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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維揚三月煙花雨,瓊花萬朵竟自開

三月的江南,細雨霏霏,窗外一株瓊花開的正茂,淡雅清華,粉雕玉琢,立微雨中而傾然綻放,細風微拂,團團錦簇,宛若皓蝶翩然起舞——幾片落瑛斜飛入窗,我放下手中書卷,伸手拈起,放于手心,看那雨中盛放的瓊花,想起方才看到的詩句,不禁吟道︰「東方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

「貞兒。」身後母親喚著我,我回身,沖她一笑︰「娘,你今日不是去繡莊了嗎?」娘放下手中的白瓷湯碗,道︰「忠叔差人過來,說因著這幾日連著下雨,繡莊那批貨得遲些日子才能到,所以今個就不必過去了。」她邊說著邊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一陣暖意傳入手掌。她微嗔道︰「手怎麼這般的冷,雖說是已是三月,但外面寒氣未退,兼著這幾日的陰雨,你又穿的略有些單薄,且開著窗,小心染了風寒。」她繞過我,欲將窗子掩上。「娘,讓它開著吧,你瞧,那瓊花又開了。」我凝望窗外,含著一抹笑。「是啊,咱們來到揚州,也已經十載了。」她便遂了我,不再強關窗扉。我扶她坐下,她看我一眼,道︰「瓊奴,去給小姐拿件外衣,再拿個手爐來。」

我知她是關心我,心下一暖,忽想起一事,便打開繡盒,取出方蘇錦煙灰色帕子,遞給娘。「娘,這幾日閑來無事,給您繡了方帕子,你留著用。」她眼眸含喜,笑著接過去,打開來,是一幅鵲落瓊枝圖,那瓊花我特意選了象牙白色的絲線,愈發襯得花朵似仙瑤而月兌俗。「仙姿綽約,流光溢彩。繡工愈發精益了。」我听她夸贊,心下自是高興。

娘把帕子收了,捧過剛放在桌上的白瓷盅,掀開蓋,對我道︰「你自幼身子就弱,七歲時得了哮癥,幸得一游方醫士路過,給了一方,才得治好。他走前特地叮囑,雖是好了,卻也只是暫愈,如若日後感染風寒或憂思過多,亦有復發之險。這幾日天寒陰悶,娘特意炖了黨參湯,你服些,一來驅寒暖體,二來,這黨參也有潤肺生津之效。」說著,伸手給我盛了碗,遞與我。我接過,微微吹了,細啜了幾口,果然有些功效。

瓊奴扣了門,輕聲道︰「夫人,小姐。」「進來吧。」娘理了理袖襟,口中道。瓊奴听得吩咐,方才推門而入,走至我跟前,將手上的繡海棠纏枝暗紋淺粉錦襖披在我身上,然後半屈身把鏤雕紅梅棲鵲紋飾的素銀手爐遞與我。

我捧著手爐,正欲開口和娘閑話家常。卻听得門外有叩門聲,接著听到有人朗聲道︰「佷兒萬昀拜見姨母,听下人們說姑母在此,特意來尋姑母,繡莊有些事情要與姑母商議。」

萬昀是我舅舅的兒子,我的表哥,跟著母親在繡莊做事。雖是至親,因我尚未出閣,故也只見過幾面,只記得他面相白淨,舉止斯文得體。听瓊奴說,他來府內向我提親過幾回,每每都被娘親以「貞兒還年幼」、「想多留她在身邊幾年」為由婉言拒絕。我得知此事後,心下更是不願見他。

娘听他說道有事相商,便站起身,回道︰「知道了,你去正堂等我。」說著,柳眉微柔,杏眼含笑,看著我道︰「既然有事,娘就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照看著身體,書雖好,卻也不能勉強身子,略看看就記得歇會。待會陪娘一起用晚膳。」我柔聲應了。娘略點點頭,又道︰「瓊奴,好生照看小姐。」瓊奴听了,忙俯身稱諾。

送娘出了房門,我听得身後的瓊奴長舒了一口氣,不禁偷笑,轉過頭問瓊奴道︰「平日里見你,最是大膽會鬧騰的,怎麼見了我娘,卻是循規蹈矩起來,倒是有了幾分大家閨秀的風範?」卻見瓊奴桃腮杏紅,嗔道︰「小姐就會取笑奴婢。在夫人面前,奴婢怎麼敢放肆。」我听她的話,更是笑起來,道︰「那在我面前,可就敢放肆了。」她知道我是有心取笑,所以也不和我糾纏,笑道︰「那是因為小姐對奴婢好啊,奴婢自從六歲就一直跟著小姐,十年來,小姐以姐妹待之,奴婢豈會不知呢。」因為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便把瓊奴當作自己的姐姐,真心待之。

