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嫻決定回歸安城的當天,楚家人就做好了再次迎接兒媳婦的準備。當天,楚天尊沒有去廠子,而是去了集市,買了整整一只肥羊,喬梅紅看著丈夫忙前忙後的殺羊,想著淑嫻平時最喜歡喝的羊肉煲,一時間,有淚盈上眼眶。
那年冬天,也是這樣。淑嫻作為長房媳婦第一次登門,楚媽媽就炖了一鍋美美的羊肉煲。
她沒有想到,從南方來的淡雅女子,竟然對著羊肉煲情有獨鐘。
後來,淑嫻生下了璐璐後,喬梅紅一如從前一樣熬了一鍋羊肉煲,可沒想到端到她跟前,她喝了兩口,竟然猛烈的吐了起來,從那天起,淑嫻的口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說的準確點,就是胃里坐下了病根,不能聞見羊肉的病根。
想到這些,一件事情,讓喬梅紅的心頭浮上一朵愁雲,對淑嫻,她是有愧的。
那個年代,生男生女對一戶人家來說,不僅是添人口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在村里的地位和面子問題,而偏偏,農村要二胎的政策沒有完全放開,這也就意味著,淑嫻只有到30歲,才能夠為楚家再次添丁。
在生女兒璐璐的當晚,楚家人的臉色各個都不好看,特別是楚天尊,他甚至都沒有看自己的孫女一眼,當天晚上就去了廠子里上班,喬梅紅還好一些,看著襁褓中璐璐紅潤的小臉,多少有些做了女乃女乃的憐愛之情,但時間久了,口舌之間也難免抱怨。
璐璐滿月要擺滿月酒,公公楚天尊竟然向親戚鄰居通知的是生了一個男孩,當大家趕來喝喜酒,發現璐璐是個女娃時,各個臉上都很難看,特別是淑嫻,剛出了月子的她,因了這件事兒,心里特別不是滋味,要不是娘家遠,她或許早就帶著璐璐回去了。
楚天尊對這個事情倒很坦然,面對大家的疑惑,他張口說到︰「這樣說,也是圖個吉利,相信我楚家很快就會再添人!」
說這話後的一年半時間,淑嫻都沒有再理這個老公公,喬梅紅也看出了她的個性,想要說和,又怕惹怒她,所以只管看著孩子,也不大理會這些事情。
璐璐三歲的時候,有一次在外面玩,淑嫻在家燒好了湯,把她叫回家吃飯。
小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淑嫻的熱湯放在地上,她好奇,就掀開了鍋蓋,一陣熱氣迎面而來,撲上她的小臉,她的眼楮,璐璐轉身就往回走,沒想到前面一個凳子絆住了腳,她啊的一聲躺在了湯鍋里。
剛燒好的湯,好說也得**十度,這溫度足夠讓一個三歲孩子的皮膚全部被燙熟。
這時正在房里忙活的淑嫻听到叫聲,趕緊往屋里跑,喬梅紅也從外面忙不迭的跑進了屋子,看著坐在屋里哭斷了氣的璐璐,兩個女人徹底慌了,特別是淑嫻,她捂著嘴,甚至都忘了將孩子抱起來。
喬梅紅上前趕緊把孩子從鍋里抱起來,並對著淑嫻喊道︰「還愣著干嘛,快給你爸打電話。」
淑嫻顫顫巍巍著掏出手機,手不听使喚的撥著號碼,她先是給雨峰打了電話,可是沒人接,她心一橫,就撥了公公的電話。
楚天尊正在廠子里忙活著,看到久違的號碼,心里也很好奇,接通後,才听見淑嫻邊哭邊說︰「璐璐燙著了。」
那一秒,楚天尊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交代了幾聲,就匆匆往家趕。
救護車還沒有到,璐璐坐在沙發上,光著身子,兩只眼楮哭得通紅。
「還愣著干嘛,快上車,去醫院!」楚天尊對著手足無措的妻子喊道。
喬梅紅趕緊把孩子抱起來上了車,淑嫻也坐在後座上,一直安慰璐璐。
到了醫院,做了簡單的查看後,院方就要求住院,說是最起碼二級燙傷,需要系統的治療。
「住,我們住!一定得治好孩子!」楚天尊搶著說道,並去了繳費處交了所有的住院費用。
燙傷和普通的傷口處理不同,它需要把那些熟了的肉統統踢掉,先是用藥捂住傷口,進行包扎,然後等藥和肉混合了之後,用包扎的紗布狠狠的將熟肉扯下來,別說一個三歲的孩子,就算是大人,這種痛也是難以忍受的。
為了照顧家長的情緒,醫院在每次換藥的時候,都不會家長在身邊,可是分明的,淑嫻就是听見了,璐璐在那一剎那,發出的痛苦而無助的聲音。
沒有人埋怨淑嫻什麼,倒是她自己,一直覺得璐璐受傷是她一手造成的,哪個當媽的,會在有了兒女之後,還這麼大意?
