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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死灰槁木 上

皇座上的男子將臉轉向一邊,他心里升騰起一種不甘的感覺,這種靜默的氣氛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提心吊膽。舒愨鵡他突然想起八年前的早上,想起與她初識在相府門前,她撥開人群,一身潦草的沖出來力挺諸葛世樂,那時的她不是郡主不是王妃,也沒有可以依仗的後台。這些年,原來她從未改變,亦是真的想對每個人都好,但他卻不希望她把這份善意用在自己的身上,那樣會讓自己覺得很無能。

宓可沒有說話,其他的人也不敢說話,所有人都慎慎的看著面前的帝王,等待著他的決定,面子和尊嚴固然重要,但他的這個決定卻關系了菖州萬千黎民的性命。

終于簫如然還是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頭,白小三作為臨時的東岳御命將領即刻出發,為了確保菖州百姓萬無一失,他是片刻不敢耽誤,女子對他簡單交代了兩句便打發他上了路。

大臣們退了下去,空曠的書房頓時只剩下女子和蕭如然兩人。幽黑對上琥珀,明亮對上深邃,那滿溢的情意幾乎要將偌大的書房裝滿,讓他們渾然忘記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你現在還覺得值得嗎?」女子早就是筋疲力盡,無論她是不是南朝的王妃,在她的心里東岳百姓的性命一樣重要。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的人生只允許有那麼一次的任性,那麼那一次我只會留給你。」沉吟之中,男子緩緩開口,拘謹而尷尬的對著女子一笑。

女子眸中流光劃過,宛如淵底無盡之潭,深沉悠遠,看不清面前男子所思所想。任性?那麼多的人命在手?又豈止一句任性可以表述?

「曾經我很羨慕衛羽坤,他總是能那麼率性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可以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不顧一切沖鋒陷陣,因為南朝還有衛正軒,還有他的父皇。而我,我的身上背負的是整個東岳,一統天下是我以及父輩們終生必須去秉承的夙願,我放不下,也容不得我說放就放。可是為了你,我想去嘗試,雖然我知道這一次我錯了,主動挑釁,最終只會兩敗俱傷,就算落得個千古昏君的名頭,我也竭盡全力想抓住這個用萬千人的血肉換來的機會。沒什麼值得不值得,只是第一次心里怎麼想就怎麼去做了。」男子望著宓可,薄唇慢慢的張動,沒有半點做作。

「若是說我們每個人都因為生活變得世故,而如然你卻純粹了。呵呵。我卻要為了你的這份難得的純粹,做實了曠世禍水的位置。」女子突然自嘲一笑,歲月的長河將每個人的天真都洗刷得干干淨淨,讓心機深沉,讓手段狠辣,讓陰謀四溢,而這個曾經叱 風雲的帝王卻變得青澀單純了起來,對自己來說是幸運還是諷刺?

愣愣的看著她,第一次她稱自己為如然?真的是如然?男子突然眉頭微微一皺,嘴角揚起,輕聲道︰「禍水又何妨?哪些閑言穢語難道你會放在眼里?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那個最特別的女人,否則你也不會膽子大到當朝殺了我最心愛的侍衛。走吧,是時候該帶你去看看衛羽凌了!」他的聲音低沉,卻絲毫不見討好之音,女子心中暗暗吃驚,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他卻這般輕描淡寫的提了出來。

麗園在一片巨大的梅林之後,位于整個東岳皇城的西北面,茱萸提著一盞幽暗的絹燈在前面引路,整個宮廊顯得很暗沉,雖然也有稀疏的侍衛站崗,但風吹林動的感覺讓人覺得陰森得可怕,果然是軟禁犯人的地方,連空氣都讓人覺得冰冷。

一掛竹簾逶迤傾瀉,簾後,有人胡亂的在撫琴,指尖起落間琴音流淌,卻絲毫沒有章法,變化無常,讓人覺得心浮氣躁,悲涼絕望,最終趨于平靜,只余悠悠泛音,也是不甘而頹廢偶然濺起浪花。

一灰色棉袍男子滿臉胡雜,連發髻都如亂草一般的微伏在琴桌之前,身形消瘦,病態怏怏,讓人一時之間都沒認出來是誰。

「羽凌?」宓可不確定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輕輕的開口,驚得那男子猛的一個顫抖,踉蹌的想先起身,卻慌亂的險些撞翻了面前的琴桌。

「夫人認錯人了。」那人刻意的埋低了腦袋,仿佛不願意讓女子看清楚他是誰。

「羽凌?你怎麼了?」听他說話女子心里更是確認無疑,只是短短幾月不見,那個英姿颯爽的青年將軍怎麼就會變成這般鬼樣子?

