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情到深處方覺淺,黑雲壓境西風寨
「我原諒你了。」
「這就原諒我了?」
「是想跪搓衣板麼?好像是有一塊來著,我給你找找。」
「不是,不是,娘子大人您息怒!三思啊,三思!」
長笑,我不如你冠世聰穎,月復中經緯天下,但也不比小斑小獸痴愚,有些事,我早知道,比如,整天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莊長笑,不過是偽裝著的你。我說過,別人看你,是用眼用錢用地位,我看你,是用心。
「莊長笑,你究竟有多少錢?」
「城池十座,谷米萬石,不值吾一顧。」
「藏起來吧。但願此生不必動你那傾國之財。」
「你……」
「是,我怕,我雖不知你的執念緣自何方,但怕這執念害你我一生。千金可活命,也可禍國。」
「放心,我自有考量。」
「長笑,錢重要,還是我重要?」
「都重要。」
「要是只能選一個呢?要是錢和我,只能選一個呢?」
「若真到了那個境地,我會選擇把錢全部給你,我再要你……」
長笑,我當時太傻太傻,我應該早早告訴你,若是你走了,我不會幫你守著那些錢,我會毫不猶豫追上來,我不會听你什麼囑托,不會苟活下來,不會答應你什麼狗屁願望……不會不會統統不會……我不要錢,我只要你。
「長笑,我會救你出去的。崔大人那里我已經去過了,可以有所松動了,翻案並不難,你在這里好好的,等我。」
「我在這里吃好穿好,所以說,有錢坐牢也是一種享受啊——等我出去了,在全國搞個監牢客棧……」
「長笑……我還是擔心……」
「傻丫頭,擔心什麼啊。都跟你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錢,官員大人們是舍不得送你相公這尊財神爺下去的……還指望著我給他們創造價值呢!」
「可是……長笑……」
「沒有可是。明天你就按我的計劃,和齊叔他們到雪域去,取我要的東西來。破財消災破財消災……嘿嘿……」
「長笑……你……保重!」
「丫頭!」
「嗯?」
「答應我,這一路跟著齊叔他們快馬加鞭趕到雪域去,不要遲疑……」
「知道的。」
「丫頭!」
「嗯?」
「小斑帶上,它是靈狐,血可以解毒。關鍵時刻用。」
「知道了。」
「丫頭!」
「又怎麼啦?」
「過來。」
「嗯?啊!」
……
「莊長笑,你想死啊!這可是大牢!你個登徒子!」
「小歌子……」
「我走了。」
「小歌子……」
「你到底要干嘛?」
「我愛你。」
「你酸不酸?等我回來救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招搖,現在身陷囹圄,後悔了吧?麻煩精。」
「我愛你。」
「我說你有完沒完?我要走了。」
「我……愛你……」
長笑,我怎麼會這麼傻?我自詡女中豪杰,智慧無暇,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怎麼會听不出你話中的死別相惜?長笑,我真是世界上最最最蠢的女人,我居然轉頭就走了,我怎麼可以這麼蠢,直到那麼晚,才發現一切不對勁……我願用我的所有,換你那夜,無止無休的那句,重來一遍……
「你騙我!莊長笑你騙我!你說你不會死!你說你從小這種誣告見過無數次!你說破財即能消災!你騙我!……你說話,你說話啊!莊——長——笑——」
那天下雨了,瓢潑傾盆,轟轟烈烈地就灌下來,沖掉了滿地的鮮血。我從雪域快馬加鞭趕回來,卻眼睜睜看你尸首分離……我早就死了,死在,知道你必死的那一瞬。
天際緩緩泛起魚肚白,一夜無眠。西風寨主堂的血跡都被洗刷干淨,一切井然有序,恰如尋常。寧蕪歌看著連夜趕制的一張張人皮面具,栩栩如生地懸在半空中,無聲勝過千言——血債,又一筆。忽然有些疲倦了,這一晚回憶洶洶,就像又經過了一次輪回般。宿命,你何時可以停止這殘忍的游戲,給我片刻的安寧呢?寧蕪歌忽然勾唇一笑,哦不,我錯了,宿命,你注定與我為敵。即便如今你想向我示好,也來不及了,你損了我的,你賠不起。
「主人,面具已經準備好了。卯時西風寨的幫眾就要到大廳匯集了。」
一張張蒼白的人皮面具空洞洞地看著寧蕪歌,仿佛控訴著她的無心無愛,殘忍如斯。
她卻不在乎,滿滿的不在乎,甚至都不屑給這些昨日慘死在她屠刀下的魂靈一個眼神,只是揮揮手︰「吩咐下去吧。把那盞琉璃杯拿出來。」
天邊霞光大盛,火燒雲雄奇地燃遍半邊天,橙色近似紅,仿佛朱砂潑了漫天。
七彩的琉璃杯,華光閃爍,盡是皇家的威嚴與雍容。
