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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出丑

宋思渺唇邊含著一抹得意的笑容,步伐輕緩,儀態端莊地在場中的紅木圓凳上緩緩落坐,手中的鳳尾古琴便擱在了身前的案台上。

淑妃眉眼一抬,已是含笑夸贊道︰「久聞宋閣老府上的千金琴藝是一絕,想必就是指的這位宋小姐,今日本宮倒是有幸開開眼界!」說著又轉向皇後娘娘,「還是托了姐姐的福。」

「淑妃妹妹既然喜歡,那便好好听著吧!」皇後娘娘淡淡一笑,目光在七皇子身上一閃而過,隨即又轉向了宋思渺,紅唇微啟,「宋小姐請吧!」

「是,娘娘!」

宋思渺本就生得嬌美,此刻靜坐案前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她一雙明眸含羞帶怯地掃過顧清揚那方,一顆心已是止不住地亂跳,只努力壓制住,手下按緊了琴弦,輕輕一撥,起了個清亮的音,一首「瀟湘水雲」曲便在指尖下流泄而出。

不得不說這宋思渺琴藝是不錯,她十指修長如白玉跳躍在琴弦間,看著便讓人賞心悅目。

而這首「瀟湘水雲」曲以圓潤飄逸的泛音和跌宕起伏的節奏婉轉回旋,好似在人們眼前描繪出一幅輕霧繚繞、水波蕩漾的優美意境,令人緩緩沉醉其中。

宋思渺顯然是對自己的琴藝頗有信心,眼見著周圍的人都露出或陶醉或欣賞的眼神,她心中也很是得意,唇角不由微微翹起,目光再看顧清揚那方,笑容卻是驟然僵住了,臉色也是一變。

此刻的顧清揚正在和七皇子耳語什麼,間或發出幾聲輕笑,手中酒杯輕轉,顯出幾分快意瀟灑,而這一切卻全然與她無關。

甚至……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听自己彈琴!

宋思渺面色漲紅,不由咬緊了牙,沒想到她這樣賣力的表演竟然都吸引不到顧清揚的注意,心下一惱,指尖便沒控制好力道,剎那間便走了音,突兀的音調回蕩在大殿內,也驚醒了沉醉在琴曲中的眾人。

「這是怎麼了?」

大明公主沉著臉色看向宋思渺,她本就憋著一肚子氣沒處發去,沒想到卻有人敢撞上來,若是這曲彈得好就罷了,沒想到中間還升起一道破音,完全破壞了琴曲的意境,也挑起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怒火。

「表妹,看來大明公主要對宋思渺發火了!」

杜延玉一雙眼楮晶晶亮亮,頗有些興致勃勃地搓著小手,不過轉而見到一臉平靜的蕭懷素,她又有些不解,「表妹說有好戲……難道就是這個?可你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會知道的?」

杜延玉越說越糊涂了,蕭懷素只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看下去就知道了。」

大明公主的反應可不在她的預留之中,不過也是宋思渺倒霉,剛好撞在了槍口上。

杜延雲此刻已經平靜了面色,淡淡地說道︰「這宋思渺的確彈得一手好琴,若不是分了神,也不會亂了音調。」說著目光也是掃向了顧清揚那方,頗有些幽怨地咬住了唇角。

這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可知道就因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讓在場的女子芳心大亂,心思被擾,話不成語,曲不成調?

「分了神?」

蕭懷素微微一怔,還不待細品杜延雲話中的意思,那廂宋思渺已是繞過了案頭跪在了一邊,只低頭瑟瑟道︰「是思渺一時失誤,請公主恕罪!」

大明公主喜怒無常生性跋扈,這在汴京城里誰都知道,仗著是皇室公主,誰又敢輕易得罪她?