在醫院,卜淑嫻整整守了一個禮拜,生怕女兒有事兒的她,整晚整晚的合不了眼楮。
終于了,累倒了。
婆婆因為要照顧壯壯,所以對這邊也無能為力,倒是公公,每天做好了飯就送過來,每天都會在璐璐耳邊,用溫柔的聲音問道︰「乖,想吃什麼,告訴爺爺!」
一個月過去了,璐璐的傷結了疤,慢慢長出了新肉芽,淑嫻心里舒了一口氣,想想這多日的辛苦,也算是能夠彌補當時的錯誤,不過她看著女兒鮮肉般的脊背,還是會忍不住掉眼淚。
已經趴了一個月的璐璐,卻突然伸出手,對媽媽說︰「媽媽別哭,璐璐不疼!」
這時候,剛好來送飯的楚天尊听到了孫女的話,他的心里涌上一股熱流,孫女雖然不如孫子听起來好,可是這麼小的孩子,就有了體諒別人的心,看來淑嫻真的是個好媽媽,而璐璐也會和弟弟一樣,是楚家的血脈和驕傲,百感交集的他終于也和淑嫻說了第一句話︰「淑嫻,這些年,也苦了你了,我和你媽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就多擔待吧!」
淑嫻內心的委屈如同傾斜的洪水,而公公的話就是那泄洪的閘門,她很想說點什麼,哪怕抱怨一句,可張口嘴卻喊了一聲「爸爸」。
在這個世上,或許真的有著太多婆媳、公媳不同的家庭,他們的吵鬧也無非是因為彼此的自私,自私的想要對方對家庭付出些什麼,然而,索取,向來都不是得到的法門,而既然成了一家人,又講什麼是吃虧,什麼是沾光呢?
想到這些,喬梅紅突然有些淚濕,她知道當初淑嫻之所以嫌羊肉煲,是因為听到了公公的那句話︰「孫女怎麼可能跟孫子比?」
這句話,對一個當娘的來說,是多大的埋怨和諷刺。
喬梅紅不怨媳婦,自從離婚發生之後,她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家之所以和諧,是在于妥協,在于滿足,我要的少,自然會對擁有的充滿感激!」
這些生活的智慧,或許只有經歷過人生大喜大悲的人,才能徹底的明白和看清。
復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楚雨峰卻像是第一次領結婚證那麼緊張,他告訴淑嫻︰「其實,我是因為失去過,才會覺得要好好地珍惜!」
淑嫻的鼻子一酸,差點在丈夫面前滾下淚來,她表面含笑的說道︰「只要我們一家人以後能夠好好的,就比什麼都重要了!」
楚雨峰點了點頭,拉著女兒璐璐的手始終沒有放松,而淑嫻則抱著接近一年沒見的兒子壯壯,更是不舍得放下。
走到民政局門口,璐璐竟然笑著說道︰「我要看爸爸媽媽結婚,以前都沒看過呢!」
「傻孩子,你看過就麻煩了!」淑嫻笑著對女兒說道。
「好——」楚雨峰卻猛地接過話茬,笑著說︰「那爸爸媽媽就結次婚,給璐璐看!」
璐璐兩只小手拍著,跳了起來,淑嫻疑惑的看著丈夫,說道︰「你瘋了?再結一次婚,是想讓爸徹底破產嗎?」
雨峰知道淑嫻的意思,當初他們結婚,愛面子的楚天尊可是下了血本了,如果現在再結一次,恐怕這幾年又白干了,他笑而不答,默默的走進了民政局。
當天晚上,女乃女乃特意將璐璐和壯壯抱走,雨峰和淑嫻離婚後第一次躺在了一起。
雖說老夫老妻沒有了初次的那種心情,但久違的溫柔還是讓卜淑嫻心悸蕩漾。突然她想起了白天雨峰說過的話,于是舊事重提的問道︰「重新結婚?」
楚雨峰笑笑說︰「是啊,重新結!」
「真的,別破費了!」
「你放心,這次我不讓爸花一分錢!」
「那我們也沒錢啊?以後孩子的花銷很大的……」
「淑嫻——」丈夫打斷她的話,娓娓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一次,我們要旅行結婚,一家四口,一起去!」
「旅行結婚?」
「是啊,我還記得我們剛戀愛的時候,你告訴過我,有一天一定要和心愛的人去一趟麗江,那時候我答應了你,可是後來我工作一忙,有了孩子,竟把這事兒忘得干淨了,直到我們分手之後,有一天我在網上看見一組一米陽光的圖片,才突然想起來,當初你的願望,其實那是很簡單的願望,只不過是因為機緣巧合,才沒有去成,現在,我帶你去,不僅是你,還有我們的孩子,他們也是我們最心愛的人,我們一家人要永遠的在一起!」
不自覺地,淑嫻的淚也滾了下來,其實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雨峰一個人的錯,而是她自己,起初她以為,美好的家庭生活並不能讓一個女人止步,她需要的是在社會大潮中實現自己,這種願望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一種渴望,越是不得,越是難過,終于有一天,她反省般的開始月兌離家庭,開始了自己的追夢之旅,然而一路走來,她才終于明白,無論一個女人在事業上多輝煌,如果沒有美好的家庭,就好像是無根之歲,無緣之木,總有一天會干涸,完結。
離婚後有一天,淑嫻因為工作的失利很不高興,她將情緒帶到了家里,帶到了女兒身上,她看著女兒把玩具灑滿了屋子,于是對她吼道︰「你能不能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干淨一些!」
女兒被嚇了一跳,看媽媽的情緒不對,也不敢作聲,只是一個人默默的開始收拾。
這時候,淑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馬上走到璐璐身邊,說道︰「對不起,媽媽不該對你吼,只不過,媽媽覺得好失敗!」
璐璐伸出小手,模著媽媽的臉,天真的說︰「媽媽不失敗,璐璐的媽媽是世上最好的媽媽!」
一時間,淑嫻突然明白了,原來,這世上有一種成就,叫母親,它是專屬于女人的成功,如果一個女兒可以勝任好這個角色,才算是真正的實現了自己。
清塵伊始,楚雨峰一家人就坐上了去麗江的飛機,璐璐和壯壯很興奮的看著雲朵從身邊走過,突然天真的說︰「爸爸媽媽,那些是棉花糖嗎?」
淑嫻沒有回答孩子的話,而是將自己的手疊在丈夫的手心里,默默的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