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旻正坐在前廳的吧台邊和楚恆聊著天,忽地身邊一陣風,才發現許然匆匆忙忙地從她身邊拿起包就往屋外走去了。
陶旻愣了了愣,腦子稍微轉了轉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蘇家小妹怕是惹她生氣了。她跟上兩步拉住許然,等許然轉過頭時才發現她兩頰上掛著淚痕。陶旻心想,看來事情還挺嚴重的。
陶旻剛想問個究竟,許然卻先開口了︰「別問。」她說完擦了擦眼淚,等眼淚擦干,目光卻定格在了陶旻的身後。
陸楠跟著許然追了出來,但卻又在幾步之外停住了腳。他憂心忡忡地看著許然,像是想要把她留在身邊,但停滯的腳步卻又像是怕驚擾到她。
陶旻回頭看了一眼,便知道他是陸楠。她上一次回國和許然在麗軒吃飯,正巧遇見陸楠,雖然沒有打招呼,但這人的長相陶旻印象很深,帥氣,現下還多了幾分深情。陶旻心道,許然啊,真是走了狗屎運。
許然看見陸楠,心情有些復雜。一時有些尷尬,如同心底里的秘密全被人看光了一樣,一時又有些感激,如果剛才陸楠不在她身後,她的情緒怕是穩不住的。許然忽地意識到,自己竟這樣不知不覺對他產生了依賴。
許然把包挎在肩上,收了眼神,對陶旻說︰「今晚不陪你了,我先回去了。」
陶旻這時也拿起了包,跟在許然身後走出了酒吧︰「一起走。」-
仲夏時節,學生大多放暑假了,仍駐守在學校的已是不多,b大附近也清冷了不少。酒吧街人聲消匿,但夏夜的蟲鳴聲大作,大有喧賓奪主的氣勢。
許然在門外站住了,轉身問陶旻︰「我是真的錯了吧?」
夏夜的風有些粘膩,正好可以封住眼眶中的淚水。她吸了吸鼻子,望著陶旻,像是在等待答案。
陶旻知道她說的是蘇朗的事,為這件事許然沒少糾纏過她。陶旻覺得,人都是矛盾而又不自知的動物。一方面不願意相信自己有錯誤,更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是當至親至愛之人離世時。但另一方面卻又要大包大攬地把錯誤承擔下來,折磨自己,像是這樣就能將失去愛人的痛苦轉化為自責,將怨恨的對象從虛無的命運轉嫁到自己身上。陶旻看著許然,心想,這樣難道會好受些嗎?
陶旻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想了想,道︰「我一直覺得,兩個人的事只有合適不合適,沒有對和錯。」她頓了頓,又說,「就算真的要追究對錯,也不容第三人置喙。」
許然听了這話,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心頭的石頭漸漸提了起來,但一想到蘇家的事,那塊巨石卻又重重沉了下來,濺起心底的塵埃。她低下頭,沉吟道︰「即便如此,他的死還是和我有關……現在,蘇家的家業也毀了,我……」
陶旻容不得許然胡思亂想,急忙打斷她︰「你是他身邊最親的人,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和你有關。但有關又怎樣?這里邊並沒有因果關系。蘇朗出車禍,不過是場意外,這樣的意外連我們都很難接受,更別說你和他的家人了。」
她見許然伸手去抹眼角的淚,便從包里翻出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了她,「遇到這事,不是說你不該傷心,而是希望你不要自責。你越是自責,別人就越以為你是心虛。人的負面情感都是需要發泄的,看到你自責,好一些的人會安慰你,但大多數人都會借此為出口,發泄傷心。他們發泄了,放下了,你呢?自己的痛苦還消化不來,何況還擔負了別人的責備?你這樣,不管在不在英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是一樣的。」
許然抬頭看著陶旻,淚已決堤,她急忙用紙巾去擦。這淚水,有傷心的,也有感動的。陶旻的一番開導,遠比那些勸慰的言語來得管用得多。
「蘇朗對我那麼好,包容我,遷就我。他甚至從沒和我急過,也沒紅過臉爭吵。我就是仗著他這麼愛我,我才有勇氣和他胡鬧,對他使性子。」許然已有些泣不成聲。她知道,陶旻雖是這樣說,但也不代表她沒有過錯。只不過她的錯,她周遭的人不會指出,但于她自己,但這一步卻繞不過去。
陶旻看著她,伸手抱了抱她。
許然把下巴抵在陶旻肩上,望著她身後晦暗的街景,沉聲道︰「我這樣予取予求,確實是錯了,太貪心了。」
陶旻拍拍她的後背︰「我說了,對和錯都是你們兩人的事。在你們兩人的事面前,所有人都是外人,包括他的家人,你無須和他們解釋。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逃避,不是彌補,也不是遺忘,你應該學著面對。」良久,她扶起許然的肩膀,道,「也許,當你能冷靜地講出你和蘇朗之間的故事時,你才算是放下了,這也算是蘇朗對你所說過錯的一種原諒。」
陶旻又抽了張紙巾,幫許然把淚擦干,道︰「本來想向你吐苦水的,到頭來還是我在開導你。你欠我的,再也別忘恩負義了。」說著把紙巾塞到許然手中。
許然抿了抿嘴,像是在笑,眼淚卻又流了出來。她最終還是努力勾了勾嘴角,道︰「謝謝你。」-
