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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辭本就沒指望能在劉家吃上一頓豐盛的大餐,他從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劉家的家境遠遠不如自己家,甚至可以稱得上清貧,不過姬辭幼承庭訓,教養很好,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只在廳堂中與劉楠說話。

說是廳堂,其實也很簡陋,只不過空間更大一點,廳中放著兩張矮櫃,正中一張矮案,下面則是草席子,就算是劉家接待外客和用飯的場所了。

劉楠跟他說了兩句就有點不耐煩了,姬辭說話文縐縐的,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要不是看在他幫忙提了兩條魚回來的份上,自家也不會留下他吃飯的,想到自己忙了大半天才捉的幾條魚就要便宜外人了,劉家大郎不免斜睨了他一眼。

姬辭報以溫文的微笑,小小年紀跪坐在案邊,儼然有了讀書人的模樣。

哼。劉楠撇過頭去,反正就是看他不順眼。

劉婉和劉妝也趴在案邊,瞅著家里的客人。

姬辭眉清目秀,貌若好女,卻並不讓人覺得女氣,背脊挺直,別有一番青松之姿。

劉婉覺得這位阿兄好看極了,眼楮一錯不錯地盯著人家,直到姬辭朝她一笑。

「阿兄,吃糖……」三歲的劉妝口齒不清地說道,將含在嘴里的飴糖□□,直接遞到他鼻子底下,差點跟姬辭來個親密接觸。

「……」姬小郎看著那根近在咫尺,沾滿口水,還帶著口水味道的飴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吃罷,我不喜歡吃糖。」

哈!劉楠幸災樂禍地暗笑。

不一會兒,劉遠便下差回來了,只看他臉上表情,就知道今天第一天去上班甚是順利,因為有了縣令的手令,他沒有受到什麼刁難或冷遇。

人人都知道,劉家二郎不受家里父兄待見,文不成武不就,從軍幾年歸來,連田也沒得種,鎮日最是游手好閑,誰知道一轉眼,人家竟然攀上縣令這棵大樹,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連頂頭上司也以為他跟縣令有什麼交情,上趕著來跟他套近乎。

劉遠也很會做人,沒有因此而拿腔作勢,一日下來,已經跟北肆亭眾人打成一片,把圓滑的性格優勢體現得淋灕盡致,心情當然不錯。

姬辭看見他,自然又是一番見禮。

劉遠言笑晏晏,對兒子的同窗很是親切,他雖然讀書少,但也出外幾年,見識遠比一般人強,又是能說會道的性子,幾句話下來,就毫不費力地讓姬辭產生了「劉家阿父和藹可親,見識不凡,跟外面傳言不同」的印象,彼此相談甚歡。

沒有讓劉遠他們等太久,約莫小半個時辰,菜肴就陸續端上來了。

正如張氏笑言的那樣,劉楨可真是把四條魚做出四種花樣了。

一道是野菇烤魚。先把魚去了魚鱗和內髒烤熟,然後再將野菇切片淋上水撒上鹽煎熟,再將野菇汁倒在魚上面,這樣一來,魚既保留了燒烤後的香脆,入口也不會干巴巴的,反而多了野菇的香味。

如果條件允許,其實還不用這麼麻煩,直接把水倒進鍋里連野菇一起翻炒就可以了,但很可惜,炒菜最早要到魏晉南北朝才出現,現在烹飪用的最多的就是蒸煮煎烤。當然要是有財力,讓人做一個炒菜的鍋革新一下也不麻煩,可問題是劉家現在沒錢,所以一切只能就地取材,怎麼簡單怎麼來了。

不過這道菜已經讓張氏眼楮一亮,要是讓她來做,就只會將四條魚一起放進去煎熟就完事了,哪來那麼多麻煩,小門小戶,吃飽最是重要,大可不必像貴族那樣追求口月復之欲,不過今天姬家小郎來訪,張氏自然希望不要被他看輕了,劉楨的表現也確實沒讓她失望。

當然,劉楨人小力氣小,最多只是動動嘴皮子,幫忙洗洗菜,拾拾柴,具體工作還是得由張氏來完成。

第二道菜是魚餅,張氏照劉楨的說法,將兩條魚的魚肉都剔出來,揉散,再跟摻了水的粘稠豆粉攪拌在一起,捏成扁扁平平的形狀,等煎得兩面金黃了,再撒上鹽和切碎的蔥粒,霎時芳香撲鼻。

