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頭解決溫飽的中國人已經開始時興養寵物了。二叔家養起了一只小狐狸犬,大家都喚它作狸狸。
狸狸的脾氣很狂躁,攻擊性強。有一次有位伺機行竊的乞丐佯敲二叔家門,愣是被此狗的吠叫聲給嚇跑了。因而每當我去二叔家,總是躡手躡腳、防意如城,生怕它咬著我。幸好斯犬的記憶力頗佳,很快它就「知道」我和渺渺的親密關系,每回我來它家,其只是對我象征性地狺叫兩三聲即止,仿佛在說︰「你來啦!」之後再用前爪撓扒我的褲腿兩下,好像在行禮作揖一般。
二叔和二嬸每逢吵架或欲動手時,狸狸總會沖到兩人腳下,狂叫不休。兩人看到小狗來勸架,也就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看來,狸狸儼然是一只不會說話的人民調解員。
此時祖父母棲居在二叔家。祖父母甚喜歡(歡喜)這只狗,它也甚喜歡祖父母。女乃女乃總給它糖吃。我對女乃女乃道︰「女乃女乃,書上說狗是不愛吃糖的,因為狗分辨不出甜味來。」女乃女乃回道︰「誰說的,你看它吃得多歡實(勢)啊!」果然,狸狸津津有味地嚼起人工合成的化學糖果來。「它還會嗑瓜子呢!」女乃女乃拿出一把瓜子,投放到地上,狸狸竟爾嗑起瓜子來,它居然能僅吃瓜子瓤而把瓜子皮吐出來。肉食動物一旦成為了人類的寵物,它們的生活習性會發生多麼大的改變呀!
每晚,爺爺和女乃女乃熄燈之際,就是狸狸入眠之時。女乃女乃給狸狸縫了個墊子,它就躺在那里。黎明時分,它總是第一個醒來,並不叫喚,而是用嘴輕輕地把爺爺踫醒。原來,它是想撒尿。這只狗極愛干淨,從來不在家中大小便。于是爺爺便穿好衣服,帶著它到樓下院內某個牆腳處或樓頂女牆處開閘放水。有一回,爺爺前一晚上喝了點兒白酒,睡得比較沉,翌日破曉時分,被狸狸踫了好半天才醒。只見小狗都憋得什麼似的打轉轉,可它也未在地板上留下一星半點的杰作。可是狸狸一到了二姑家,就不管不顧地肆意小解起來。還有一回,狸狸病了,爺爺帶它去獸醫院看病。有人問︰「這狗賣嗎?」爺爺斬釘截鐵道︰「不賣!」爺爺感慨不已,把此段故事講給我听。
一九九五年八月的一天下午,晴,二叔帶我與兩位堂弟和狸狸到江沿玩兒。二叔冷不丁一把抱起狸狸,把它拋入水中。狸狸嚇得拼命地用狗兒天生就會的狗刨神功游上了岸,驚悸不止。我勸二叔︰「別把狸狸嚇壞了!」而後,二叔帶著渺渺和闖闖在水濱淺泳,我和狸狸則在江邊的台階上眺望江上旖旎風光,卻也滿(蠻)寫意。予眺望江景時,驀地看到一位妙齡碧玉,花容月貌,肌膚勝雪,jiaoru側露,玉足盡顯。伊人一邊跟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不是兄長,就是情郎)聊天,一邊在江畔用江水洗衣裳(軍大衣)。春心蕩漾,我見猶憐。此種淳樸之美,不禁令吾大生詩情。怎奈我天資駑鈍,一年之後方才寫出《望江吟》以作紀念︰
滄濤飛燕欲還鄉,晚生抒情意為何?
但見隨雲(沄)排空浪,嬋娟濯(瀾)浣秋波。
想不到這又是一首預言詩。回家途中,我驀然瞧見一家飯店名為「闌珊酒店」,我想︰「沒文化,真可怕!這店主定是個半吊子的舞文弄墨、附庸風雅之輩,不想卻貽笑大方。起這樣的店名,不倒閉才怪呢!」
彼時,狗兒們是可以上公交車的。五個生靈高高興興地乘車回府。
幾年後,都市狗猖獗,市政府下令市區禁止飼養無牌照之狗。二叔一家不忍狸狸被公家人打死,遂把它送給了郊區某戶人家。狗生有涯,我們都很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