此刻被大明公主高聲一喝,宋思渺心中自然惶惶不安,滿腔的愛戀情懷也被驚醒了大半。

「哼!」

大明公主輕哼一聲,話語里滿是不屑,損起人來也是半點不留情,「起初還听說你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宋思渺煞時白了臉,跪著的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里,努力憋住才沒有哭出來,她今日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沒想到風頭沒出到,反倒在顧清揚面前這般難堪,若是他這時注意到了自己……宋思渺心頭一顫,只覺得羞憤難當,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公主也別氣,做人嘛難免都會有失誤的時候……她一個小輩,你也別與她計較了。」

淑妃娘娘輕搖著團扇,眼波婉轉,有股別樣的嫵媚之態,皇上可就最喜歡她這副溫柔似水的模樣,不然後宮佳麗三千,為何她在誕下皇子之後仍然聖寵不衰。

就連大明公主都不得不給她幾分面子,只干巴巴地接了句,「如此技藝,今後就不要拿出來獻丑了!」

宋思渺咬緊了牙,伏跪在地,整張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將頭都埋進地里去。

突然,人群里有人發出一聲輕「咦」,旋即輕聲笑了起來,有一便有二,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三三兩兩的悄然議論聲便在大殿的各個角落響起,盡皆與她有關。

宋思渺不明所以,可也覺得別人是在嘲笑她,更覺得面上掛不住,便又听得一道柔軟中帶著嬌媚的聲音響起,「這宋小姐的披帛也穿得怪異,怎麼兩邊都劃出了一條一條的薄紗,難不成這是汴京城里的新風向?」說著已是捂唇嬌笑起來,那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可是誰都听得明明白白。

「安貴人,不可亂說!」

皇後娘娘低斥了一聲,安貴人立時收了聲,只是轉過臉癟了癟嘴,顯然有幾分不以為意。

皇後娘娘微眯著眸子掃了安貴人一眼,這個安貴人仗著懷有龍嗣又得皇上寵愛,到底是有些忘乎所以,借此敲打一番也是應該,就算宋思渺再不濟,那身後站著的也是宋閣老,若是這老頭真是較起勁來,恐怕皇上也會怪到她的頭上。

這樣想著,皇後娘娘的目光又轉向了宋思渺,在金粉繪花的薄紗羅披帛上一轉,也不禁沉下了臉色,嗓音少了她一慣的柔和,卻有一種威嚴之感,「宋小姐衣冠不整,還是下去速速換來!」

宋思渺猛然抬起頭來,又見周圍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自己身上,夾雜著掩飾不住的低笑和嘲諷,這才低頭一看。

只這一看,她的眼楮都繃直人!

這……宋思渺頓時臉色大變,顫抖的手指撫過薄紗羅披帛,果真在左右兩邊都變成了一條條絲縷,仿若乞丐的衣衫……

可明明她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

宋思渺百思不得其解,又見所有人嘲笑的目光向她望來,羞憤地再也沒有臉呆下去,雙手捂著臉哭著奔下了台去,連那鳳尾古琴都忘了拿去,就這樣一路奔出了大殿。

大明公主一癟嘴,「果真是沒有教養,枉自還是出自閣老府。」

那一頭宋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趕忙起來向皇後娘娘賠罪,自覺丟了老臉,也追著宋思渺出了大殿。

「表妹,可是你動的手腳?」

見宋思渺這樣狼狽的離開,杜延雲眼珠子一轉便落到了蕭懷素身上,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蕭懷素笑著吐了吐舌,「誰叫她欺負了我大姐不夠,還要欺負子雅表姐,我看她這樣也是活該!」

今日宋思渺丟臉丟到了皇宮里來,他日看她還敢不敢出府?!

「痛快,痛快!」

杜延玉小手拍在腿上,一張小臉都要笑開了花,讓得杜老夫人都轉頭看了她一眼,小丫頭這才止住了笑,卻是對著蕭懷素偷偷眨眼,一臉的喜色。

王氏也回身看了蕭懷素一眼,只笑著搖頭道︰「你這丫頭真夠調皮,若是被那宋小姐知道,只怕又要記恨上了。」

蕭懷素與杜家姐妹談話雖然小聲,但也落入了杜老夫人婆媳耳朵里,蕭懷素也沒打算隱瞞,就算知道了也無妨,本就是宋思渺不對。

「大舅母,是她不對在先,還處處盛氣凌人,我也是為子雅表姐討回公道。」

蕭懷素不以為意地擺手道︰「更何況她本就對咱們不喜了,就算咱們對她再好,也是做不了朋友的。」

「好了,今日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杜老夫人看了蕭懷素一眼,既沒批評也沒贊揚,只是那眼神沉沉的讓她心中有些發悚,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頭去。