我倚著窗子,見窗外依舊細雨霏霏,意興大發,喚瓊奴取了油紙傘,踏春而游。腳踏春泥桃蕊,看紅雨簾簾,垂柳吐芽,餃枝雙燕歸,兼著這霧靄般的絨雨,頓覺心神曠遠。家中院子雖不大,卻也精致,這宅邸是十年前從一個破落鄉紳手中盤下來的,那時娘孤身帶著我從京城回到揚州,在舅舅的幫忙下,盤下了這座宅子,娘還用剩下的錢開了家繡莊,雖不是大產業,過日子倒也富余。至于為何從京城流落回鄉,這麼些年,娘絕口不提。我腦海中也有依稀記憶,卻很殘破零碎,畢竟那時的我只有四歲。

行了些路,略有些乏了。瓊奴便攙著我在向晚亭坐下,略歇歇。向晚亭外是一片四季海棠,嬌紅的花配上碧翠的圓葉,更襯著這漫天疏雨。我念起一闋詞來,便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一旁瓊奴听了,搖頭道︰「小姐錯了,您瞧那庭外海棠,不該是綠肥紅瘦,倒是紅肥綠瘦,那海棠花給春雨這麼一洗,愈發嬌艷了。」我听了,笑道︰「是了,原是你說對。」

正說著,見遠處有一男子朝亭子走來。瓊奴眼尖,朝我道︰「小姐,是安生哥哥。」安生是忠叔的ど兒,從小在武堂習武,兩年前,忠叔求了娘,讓他來府中做了護院。他生性爽直,大有習武之人之秉性,倒與我脾氣相投。某次府中偶遇,閑談幾句,很是聊得來,便這樣慢慢熟識了。

他快步行至離我一丈開外的地方,抱拳施禮道︰「見過小姐。」我笑道︰「安生哥不必多禮。」瓊奴撇嘴取笑道︰「安生哥每次見到小姐都拘著這些禮數,一點都不像習武之人那般爽直,不拘小節。」安生起身,答道︰「瓊奴姑娘此言差矣,我雖與小姐相識,但一則男女有別,二則小姐是閨中千金,我只是小小護院,身份有別。安生雖是武莽,卻也不想在小姐面前失了禮數,更不想因此受人話柄,損了小姐清譽。」

我知道,他是為我著想。難為他習武之人有這份細膩心思。我忙道︰「安生哥說的哪里話,叫人听了生分的很。瓊奴不過玩笑一句,你莫放在心上。」

安生听了我的話,笑道︰「小姐嚴重了。」他見瓊奴臉上略不好過,笑道︰「瓊奴姑娘,方才得罪,莫怪。」瓊奴听他這樣說,臉色轉好,陪笑道︰「安生哥不怪我便就好了。」

安生向前走近幾步,從懷中掏出兩個木雕小盒,放在石桌上,笑道︰「前天我休假,去了趟西市,路過采蝶軒,買了兩盒胭脂,說是用新鮮花瓣研磨的,較一般胭脂好用些,就拿來給小姐和瓊奴姑娘了,可試試。」

瓊奴听了難掩欣喜,拿起盒,打開聞了聞,贊道︰「果然是好東西,香似鮮花,甘潤撲鼻。」

我道︰「又費了安生哥不少銀兩吧,你每次休假回來,總給我們帶上些市井的新鮮物什。」

他笑道︰「銀錢乃生外之物,只要小姐與瓊奴姑娘開心,有何不可呢?」

瓊奴听了,掩嘴笑道︰「安生哥現在是這般說,待來日娶了媳婦,可就不能這樣了。」

安生知她玩笑,回笑道︰「若娶一女子,不能知吾心,曉吾意,索性不如不娶。」說著抱拳道︰「我還有些事情,恕在下不能陪小姐閑聊了,改日待我買了上好的花雕,在來找小姐同飲,告辭。」

瓊奴凝視他離去的背影,嘆道︰「安生哥人真好,爽直豁達,又通曉事理,真不知以後誰命好,能嫁與他做妻子。」她回頭,見我看向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停住了嘴。

我與瓊奴朝夕相處,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怕,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凡事都有解決之法,唯有情愛,卻只能看姻緣造化。

回到房中,略翻了翻古籍,見天色漸暗,近入夜時分,我便攜了瓊奴去東廂,陪娘一起用晚膳。

剛邁入東廂,便听得一陣笑聲,我微微蹙眉,理了理衣飾走進屋內。娘見我來了,笑道︰「正和你舅母說著你,你就來了。」我轉看向西首坐著的穿水墨綠綢子的舅母,施了禮。她忙上前扶了我起來,眉目泛光,細細打量了我半晌,朝母親贊道︰「有些日子沒見,貞兒愈發端麗了。」

當年我們母女兩人回到揚州,孤助無依,是舅舅幫了許多忙,所以母親便讓舅舅幫著一起打理繡莊生意,我這位舅母便常來府中奉承,我很是嫌厭。後來舅舅過世,母親便讓萬昀接替舅舅。我舅母看我娘只有我這一個女兒,便三番五次的叫他兒子來提親。如此嘴臉,我更是不願待見。

我含笑微微用力,掙開她的手道︰「舅母過譽了。」她面上略有些尷尬,只得訕訕一笑。

這一頓晚膳下來,吃的我是萬分無聊,礙著禮數又不能退席。好不容易吃完退了席,我略飲了口茶,便告了乏,領著瓊奴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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