那兩條魚的魚肉都被剔出來,剩下兩個魚頭,正好跟去年儲存的菘,也就是大白菜一起,做一個白菜魚頭湯。

剩下的那條魚,張氏和劉楨用了最簡單的,直接清蒸,魚是今天才剛捕上來的,清蒸出來反而鮮甜無比,除了鹽和去腥的蔥之外什麼也不必加了。

雖然同樣還是吃豆飯,但有了這四個菜,頓時就不一樣了,有了劉楨這個理論派,還得有實踐者,張氏掌廚幾年,咸淡把握得剛剛好,劉家大小都吃得很歡,連守禮的姬辭也贊不絕口。

劉楠一直低頭吃飯夾菜,從頭到尾只丟出一句︰「明天我再去捉魚!」

張氏笑道;「說來還得夸阿楨,要不是她心思靈巧,我還真做不出這麼多花樣。」

劉楨吐吐舌頭︰「我就光憑一張嘴,這些菜皆是阿母辛勞所做!」

她不覺得自己真的那麼厲害,幾道簡單的菜色就能讓古人拜服,劉家純粹是因為很久不沾葷腥餓得慌,一有肉吃就高興得不得了,姬辭則是被魚餅的新巧吸引了注意力,一旦把做法說出來就沒什麼稀奇的了。

最根本的原因是,現在的生產力普遍低下,美味佳肴雖然不少,但也僅限于貴族,小民之家一般是以溫飽為目標,所以姬辭乍然在劉家看見精心烹調不遜于上等人家的菜肴,才會感到驚奇。

姬辭夾著魚餅問︰「這里面除了魚肉,似乎還有股豆香味?」

張氏道︰「是豆粉,用}磨出來的。」}就是石磨。

姬辭眨眨眼︰「難怪如此芳香可口。」

姬家家境要比劉家好太多了,姬辭在家都是吃粟米飯,所以看到豆飯和豆粉反而覺得很新奇。

等到用完晝食,姬辭自然起身告辭,劉楠則送他出去。

張氏收拾好碗筷,忙不迭拉著劉遠問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劉遠笑了笑,故作神秘,等到劉楠送完同學回來,才對他道︰「阿楠,你去把擱在門外的麻袋拿進來。」

劉楠依言將袋子提進來,一邊咋舌︰「還挺沉!」

他將袋子擱在案上,劉遠則解開袋子上的繩索,口子松開,露出里面黃橙橙的一片。

張氏等人都睜大了眼楮。

「粟米!」張氏當先驚嘆了出來。

劉楨幾個也都探頭去看。

在這個時代,能吃上一頓粟米飯,就是有錢人的標志了。

張氏扭頭︰「這粟米從何而來?」

劉遠︰「自然是買的。」

張氏一臉吃驚︰「哪來的錢?」

劉遠得意一笑,從袖子里又掏出一枚銅錢,丟在案上,叮的一聲發出脆響。

「半兩錢!」張氏又是一聲小小的驚呼。

七國沒統一前,各國都有各國的貨幣,在民間偏僻一點的地方,甚至還有以物易物,或者用貝殼之類來買東西的,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頒布了一系列政令,其中一條就是廢棄以前各國的貨幣,改而用統一的貨幣,也就是很著名的半兩錢。

現在秦始皇還沒死,律法普遍嚴苛,民間還不敢出現偷偷鑄幣的事情,一枚半兩錢的購買力相當可觀,三枚半兩錢大概可以買一斗米,一枚半兩錢也可以買不少東西了。

「這,這是哪來的錢!」張氏簡直張口結舌了。

劉遠笑道︰「自然是俸祿啊!」

張氏︰「你才第一天……怎麼就有俸錢??」

劉遠的目光掃過家中幾個兒女,長子劉楠就罷了,幾個女兒,從劉楨到劉妝,都是穿著粗制的布襦短衣,要不是洗得還算干淨,簡直可以跟路邊的行乞者媲美了,也難怪父親那邊一直瞧不起自己家,再看張氏,如今已經懷胎五月有余,身形卻瘦弱得很,更別說頭上只是用布巾扎起來,連點像樣的頭繩都沒有。