大殿內又重新響起了絲竹歌舞之聲。

宋思渺出丑于人前,雖然有著大明公主的關系,但她自身也不乏笑料,因著這前車之鑒,許多小姐們也有些望而卻步,怕臨時出點什麼意外狀況,不要到時候沒在皇子世子跟前出彩,反倒丟了臉,那倒是得不償失了。

一個個遂也歇了當眾表現的心思,只優雅地坐定在位置上,間或往上瞄一眼,以期能以自己的秀麗端莊嫵媚溫柔引得這些天皇貴冑們的青睞。

而在左邊下首的角落里,蕭懷暢已是捧著肚子笑了起來,「她活該,大姐你沒看到她那模樣,真正是丟丑丟到家了,今後看她還敢怎麼囂張?!」

「二妹,快別笑了,當心別人看到!」

蕭懷柔雖然心底也有一絲快意,但到底還懂得禮數,趕忙拉了拉蕭懷暢的手,又謹慎向四周瞧了瞧。

蕭夫人只顧得和旁邊另一位夫人熱烈討論著剛才的話題,全然沒有留意到她與蕭懷暢正在說什麼,她這才放下心來。

看到宋思渺當眾出丑,蕭懷柔的心情反而緩緩平靜了下來,真是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人為鏡方才知自身長短。

若不是今日被宋思渺這般輕辱,只怕丟丑人前的會換作是她!

那麼多的皇子世子,甚至連太子殿下都高高在座,她怎麼可能會沒有少女懷春的心思,可她一個庶女又能肖想什麼,連閣老的孫女都被奚落而回,她出去也不過是丟人顯眼罷了。

自己幸好沒有走到那一步,蕭懷柔此刻很是慶幸。

宋思渺的那一場鬧劇很快便過去了,大殿里一時又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顧清揚的目光不經意間轉向了葉觀瀾,只見他也正好望了過來,甚至還含笑地對自己舉了舉酒杯,心中不由冷嗤一聲,卻也不是沒有風度,與葉觀瀾遙遙舉杯,無聲地用口型說著︰「恭喜你能重新回到汴京城!」

葉觀瀾頷首輕笑,漂亮的桃花眼中閃耀著星辰之光,遂也不再理會顧清揚,擱下了酒杯轉頭與太子說起話來。

七皇子卻是來了興致,手肘輕踫顧清揚,挑眉道︰「表哥,怎麼你還認識葉觀瀾不成?」

「在城外的莊子上見過一次。」

顧清揚沉下了眉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讓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喔?」

七皇子勾唇一笑,面上一派風流閑適,只雙手交叉疊在身前,「這葉觀瀾出身是不錯,不僅有皇後娘娘護著,外祖又是遼東總兵,鄭家手握兵權叱 風雲,可真正是讓人羨慕啊!」

「殿下這是在忌憚鄭家?」顧清揚笑了笑,眸中有著精芒閃爍,附在七皇子耳邊低聲道︰「鄭重是只老狐狸,即使有葉觀瀾這個外孫在,鄭家也會看清形勢,不會那麼快站隊的,更何況葉家勢弱,誰願意搭上這樣的一條船?」

「話雖是這樣說,」七皇子感嘆了一聲,目光落在腰際上垂掛的碧玉雙魚扣上,濃眉微皺,「可他們與太子這邊畢竟還是沾親帶故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就怕他們到時候……」

「這個殿下暫時不需要操心!」

顧清揚自信地一擺手,眉宇間有種飛揚的意氣,「父親與我早有計較,只要汴京城的局勢膠著,鄭家便不會輕易插手,若是他們只在一旁觀望,那對咱們來說就是贏了!」

七皇子眉頭一松,一拳頭捶在顧清揚的肩頭,爽朗笑道︰「早就知道表哥是個有主意的,今後弟弟可要多多依仗你了!」

「為殿下排憂解難本就是應盡之責!」

顧清揚抱拳拱手,兩兄弟對視一眼,盡皆笑了起來。

大殿里歌舞聲聲繚繞不去,顧清揚的目光卻是斜斜瞟向了葉觀瀾那處,若是得不到鄭家的相助,葉家充其量也就是個紙老虎,再怎麼鬧騰也是白搭!