長笑……她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旋著他的名字,就像永無解藥的蠱毒,蠶食著她每一根堅強而脆弱的神經。她是個茫然無措的孩子,滿打滿算,也只有二十歲而已;她是個孤苦無依的魂靈,無心無愛,背下滿身血海深仇。
寧蕪歌的縴指勾勒著琉璃杯繁復的花紋,一朵笑意綻放在溫柔的眼角,徐徐道︰「好杯兒,你說下一個,會輪到誰呢?」
漫天燒著的紅霞,急切地撲進來,不管不顧地在琉璃絢爛的表面舞蹈起來。
大堂上燈火幢幢,寨主須發飄揚地端坐在主座上,只是面色不如往常,似是有什麼喜訊要宣布。
西風寨的幫眾們在堂下熙熙攘攘鬧開了,不知今早是誰說寨里干了一票大的,足夠今年一年寨里兄弟們吃香喝辣了。人人心情激動難以自已,迫切地等待著寨主大人宣布這一票大生意究竟是什麼。
西風寨成立十幾年來,打家劫舍、奸yin擄掠無所不做,但因為寨主大人的後台夠硬、錢財夠多,總是能和衙門相安無事,漸漸地,也就養成了幫眾們目空一切、張揚跋扈的作風,凡是干壞事,只要報上西風寨的名號,一切就由寨主大人的後台擺平。這麼多年來,幫中不乏有人猜測,寨主的後台一定非富即貴,不然那麼多的命案怎麼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但是寨主藏得極隱秘,加上寨主本人武功極高,寨子里從小嘍到副寨主每一個是寨主他老人家的對手,大家也不敢犯傻去探听這幕後人的消息,只管干寨子里該干的勾當,分些錢糧女人就好。
沒想到一貫不苟言笑、殘暴無常的老寨主,今天居然面上紅光煥發,興致勃勃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孩兒們,今日,本寨主要宣布一票大生意——」老寨主的聲音似乎比平時听起來要沙啞,但眾人的歡呼馬上把這一細微的異常給蓋了過去,「來啊,把人帶上來。」
幫眾們循著老寨主的目光望去,只見從里間押出一個病歪歪的瘦弱女人來,女人臉色蒼白,右肩似乎還纏著繃帶,額間一點朱砂血紅血紅得駭人。
「今天我朱某,就要迎娶寨主夫人了!」
話音剛落,底下一片嘩然。眾人議論紛紛︰這女子看上去也就不過十**歲,寨主卻已是年近花甲……再者,這女子身份不明,怎就可以當了這西風寨的壓寨夫人?
「寨主,小羅子斗膽問一句,這新夫人是哪里人啊?」一向得到寨主寵愛的小白臉小羅子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寨主問出了口。
老寨主也不慌不忙,反倒是精神矍鑠地回答道︰「說起來,我們寨子今日要成為皇親國戚了!」
幫眾們迷惑更深,齊齊噤聲,一臉不解地望著老寨主。
「這女子,便是長陵第一花,殿前親封的芳華郡主,寧王爺的掌上明珠!」老寨主看著寧蕪歌,像餓狼看著碗里的一塊肥肉,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更深。
這下子幫眾們都沸騰了,任誰也想不到,這被挾持來的女子,居然會是皇親國戚!難不成寨主老糊涂了?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寨主!」還沒等一個幫眾說完心中擔憂,老寨主就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怕什麼!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怕,我們西風寨在道上混了這十幾年,有什麼是不能擺平的!就憑著老子身後的孟侯爺,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眾人齊齊吸一口涼氣︰「孟侯爺?」
「沒錯,就是廣平侯爺,與寧王爺齊名「長陵二神」的廣平侯爺!」老寨主今日的話,似乎比平時多出許多,但因為眾人都沉浸在這震驚的消息中,一時間沒有人注意到這麼多。
廣平侯,手握重兵,可以與寧王寧清羽分庭抗禮的大夏又一員猛將——居然就是老寨主身後的靠山!怪不得寨主這麼有恃無恐!誰不知道這宗衙門就是廣平侯一手遮天啊!
「來啊,把侯爺賞給我的琉璃盞拿出來,給小的們開開眼界。」老寨主說得眉飛色舞、一臉得意。
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杯被捧出,分明是只有廣平侯才有的淮西琉璃!
就在眾人還愣著的時候,听得門外傳來一聲︰「寨主,大事不好了,朝廷的人把我們寨子包圍了!」
被鉗制的寧蕪歌低著頭,沒有人能看清,她嗜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