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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眉心上的一顆朱砂痣(上)

梅里砂走回殿內,對教宗大人說道︰你們聊了些什麼

教宗大人想了想,說道︰什麼都聊了,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有聊到。

說完這句話,他搖了搖頭,說道︰那孩子問了些事情,都是與他自己無關的事情,我本以為會听到的問題一個都沒有听到,他沒有問國教,沒有問星辰,沒有問天書碑,也沒有問所謂心意。

整個大陸,解讀天書碑方面最權威的,便是這位身著麻袍的老者,即便是南方教派的聖女也不能逾越他,陳長生在天書陵觀碑有所悟,亦有很多疑問,但今日在離宮里卻一字未提。

還是缺少信任。梅里砂緩聲說道。

那孩子雖然話不多,但並不愚笨,忽然遇著這麼大的事情,哪里便能全盤信了。

教宗大人不以為意,微笑說道︰以後他自然會清楚,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听到這句話,梅里砂沉默了會兒,說道︰以前我很憂慮他成熟的太慢,現在看來,他的成長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是不是應該控制一下

教宗大人沒有說話。

走出離宮,陳長生覺得腰有些酸。先前在神道上數百名教士向依次他行禮,他雖然只是微微欠身回禮,還是有些辛苦。

從萬眾矚目回到一人獨處,他竟有些不適應,轉身望向夜色里的離宮,看著那些沉默無言的石柱,他也自沉默無言,他在這座宮殿里享受了無盡的風光,但不知為何,他隱隱不安,甚至有些畏懼。

他早就已經猜到自己的師父不是普通人,卻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不普通,而且過去這一年他的心神盡在修行與大朝試上,根本沒有空閑去想,結果今夜所有的真相在離宮里一朝展開,震撼的他身體無比寒冷。

就像教宗大人和梅里砂在他走後的那番對話,他在離宮里確實有很多話沒有說,很多問題沒有問,比如他沒有提到自己還有一位師兄,如果說國教正統需要一個繼承者,師兄才應該是繼承者,他也沒有提到自己身體的特殊情況。教宗大人的雙眼深若滄海,仿佛什麼都可以看透,或者知道他的所有事情,比如西寧鎮舊廟里有兩個少年道士,比如他在天書陵觀碑參悟到的那些知識,比如他身體里的經脈都是斷裂的,但他沒有說。

教宗大人和梅里砂都說西寧鎮不會有事,但這怎麼可能聖後娘娘一定會派人追殺師父和余人師兄,不知道師父和師兄能不能成功地逃走,而且十余年前,國教學院就是被教宗大人和聖後娘娘覆滅的,教宗大人親自出手,為什麼現在卻對自己照拂有加,就是那些理由就因為年歲漸長,開始懷舊這樣的理由真的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辦法完全信任教宗大人,雖然教宗大人看上去是那樣的慈愛,那樣的值得信任。

像繞口令一樣的詞語在他的腦海里不停來回,信任還是不信任,為什麼以及為什麼,讓他的神情變得有些惘然,恍惚間想著,如果教宗大人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從今夜開始,自己的人生似乎就要迎來完全不一樣的一段了。

從西寧鎮到京都,從舊廟到國教學院,被動或者主動,他頭頂的最大一片陰影,就是聖後娘娘。

聖後娘娘本身就是從聖境的絕世強者,依靠三十余名神將掌握著大周百萬大軍,又有宇文靜周通莫雨以及天海等家族的效忠,更有普通民眾的敬畏愛戴,毫無疑問,她是這個大陸最強大的人類。

如果是別的人,處于陳長生的境地,早就干脆自殺了。

但就像教宗大人說過的那樣,即便是聖後娘娘,也願意與國教正面沖突,因為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能力與她分庭抗禮的,就是國教。國教乃是大周立國之教,擁有無數虔誠的信徒與千萬名教士,所以才有這種底氣與自信。

而他,現在是國教的繼承人。

就像梅里砂在神道上說的那樣,他可以不再向任何人低頭。

只是幸福來的太過突然,如何能夠相信

依然還是要回到信任和原因。

為什麼。

這些事情太復雜,陳長生雖說通讀道藏,哪怕是最玄奧難懂的經文都能倒背如流,卻很不擅長這些。

因為這些都是人心。

他想找個人商量一下,然而唐三十六還在天書陵里,就算在場,肯定也是他說什麼唐三十六便會反著說。落落的身份地位太過特殊敏感,就算不理會這些,陳長生怎麼說,她肯定是言听計從,哪里可能有商有量