而這樣的葉觀瀾又憑什麼能得到蕭懷素的另眼相待,他會讓這小丫頭明白,什麼樣的男人才是最強最值得依靠的!

太子也留意到了葉觀瀾與顧清揚的動作,不由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了顧清揚那方一眼,方才回過頭來拉了葉觀瀾的手,低聲狐疑道︰「表弟,你與景國公世子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殿下怎麼會這般說?」

葉觀瀾輕輕挑眉,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抹小月牙,眉心不自覺地輕蹙。

「我就是看他瞧了你幾次,本來以為沒什麼,可剛才卻是見你們互相舉杯來著……」

太子有些不解地看向葉觀瀾,按理說他這個表弟遠離汴京城那麼些年,顧清揚也在他舅家呆過幾年,倆人能有什麼交集?

可剛才倆人對視時,眸中分明有火花綻放,就連他都能感覺到那無形的鋒芒,好似劍刃一般割在人身上,讓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一面之緣罷了。」

葉觀瀾這才眉頭舒緩,輕聲一笑。

汴京城里的哪方勢力哪個人物,雖然他都不是親眼見過,但各人的信息乃至畫像都有流傳,只要他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所以那一次在莊子上,顧清揚出現時他才能輕易地將其對號入座。

「是嗎?」

太子顯然有些不信,不過見葉觀瀾不願多說,又不免叮囑了一句,「表弟年幼,是不知道景國公世子的厲害,他在他舅舅軍營中歷練時這手里可是沾過血的,為人又精明,千萬不可小覷!」

「多謝殿下關心,觀瀾知道了。」

葉觀瀾對著太子微微拱手,皇後娘娘與太子對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不管這其中還夾雜了些什麼,那也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算計,他生而為葉家人,自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這孩子歷來老成,我也不多說什麼,總之你能記在心上就好。」

太子擺了擺手,又拿起酒杯來抿了一口,抬頭見著葉觀瀾的眼神有些飄浮不定,不禁笑道︰「怎麼著,那蕭小姐當真有那麼好,你眼下都還念念不忘?」

「殿下說哪里話?!」

葉觀瀾這才面上一紅,趕忙收回了目光,「懷素與我不過是朋友,朋友就該肝膽相照,她對我好,我自然也就將她記在心上。」

太子唇角微翹,似笑非笑地看向葉觀瀾,那意思大抵是你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不過這蕭小姐年紀尚幼,看起來卻不怯生,舉止得宜,落落大方,倒是和表弟你很像!」

太子說到這里葉觀瀾卻是笑了,桃花眼中一點光芒舒卷而開,「她性子是不錯,確實與我相合,不然咱們也做不成朋友,」頓了頓,又用一種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聲音喃喃道︰「和她相處得越久,才越能明白她的慧黠,她的好……」

宮宴落下帷幕,蕭懷素總算松了口氣。

對她的惡作劇杜老夫人雖然沒說什麼,但宴席中卻也沒再理會她,這讓蕭懷素的心有些忐忑,又暗自反省了一番,卻還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重活一世,她很珍惜如今的生活,卻也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若是被人欺負了還不還手,那今後指不定就被人騎到了頭上。

再說宋思渺那麼囂張跋扈,與她親近的也沒幾個,這樣的人得罪了就得罪了,蕭懷素可不指望與她交好。

蕭懷素有些氣悶地噘了嘴,雙手絞在了衣帶上,恰巧這時杜伯嫻帶著汪子雅來與她們會和。

汪子雅笑著牽了蕭懷素的手,柔聲道︰「表妹,謝謝你為我出氣!」

蕭懷素對宋思渺做小動作時汪子雅也在場,就算當時沒有發現,後面見到宋思渺這樣出丑想想也就明白了過來。

蕭懷素只是擺了擺手,眸中卻沒什麼喜悅。

杜延玉不由湊上前來,一雙眼楮滿是好奇,只挽了蕭懷素的手道︰「剛才來不及問,表妹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