陸楠站在酒吧的玄關處抽煙,目不轉楮地看著微弱路燈下的兩人。他從沒有感到這樣的無助過,這件事上,他竟幫不了絲毫,只能看著許然難受。他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心漸漸揪成了一個結,忐忑著,直到最後,她露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微笑,他的心才慢慢舒展開。
陸楠熄滅煙頭,走了過去。「我送你。」
陶旻看了陸楠一眼,拍了拍許然肩膀,說︰「我先回去了,明天還有工作。」說著,伸手招了輛車。
陶旻離開了。見許然依舊沉默著,陸楠心里突然一陣抽搐,不由低聲喚了句︰「然然。」
許然抬頭看他,片刻,又把頭低了下去。她說︰「我想走一走。」
「我陪你。」
許然仍舊低著頭,腦海里都是剛才那一瞥之下,陸楠焦急的神情。她開始依賴他,但這件事必須由她獨自完成。「陸楠,我知道你關心我。但這事,我要一個人理一理。」
陸楠還想說什麼,但最終也只是伸手捏了捏許然的手臂。
「幫我個忙。」許然已走出兩步,忽地像想起了什麼,轉身又對陸楠說到,「晚上,幫我把蘇萌送回宿舍。」
陸楠微一滯,卻還是點頭道︰「放心。」-
從酒吧走回家,許然晃晃悠悠走了半個小時。進了家門,她把包往地上一扔,渾身無力地癱在沙發上。這一晚,她像是經歷了一整年,蘇朗離世至今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樣在她面前閃現。許然翻出了手機,打開日歷,他的忌日就在下周了。經歷了一年沒有他的生活,似乎一切也都慢慢歸于平靜了,沒有他的日子,她好像也能習慣了。
許然掙扎著爬起來去洗澡。這幾日北京陰霾籠罩,悶熱難當,夏夜的晚風帶著濕度,將白日的塵埃都黏在了她的皮膚上,大有不除不快的感覺。
許然連衣服都沒月兌,直接鑽進淋浴間,打開了花灑。水劃過她的額頭,淋濕了她的衣衫,瞬時,像是有了一種救贖的感覺。許然在花灑下怔怔站了半晌,這才除去衣服,開始洗澡。
洗了澡,她帶著些倦意往床上一趟,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客廳的門鈴響了起來。
許然模著黑爬起來去開門,正如她所料,門外站著陸楠。
「我把她送回去了。」陸楠沒有進門,仍站在門口。
許然揉揉眼楮,驅散些睡意,讓了讓身體,請他進門。「發個短信就好了,怎麼還特地跑一趟。」許然說著,給陸楠倒了杯茶水。
陸楠手里握著杯子,卻不急著去喝水,他坐在沙發里,沉默了半晌,道︰「我有話想和你說。」片刻,他又補充道,「這話只能當面說。」
「嗯。」許然應了一聲,站在沙發邊看著陸楠,等他開口。
陸楠沒抬頭,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道︰「你坐過來,我跟你說。」
許然順從地坐了下來。夜已深,她此時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裙,胸線輕易透了出來。她意識到,輕輕伸手遮掩。
陸楠這時已側過身來,面對著她,開口道︰「然然,我下面要說的話,以前從沒說過,這件事我也沒有做過,但你要相信我,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在逗你。」
許然看著陸楠眼神真摯,不由跟著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們分開的六年,你經歷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你心里放不下,需要時間去理順它們。」陸楠深吸口氣,微微笑了笑,道,「沒關系,你慢慢來,我等你。」
許然的眼楮不由睜了睜,她有些驚訝,也有些懷疑,等待這種事情,陸楠竟也願意做。
陸楠拉過許然的手,輕輕摩挲著︰「很多事,看著你難受,我很想幫你。但這件事,是你和他的事,我無能為力,差不了手,也幫不了你。我想我能做的就是給你空間,給你時間,耐心等著你。」
許然的眼角漸漸有些濕潤,「我等你」這三個字怕是她從陸楠這里得到過的最沉重的三個字。她也明白,對陸楠而言,讓他靜下心來去等一個人,遠比讓他另覓新人更加困難。「你打算等多久?」許然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等到你願意接受我。」陸楠笑了笑,伸手擦去許然眼角的淚水,捧著她的臉,問道,「應該不會太久,對吧?」
許然的聲音有些嗚咽,卻又似在撒嬌一樣︰「你不要給我壓力。」
陸楠把她拽到自己懷里,下巴抵住她的發頂,柔聲道︰「給你壓力是為了讓你勇敢些,不要徘徊不前,讓我傻等著,蹉跎我的光陰。」
這一晚,她流了太多的淚,只是這時的眼淚似乎不再酸楚,而是帶了些甜意。「你說要等我的,不許反悔!多久你都要等!」她伸手勾住陸楠的腰,眼淚流著,嘴角卻不由彎起。
她和陸楠,兩軍相交,她已是潰不成兵。只是,現下,她輸得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