「這是我向亭長借的俸錢,反正再過一旬就要發俸糧了,到時候將多余的拿去兌錢,咱們家總算也可以吃幾頓好的。」劉遠將那枚半兩錢往張氏那里一推,「這幾頓都做肉吃!」

秦朝效仿商周,官員以糧食為主要的俸祿,每月發糧,有時候也發錢,不過還沒有形成定例,像劉遠這樣的底層小吏就想也不必想了,能按時發糧已經很不錯了。

朝廷有制度,做到縣令,俸祿是每年六百石左右的糧食,往下就更少了,到了劉遠這里,每年大概就七八十石,折合成當時的計量,大概是每個月八百斤左右,也就是五十多斗,所以他們這種小吏被稱為「斗食之吏」,跟高級公務員們沒法比,何況不同的糧食,重量還有出入,但是跟劉家以前的生活比起來,簡直是天上掉下餡餅,穩賺不賠了!

所以劉遠馬上就跟上司借了錢,準備等發了俸糧,再把多余的糧食拿去兌錢還給人家。

孩子們歡呼一聲,連劉楨也忍不住露出高興的神色,有肉吃,誰不高興呢?

張氏拿過錢,既高興又猶疑︰「北肆亭的亭父可是蕭家老大,听說他為人霸道得很,在他手下當差都叫苦不迭,怎麼良人你倒能跟他借錢?不會得罪人吧?」

劉遠不以為然地嘖了一聲︰「婦道人家的見識!別看他平日里橫行鄉里,這人精著呢,他以為我跟縣令有什麼交情,一時半會也不敢跟我交惡,這種人你要是跟他生分,反而才會得罪他,要是一開始就套上交情,欠他點人情,你來我往,反倒容易交往!」

劉楨在旁邊听了,忍不住暗暗豎起大拇指,她老爹這叫見人下菜碟,北肆亭里誰見了蕭家老大都要避讓三分,她老爹倒好,反而跟人家打得熱乎,說不定這反而迎合了蕭老大的脾性,覺得覺得劉遠不把自己當成外人呢。

張氏似懂非懂,見丈夫這麼說,也就不再追問,手里的半兩錢已經被她攥得熱乎乎潮乎乎的,也舍不得放手。

有了一家之主發話,張氏隔天果然就去買了兩斤豬肉,三兩脯炙肉,外加兩只母雞,終于把那枚半兩錢花得干干淨淨。

這讓劉楨再一次見識到了這年頭的物價有多低。

母雞當然是買回來養著下蛋的,為了長遠打算,還要照顧眼前的伙食,張氏拿著那枚半兩錢簡直是絞盡腦汁了。

豬肉則是用來吃的,不過現在沒有冰箱,肉不能久放,所以張氏打算把豬肉晾曬風干,這就可以存放得更久一點。

脯炙肉有點類似後世的叉燒肉,是把肉用飴糖,蜜汁跟豆豉腌制之後烤熟,普通人家不會費力氣和那些調料去擺弄,更窮的也吃不起,外面倒有得賣,不過價格貴,所以張氏也就買了三兩回來嘗嘗鮮。

劉楠去鄉學里上課了,家里就剩三個小女孩,張氏切了三小塊肉給她們解饞,劉婉和劉妝吃了之後,眼楮簡直離不開那碟脯炙肉了,張氏被她們看得都有點發 ,趕緊將肉放在更高的地方,免得家中兩個男丁還沒回來,肉就被偷吃光了。

劉楨嘗了一下,也覺得味道很不錯,起碼不輸給後世的蜜汁叉燒肉,而且這個時候一點都沒有環境污染,動物們在綠色生態下成長,沒激素沒農藥,肉本身的香味被蜜汁等調料激發出來,入口更加滑女敕鮮甜。

看來吃貨民族就是吃貨民族,美食文化源遠流長,就算是在兩千多年前,只要有錢,就不愁沒有好東西吃。

劉楨心想︰為了我們未來幸福的吃貨生涯,老爹,你要加油賺錢啊!

劉遠沒有辜負女兒的期望,求盜這份差事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北肆亭不大,彼此都是鄉里鄉親,哪來那麼多雞鳴狗盜的事情,于是劉遠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人際關系上了,每個月的俸祿也有一半被他拿出來用在同僚和朋友身上,花錢大手大腳,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張氏為此抱怨了不知道多少回。

但這樣做的好處不是沒有,劉遠以前好逸惡勞的名聲漸漸消失,現在北肆亭的人都說劉家大郎豪爽任俠,就連出了名難相處的北肆亭長也跟他稱兄道弟,交情莫逆。

于是三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劉楨得知,自家老爹竟然要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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