞您說,臣是有幾個江湖朋友,可他們也沒一個知道這大夫下落的,甚至根本就沒听說過有這麼一號江湖人物,不過……」
他正要往下說呢,門衛又是一聲喊︰「郡主到!」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起處,人就到了大堂。
見了皇帝也不下跪,而是指著他倆道︰「咳!皇兄,你原來在這兒呀!」來者赫然是在左家村找鄧關麻煩的那個郡主,但見她頭扎英雄巾,腰系金絲縷,足蹬鹿皮靴,腰懸七星劍,當真器宇軒昂、英武不凡。皇帝一見這個小妹就頭疼,八王爺也好不到哪兒去,正雙手揉著太陽穴呢。
「小妹,這些日子你上哪兒啦?連年都不在皇宮里過。」皇帝埋怨道。
「自打大散關一別,音訊全無,大家都替你擔心哩!」八王爺幫腔。
「小妹見大世面去了。」她眉飛色舞地說。
「那怎麼現在又想著回來啦?」
「听說我的小佷女出事了,我這個做姑姑的能不回來看看麼?」郡主大喇喇地說。
「得了吧!你只比她大不到兩歲,管好自己比什麼都強哇!」八王爺道。
「老八,這麼說你已經不用皇兄操心啦?」自家兄弟姐妹之間哪來那麼些顧忌。
「小妹,你怎麼能稱他為老八呢?你應該叫八哥才對。」皇帝虎著臉道。
八王爺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兄,這八哥比老八還要難听,你就由她唄!」
「是呀!我這是為他好,八哥可是只鳥喂!而他是一砣人。」郡主俏皮地說。
「哎!你是怎麼說話的呢?越來越沒規矩啦!八弟能是一砣一砣的嗎?」皇帝板著臉,當然也就唬唬她而已。
「行啦!把我那小佷女的事說說唄,我能幫上點忙也不一定喲!」
皇帝知道她的江湖朋友比八王爺還多,指不定真有救,遂不嗦了,一張畫遞到她眼前,挺干脆地說︰「你見過這個人麼?」畫的當然就是鄧大夫了。
郡主眯著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細細端詳,末了,她也掏出一張畫來,展開了,「你們瞧瞧,他倆是不是非常的相像?」
兩張畫像一對照,「哇!真的挺像,如果將胡子和這滿臉的皺紋去掉,簡直是一個人!哎!你畫的人是誰?」皇帝問道。
「鄧關!」這話出自八王爺之口。
皇帝大吃一驚,「你也認識他?」
「聖上,他就是去年大散關一戰立了大功的、在皇宮的慶功宴上那個缺席的、引起大伙爭論不止的、您不賞也不罰的那個家伙。」八王爺好不容易說出這長長的一句話。
「就憑一張畫像,你怎麼就斷定是他呢?」郡主問道。
「就憑這把破刀。」八王爺指了指畫像。
「你又是在哪兒遇到他的?」八王爺問道。
「左家村哇!」郡主月兌口而出。
「兩人都姓鄧,長得又如此的相像,而且朕也曾听這個大夫提起過,他是出來找兒子的,兒子上西北去了,一直沒回家。」
「臣也正好是在西北遇到他的,他還帶著一個小孩,當然還有一個叫晴兒的姑娘,他們醫好了韓將軍的病,韓將軍說他五年前是被關西橋斷過生死的,被他斷過生死的人,自然得由他或者他的弟子來解,如此說來,他們還真有可能是父子啊!」八王爺恍然大悟。
「小妹,你回來得真是時候哇!」皇帝恨不能親她幾口。
「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怎麼越听越糊涂呀!」郡主說道。
八王爺只能耐著性子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細細地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皇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要殺要剮哪能由一個太監說了算呀!哎!那個死太監呢?我還有筆賬要找他討呢!」
「他什麼時候又欠了你的?」八王爺大感新奇,因為她從來都不過問皇宮大內的事。
「你們看看,這就是他那個當鄂州知府的好兄弟干的好事。」她將一張安民告示交給八王爺。公主本來也有一份這個告示,結果一回到京城她就病倒了,這個小郡主居然也到了鄂州一帶,她也弄了一份。她離開大散關後並未回京,而是一路從秦嶺直下襄陽,沿水路過鄂州,再到荊州去見她那個小佷女,沒有見到,她又一路跟到了鄂州。
八王爺低聲地念道︰「如今皇帝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吾不與其同流合污,掛印封金去矣!聖上,這是在罵您呢!」他還在後邊加了這麼一句。
「大膽!」皇帝氣得一把奪過告示,撕得粉碎。
「聖上息怒,好在您早以將他發配到太廟去了。」八王爺怕將他氣壞了,又勸道。
「鄂州知府現在何處?」八王爺問道。
「下黃泉了。」
「你殺了他?」
「當然不是,雖然他惡貫滿盈,卻因有劉介這個死太監罩著,無人奈何得了他,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知哪來了一個老頭,這劉知府就栽他手里了,是被活活氣死的。」郡主尤不解恨。
「這種東西,死了活該,告訴太廟的李公公,別讓劉介活得太自在。」皇帝恨恨地說。
「您就放心吧!這李公公不會讓他閑著的。」八王爺道。
「好!既然他們是父子,只要找著了一個,就不愁找不著另一個,這事就你們兩兄妹一起辦吧!越早越好。」
「小妹,你知道他現在何處嗎?」八王爺問道。
「我只知道他來了中原,至于在哪兒,小妹實在不知,小妹一路從秦嶺抄近路,卻並未發現其蹤影。不過你放心,石小丫會幫忙的。」
「他怎麼又與她扯上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