蕭懷素一翻手腕,露出了袖中的絞絲銀鐲,「我當時就掰了根銀絲起來,她外面罩的是紗帛,一下便劃爛了,所以……」她攤了攤手,還有些心虛地看了杜老夫人一眼。

杜老夫人果真停下了腳步,轉頭瞥了蕭懷素一眼,淡淡地說道︰「你也知道自己手段拙劣,回頭宋小姐一想也定能明白其中的蹊蹺……」嘆了一聲,「你這丫頭總是不讓人省心啊!」

那時在莊上也是,蕭懷素出頭與石瑞琪賭個輸贏,如今在這宮宴上她也敢動這些手腳,真不知道是她天生膽大,還是自己沒將她給教好?

杜老夫人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眸中的神色淡淡,也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

蕭懷素的心卻是猛地一緊,幾步走到杜老夫人跟前拉了她的衣袖,紅著眼楮道︰「外祖母不要生氣,是懷素頑劣,您不要生氣,您罰我吧……」說著已是嚶嚶哭了起來。

她知道杜老夫人是真心為她好,若是連老夫人都不管她,對她失望了,那她今後還能依靠誰?

蕭懷素知道自己的脾性是有些意氣過頭了,可路不平有人踩,她天生便有那種俠女的精神。

眼下經杜老夫人一說,蕭懷素也回過味來,雖然她是圖到了一時的快意,也解了恨,可造成的後果呢?

難道她忘記了不久之前奉喜被家人領回的尸身?

當時她還躲在二門那里看著,奉喜的娘哭得肝腸寸斷,那麼年輕鮮活的一條生命,說沒了就沒了,誰能不傷心呢?

雖然這一切是石瑞琪犯下的過錯,可若是沒有那些前因後果,這一切又怎麼會發生?

沒有人怨過她,可蕭懷素心里不是沒有動搖過,若當時她壓住了心頭的火氣,不為爭那一口氣,較那一點汁,是不是就能風平浪靜地度過,奉喜就不會死?

王氏與杜伯嫻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說什麼,杜老夫人教導小輩,她們的確不應插嘴。

倒是杜延玉有些急了,不由上前道︰「祖母,表妹也是好心,再說本就是宋小姐欺人在先,表妹這樣也是還回去罷了,有什麼錯?」

「三妹,你少說兩句!」

見杜老夫人神色不虞,杜延雲趕忙上前拉了杜延玉退到一旁。

汪子雅咬了咬唇,面色有些掙扎猶豫,卻還是輕聲說道︰「外祖母,您要怪就怪我吧,若不是因為我,表妹也不會這樣做……」

杜老夫人抿緊了唇,卻是靜默不言,只這樣靜靜地看著蕭懷素,看得她心頭猛地一顫,只軟了膝頭跪在老夫人跟前,哽咽道︰「外祖母教訓得對,懷素不該爭強好勝,不計後果,是懷素錯了!」

「這麼多經書你是白抄了!」

杜老夫人搖了搖頭,又看著眼前小人兒那可憐的模樣,終是有些心軟拉了她起身,卻還是板起面色道︰「回府後抄寫《地藏經》與《法華經》各一百遍,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才能出門。」

「是,外祖母。」

蕭懷素點頭應是,心中卻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她最怕杜老夫人不再搭理她,對她失望,如今這樣已是很好了。

《地藏經》歷來被稱為天地靈文,誦讀的人多有體會,能靜心消業。

《法華經》即是《妙法蓮華經》,它的特殊之處有三點,一是花果同時,二是出淤泥而不染,三是內斂不露。

兩卷經文各有特色,對心性的陶冶與沉澱自然是其他經書不能比擬的。

杜家姐妹卻是臉色微變,這兩卷經書前後可都有百來卷,若是再各抄上一百遍,沒有半年的光景只怕是抄不完的,杜老夫人這次的懲罰顯然是有些重了。

「母親!」

汪子雅有些焦急地拉了杜伯嫻的衣袖,顯然是想讓她為蕭懷素求情。

杜伯嫻卻是擺了擺手,淡然道︰「老夫人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這樣對懷素也好,你便不要再多言了。」

