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阿父,項梁乃項燕之子,項家世代為楚將,非陳涉之輩可比!」姬家老二按捺不住,首先道。

「阿父,二兄說得是!」姬家老三很快接上。

兩個兒子表達了自己立場鮮明的觀點,姬載卻只是沉默,他的目光掠過他們,落在長子姬然身上。

「你怎麼看?」

姬然斟酌著思路,慢慢道︰「項羽器宇軒昂,龍章鳳姿,非肯久居人下之子。」

這句話有點答非所問,但姬載一听就明白了長子想說的話。

姬然的意思不難理解,他覺得項羽這個人,看上去就不像是願意當別人下屬的,雖然項梁說得好听,要把楚懷王的孫子迎回來,但誰知道將來江山真的打下來了,他們還會不會真把楚王當成君主?

退一萬步說,現在天下那麼亂,秦朝未必會敗,陳勝吳廣的大軍實力規模也比項梁項羽叔佷的強很多,誰能保證項梁他們一定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這里面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姬家是楚國世家沒錯,可沒有必要現在就押好籌碼,急吼吼地加入這場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博弈里,要知道他們好不容易才保留了現在這麼一點香火,要是一個不慎,可就是舉族覆滅的下場了。

姬然的思路是偏于保守謹慎的,他不希望拿著整個姬家去冒險,要知道從前不少六國的世家,早就在戰亂中覆滅殆盡了,姬家是為數不多幸存並一直延續下來的。

姬載輕輕頷首,看上去很贊同長子的觀點。

姬家二子姬平和弟弟對視一眼,都有些急了。

急切的心情使得姬平不由得傾身向前。

「阿父,姬家已經沉寂太久,如今正是大好時機,項氏乃楚國舊部,反秦名正言順,更能一呼百應,更勿論他們還要奉楚王之孫為主,相較起來,陳涉之輩何足掛齒?眼下,項梁叔佷還未站穩腳跟,我們前去投奔,正可得到重用,若時日一久,投入項氏麾下的名士越多,姬家反而無足輕重,屆時只怕姬家于項氏就可有可無了!時機稍縱即逝,還請阿父勿要猶疑才是!」

姬然斥道︰「姬家四百年,靠的是謹慎,而非莽撞!你這是想拿整個姬家去冒險嗎?!」

姬平氣極而笑,說話開始口不擇言︰「大兄是宗子,自然不懼,左右將來姬家都是你的,哪里管得了我們這些弟弟是否能出得了頭了?」

「住口!」姬載一聲怒喝,頓時都安靜了。

但早在姬載喊住口之前,姬平已經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姬然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們,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的親兄弟心目中,他們竟然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老三雖然沒有開口,可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暴露了他的想法——他想的跟姬平差不多。

姬平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沒等姬載罵他,就伏地大哭道︰「阿父!我姬家上承周天子之血脈,延綿四百余載,書香傳世,代代為士,輔佐楚王,卻因秦滅六國而毀于一旦,如今暴秦無道,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我姬家復起有望,阿父何以瞻前顧後!姬家子弟讀書萬卷,博聞強識又有何用,不過是老死在這鄉野罷了!與其庸碌而活,孩兒願佐項氏奠不世之功,雖九死其猶未悔!」

姬辭和他的堂兄弟們得以列席會議,卻無權發言,眼看著原本平和的討論,突然急轉直下,變得如此激烈,小輩們都驚呆了。

因為先前父親禁止他去看劉楨的事情,姬辭心中也有所不滿,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家里,叔父們同樣也早已不滿,而且發作起來如此激烈。

姬然一反平日溫和的脾氣,騰地站起身,指著姬平道︰「你直說了罷,你便是不甘姬家清貧,想要借輔佐之功,追逐富貴,是也不是?」

姬平不服氣地仰著頭,嘴角露出一抹諷笑︰「大兄是為姬家,我也是為姬家,為何大兄說的就是對的,我說的就是錯的?為何大兄所為便是安貧樂道,我所為便是貪慕虛榮?!」

姬然氣得說不出話,一時也找不出反駁的詞,如果他繼續反對,倒好像他真的懷著什麼私心似的。

小輩們噤若寒蟬,看著長輩之間激烈爭吵,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一時都面露尷尬。

「都住口罷。」姬載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閉了閉眼,面容好像一下子蒼老下來︰「叔楚,你怎麼看?你的想法,是與你大兄同,還是與你二兄同?」

叔楚是姬家老三姬郢的字。

姬郢看了看剛才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位兄長,又看了看上首面露倦容的父親,半晌低聲道︰「孩兒以為,二兄言之有理。」

姬然︰「你這個……!」

「罷了!」姬載喝住他,又轉向兩個兒子,「你們早已成親生子,不必事事听從我這老父的話,既然如此,那便分家罷,想要去投奔項氏的,你們自可去也,想留下來的,就留下來。」

「阿父!」姬然不可置信地喊了出來,他沒有想到老爹竟然那麼快就服軟讓步,而且竟然還說出了分家的話,姬家現在連庶出的孫女一輩算在內,統共也就幾十口人,如果二房跟三房分出去,那麼本家就根本剩不下什麼人了。