京都如此之大,竟找不到一個人說說今夜發生的事情,這讓他感覺有些孤單。

夜色深沉,離宮里的燈火依舊明亮,陳長生轉過身來,望向幽靜的街巷,右手落在腰間的短劍劍柄上。

他體內真氣微轉,氣息漸寧。

隱約間,仿佛有嗆啷之聲響起,劍卻並未出鞘,只有劍勢。

鐘山風雨劍里的起劍勢。

借著劍勢,耶識步起,于微涼的風里,他的身影驟然消失,虛晃數下之後,遁進夜色之中,不知去了何處。

片刻後,幽靜的街巷四處,陸續走出數人。

這些人的眼中還殘留著震撼的神色。

他們對視一眼,知道彼此來歷,也沒有打招呼,各自散去。

陳長生離開時所用的手段,看似簡單,其實極不簡單。

這些京都各大勢力派來監視他的人,竟沒有一方能夠跟住他的蹤跡。

現在的陳長生,終于初入強者之境。

離宮響起鐘聲,向整個大陸宣告陳長生就任新的國教學院院長,這個消息再一次震驚了所有人。

從皇宮到天海家再到東御神將府,很多人都因為這個消息無法入睡,不停分析著這究竟代表著什麼。

作為被議論揣測的對象,陳長生這時候卻在京都南城一片繁華的夜市里閑逛。

他先去街頭那家著名的曲元烤羊坊訂了一只烤全羊,然後在街邊的攤位上開始不停采買。

半個時辰後,他出現在北新橋外的一棵樹下。

春夜已深,氣溫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冷,草上沒有多少露珠。

遠方的皇城上,角樓里的燈光灑落地面,把樹上新生的女敕芽照的格外翠綠,看著就像是新茶一般。

這里離宮牆很近,戒備森嚴,尤其是城牆上那幾只負責夜間監察的夜更是雙眼如夜明珠一般明亮。

陳長生把身體隱藏在大樹的陰影下,靜靜感知著四周的環境,當一隊巡邏的禁軍遠去,當皇城東南角那只夜按照時間規律扭頭望向左側時,他突然間動了,只听得一聲極低的悶響,樹下震起兩團煙塵,留下兩個清晰的腳印,他已經消失無蹤。

片刻後,煙塵漸漸飄落,恰好把那兩個腳印掩住。

在這之前,他的身體在夜空里畫出一道殘影,來到那口廢井的上空。

從那棵樹下跳到井中,他只用了一步。

當時他只來得及想到,教宗大人如果是在說謊,自己肯定會摔的極其狼狽,那麼這也算是對信任的一種考驗

嗖的一聲。

他準確無比的落進了廢井里,連衣衫都沒有與井壁發生任何摩擦。

這種準度確實有些駭人听聞。

廢井的井底確實被再次挖開了。

陳長生從井底直接落進那個如深淵般的地底空間之中。

無盡的漆黑瞬間包圍了他,只能看到上方那縷極淡的星光,只能听到耳畔越來越厲的風嘯。

不知下落了多長時間,四周的空氣忽然間變得粘稠起來,他下落的速度也自然變慢。

最終,他像片葉子般飄落在地面上,腳下發出啪的一聲碎響,應該是踩碎了一塊冰。

來這里,他已經有數次經驗,並不驚慌,取出夜明珠,向四周照去。

隨著夜明珠的光線照耀,地底空間穹頂的數千顆夜明珠緩緩亮了起來,漆黑的世界變成了白晝。

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那是空間扭曲的聲音。

陳長生抬頭望去,只見那條如山般巨大的黑龍,緩緩地飄了過來。

黑龍的身軀實在太過龐大,隨著它的移動,地底空間里的寒冽風聲變得越來越淒厲。

黑龍在他身前停下,如宮殿般的巨大龍首,佔滿了他全部的視野。

陳長生開心地笑了起來,擺手說道︰吱吱,我來看你了。

黑龍的眼神很是漠然,龍須輕擺。

隨著這個動作,無數雪霜從它身上落下,被風一吹,灑的他滿身滿臉都是。

陳長生伸手把霜雪抹掉,好不狼狽。

他看見黑龍眼神里的促狹意味,才知道它是在捉弄自己,又或者是懲罰自己這麼久沒有來。

然後,他看見了黑龍兩眼之間的那道傷口。

和黑龍巨大的頭顱相比,這道傷口很細小。

但在陳長生看來,這道傷口卻很猙獰恐怖。

他記得很清楚,以前黑龍的眉間沒有這道傷口。

是誰做的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即便黑龍被縛囚于大周皇宮地底,也不是隨便能夠被凌辱折磨的對象。

能在它眉間留下如此一道恐怖的傷口,可以想象那個人是多麼的強大。

但陳長生不管這些,他只想著要去替黑龍討個公道。

因為他這時候很生氣。

今天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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