玉不琢不成器,有了這次的教訓想必蕭懷素今後行事會更加謹慎,即使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那也要權衡利弊,計較得失後果,想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既然做了就不要留下痛腳,也不能讓對方逮住把柄,相信杜老夫人真正想要蕭懷素明白的是這層意思。

人活一世,不可能只有純然的黑與白,那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隨著年齡的增長是每個人都會踏足的,怎麼樣能把握其中的平衡,掌握行事的分寸,這都需要在生活與歷練中一步一步地去學習和體會。

杜老夫人願意好好教導蕭懷素,那也是她的福氣。

想到這里杜伯嫻不由輕嘆一聲。

從前的杜伯姝就是被寵壞的孩子,若是能看出人心險惡,多一分權衡與計較,或許也不會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所以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些小丫頭要學得還有很多啊!

回到杜府後蕭懷素果然是沒再出她那小跨院,靜靜地抄寫著佛經。

杜延雲與杜延玉來看過她幾次,只是見她這般靜心養性的模樣也不敢多做打擾,只坐坐便要走了。

杜延玉還有些替蕭懷素委屈,只抹著淚道︰「這次表妹你做得對,都怪那宋思渺欺負人,你是幫人反倒被罰,祖母處罰不公!」

「好了,」杜延玉捏了捏杜延玉的小手,「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三表姐別這麼說,外祖母知道我心性不夠,此番也只作磨練,對我是沒有壞處的。」

蕭懷素淡淡一笑,一身素白的夾襖穿在身上,臉色卻是水潤柔滑,眉眼舒卷猶如清波蕩漾,就像沉睡在蓮塘里的白荷,從花心到花葉漸漸舒展,有種明悟透亮的靜美。

杜延雲看得心中一顫,袖中的指尖緩緩收緊,只面上還維持著得宜的笑容,「表妹這番閉門謝客,就連顧二哥與廣恩伯世子幾次前來都沒有見到你,你可不知道他們有多失望。」

「喔?」

蕭懷素微微搖頭,「顧二哥只怕是想來與外祖父手談,見了也是湊巧,即使見不到也沒什麼……倒是觀瀾,」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唇邊漾起一抹笑來,「他留的信我也看過了,如今他在汴京城里也有許多事情要忙,我又幫不上他什麼,只能以後有機會再敘了。」

「表妹倒是想得開。」

杜延雲牽了牽唇角,只是眸中的笑意卻未達眼底,多了一層疏離之態。

「那這樣我們便不多留了。」

杜延雲起身告辭,杜延玉也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只拉了蕭懷素的手道︰「若不是祖母要這所有的經文字跡都相同,我也能幫表妹抄寫一些……」

「三表姐的心意我領了。」

蕭懷素笑著頷首,起身送了杜家姐妹出門,回頭便又坐到了書房的案前,看著面前厚厚一疊的經文手抄,思緒也緩緩沉澱了下來。

這段日子她沉下心性來抄寫佛經,倒是與從前囫圇吞棗有所不同,漸漸感悟得多,也明白要做到心性寬廣海納百川著實不易,不過她只要堅持本心,在處事上稍微練達圓滑一些,相信也能達到杜老夫人的要求。

其實蕭懷素也明白杜老夫人並不是在懲罰她,只是在教導她做人處事的種種道理,老夫人還是心疼她的,只是希望她能夠更加自強和**,將來不管怎麼樣都能靜心沉思臨危不亂,以不變應萬變。

這些道理通通參悟在佛法中,只需要一步一步地去領會其中的神髓。

過了年後的二月間,杜伯嫻母子幾個也要告辭離去,畢竟延平府那里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顧著,他們可不能在汴京城里呆上一輩子。

杜老夫人雖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女兒遠嫁了就是婆家人,再不舍也要笑著送她出門,又讓杜伯嫻帶了好些東西捎給在福建的杜伯宏一家人。

汪子雅卻是很舍不得蕭懷素,臨行時還抱著她好好哭了一場,並且叮囑她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延平做客,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

蕭懷素靜心抄寫佛經,直到初夏才告一段落,又陪著杜老夫人去城外莊子上避暑去了,而這一年她已經過了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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