姬平和姬郢也都是一臉意外和不可置信。

「我意已決,勿要多說。」姬載站了起來,往里屋走去。

劉楨還不知道姬家發生的這一系列變故,此時的她,正板著臉,站在自己的兄長面前。

「好阿楨,你就放我走罷!」其實以劉楠跟劉楨身材上的差距,他大可沒有必要說這種軟話,只不過劉楠已經習慣了不惹妹妹生氣,所以在被攔下的時候,也就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那麼阿兄半夜三更不睡覺,拿著弓箭偷偷起來,又是想去哪里呢?」劉楨盯著他,絲毫不放松。

劉楠苦笑,知道這個聰明的妹妹肯定猜出來了︰「……我想去投奔阿父,隨他一起打秦人。」

劉楨氣急反笑。

她發現不管古今中外,都會有一種病癥,叫少年中二病。

像現在,劉楠竟然說他要跑去找劉遠,跟他一起打仗。

「我問你,行軍打仗,地點多變,陳郡之大不亞于潁川郡,就憑著一個地名,你到哪里才能找到阿父?如果途中踫上流寇,秦軍,你打算以一敵萬,單槍匹馬闖過去嗎?你身上何來盤纏?你以為進城不需要繳稅嗎?還有,如今你是劉家唯一堪用的男丁,你走了,剩下我們一干婦孺,若是有猛獸來襲,有差役來捉,我們跑不動,逃不動,又要如何是好?或者阿兄你希望等到回來的時候,看見我與阿母阿妹他們的尸體躺在這里嗎?」

劉楠越听,臉色就越是蒼白,他將弓箭捏得緊緊的,低下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頭腦發昏,僅僅憑著一腔熱血就要沖動行事。

阿楨說得沒錯,阿父不在,叔父又不能常來,這山上就只有他能保護一家人,他之前只想著給她們留下更多的獵物就足夠了,卻沒有想過萬一自己不在,他們遭遇了危險要怎麼辦。

劉楨見他這樣,微微嘆了口氣。

十三歲的少年,又不像姬辭那樣愛讀書,其實你不能對他要求得更多,每個人都有中二病少年期,劉楠也不例外,他成天跟著許眾芳,听多了行軍打仗的故事,自然滿心向往,這次知道劉遠在外面跟著大軍造反了,馬上就想去投奔父親,這也是一種天真的英雄主義幻想,幼稚又可笑。然而他凡事能听得進勸,只要證明是自己錯的,他就不會堅持,這點已經難能可貴了。

不過劉楨仍然不準備縱容他這種想法。

「阿兄,阿父不在,你便是半個當家的,是劉家的頂梁柱,如果你真想從軍,我也不反對,只要等我們見到阿父了,你親口向阿父說,他若是答應了,你自然可以去!但是現在,你且好好想一想,你今日去了,明日便是我們的死期,若你毫不在意,我也無話可說!」

為了徹底打消劉楠的念頭,她不得不撂下狠話,而且說完轉身就進屋,看也不看他一眼。

張氏這些天一直擔驚受怕,加上白天實在太累了,屋外並不大的動靜並沒能吵醒她,弟妹也一樣酣睡如常。

劉楨進來之後,又悄悄地月兌了鞋躺下,但她的感官還保持著高度敏銳,一直在傾听著外面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房門被輕輕打開的聲音,緊接著又響起腳步聲,悉悉索索有人掀開被子的聲音,劉楨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放任自己沉入睡夢之中。

雖然春天的山里物產豐富,吃的方面暫時不用發愁,可劉楨他們的日子依然很清苦,無它,衣服穿爛了,最多也只能修修補補,逢了再穿,破了再縫,劉楠更慘,他經常要在外面打獵的,山里到處竄,衣服損毀速度更快,許眾芳知道之後,就把自己的舊衣服送過來,張氏縫縫補補再修改一下,也還能湊數。

但幾個孩子就不好辦了,像劉楨和劉婉這種年齡的孩子,身量長得本來就快,衣服沒多久就顯得短了,縱然張氏再心靈手巧,也不可能把千瘡百孔的衣服修補得跟新衣裳一樣,而許眾芳家境也不富裕,更不可能成天接濟他們。

在山中住了近一年之後,張氏一家的裝扮比起外面的乞丐也沒好到哪里去。

于是當十月里的某一天,姬辭又一次瞞過家人,帶著一個重大消息偷偷模模上山來的時候,看到衣衫襤褸的劉楨,當場就愣住了。

劉楨倒是大大方方的,沒有表現出任何窘迫尷尬,也仿佛兩人才分別沒多久,而不是好幾個月沒見。

「阿辭,你這次又帶了什麼書簡來?」

「我沒帶書……」姬辭回過神,發現自己這樣盯著別人看是很失禮的事情,連忙道︰「我听說了一件大事,是與劉家阿父有關的,所以就趕緊過來告訴你們了!」

姬辭說話向來不會夸大其詞,劉楨心下一沉︰「是不是……我阿父出了何事?」

旁邊的張氏也嚇得臉色煞白,雙腿發軟,登時就覺得有點站不住了,不得不扶住旁邊的樹干。

姬辭見她們都誤會了,忙道︰「不不,是好事,大好事!听說劉家阿父被張楚王封為潁川郡守,已經接手潁川郡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