「羽凌我是嫂子!」宓可快步而上,蹲子一把抓住男子顫抖不安的手,男子正欲抽身,卻猛的瞧到女子一旁的金色大靴,頓時一雙手僵硬了,身子往後縮了一縮,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夫人快些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蒼涼無力的聲音響起,一道噬

血凌戮的眼神猛的越過女子看向女子身後的男人的金龍長袍,仿佛是有血海深愁一般。

「你廢了他的武功?」女子猛的發現男子手腕上的脈線氣若猶絲,絲毫不像習武之人一般強勁有力。她憤怒的看向簫如然,眼神瞬間就充滿了恨意。

「接他回天策的時候就已經這個樣子了,據說是受傷被擒之後被下面的那些將士干的。南朝康王太過桀驁,行事自負,自然讓前線的很多將士都深為不滿,落在他們手里吃點苦頭也是自然。我已經讓最好的醫生給他看過了。」簫如然慌忙解釋,生怕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和睦的關系就這樣被破壞掉了。

「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敗軍之將,何必廢話!」衛羽凌冷冷地道,他雖然被軟禁,但怎麼也南朝的皇子,他個人的尊嚴可以不要,但南朝的尊嚴他必須維護,這就是作為皇子的使命。

听口氣,倒是條硬漢子。簫如然自然地抿了抿唇,看了眼身前潦倒的景象和女子的憤怒。窩緊的手又松開了掌,只是在那里摩挲著玩弄,片刻才輕聲道︰「你們聊,我先回宮去,這園子人少,比較涼,雲來等下給你主子回去帶條披風過來」。

「你,給我听好,我要殺你,不會等到現在!她為了能來看你花盡心思,希望你別讓她失望!」簫如然邪佞地撇了撇嘴角,這個小子有著他哥哥一樣的狂傲,卻少了那分慎重與深沉。

女子掃了一眼退了出去的男子,心想才開始對他心升起一陣感激,這會又全被打回了原形。她看了看眼前的衛羽凌,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受得別過臉去,卻在下一秒,又轉過頭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羽凌…」

「你不該來的,你來了,三哥會很擔心你。」男子萎縮著靠向琴桌的一邊,心虛的開口,他目光游離,片刻都不敢在女子的臉上停留。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宓可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說話听起來沒有那麼傷感。

「我不回去!就算簫如然讓我回去,我也不會回去?」男子語氣陡變,並向後面勾了勾手指,繼續慢慢的說道︰「我知道我能活到今天都是因為你,你知道這里有多少人在監視著我們嗎?不要說我不想回去,就算我想,你以為你真的就能那麼容易的帶我回去?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敗軍之將,被敵方生擒,丟了城池也就罷了,連南朝的臉都被我丟了個干淨,我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讓我活著,無疑是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是生不如死!是南朝的羞恥!」衛羽凌空洞的眼神沒有焦距的胡亂閃爍著。

「羽凌,勝敗乃兵家常事,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的一生不遭受挫折,跌倒了不要緊,誰沒有跌倒過?我們爬起來就是,對不對!下次我們吸取教訓重新來過!嫂子相信你可以。」宓可側眸,這琴廳里的偶爾有風躍過,在男子臉上染上一層慘淡的白色,他原本俊朗的輪廓就如金鑄一般,緊皺的眉峰如刀,就算眉目郁郁,胡渣四顯,卻依舊有一種讓人望之難忘的冷酷氣勢。

「可是我已經是個武功全廢的廢物了,我還怎麼爬起來?我還怎麼以雪前恥?你是女人,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上戰場!再也沒有!」男子猛的不受控制,一把推開女子的手,險些將她推到在地,並且大聲的咆哮了起來。

「羽凌!羽凌你別這樣。」宓可來不急細想慌忙站穩腳跟,又迎了上去,一把將男子摟緊自己的懷里。

「羽凌你听嫂子說,真的沒關系,沒關系!你忘了孫先生是曠世神醫,他會醫好你的,如果他不行那我們就去找尊者?尊者洞悉天下,你害怕他沒有辦法恢復你的武功?再說了,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對于功夫都是一竅不通,卻可以將天下治理的僅僅有條?」女子慌亂的安撫著他的情緒,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他過得很不好,這個不好不是來源于環境與外界,而是他自己的內心,他覺得他失敗了,是個地地道道的敗軍之將,信心全無,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活下去是丟人,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撐自己的理由。

「你回去吧,我看著你難受,你不用再安慰我了,在這里我沒辦法保護你,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我不需要一個女人來同情我!」衛羽凌萬分痛苦的推開女子的懷抱,他是無臉見她的,她不遠千里孤身涉險,連新婚的味道都還沒有體驗過就為了自己到這里來了,他又有什麼臉面見她。

「沒有拿刀的力氣又怎麼樣?就不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就不能報仇雪恨?你看看我,我的武功並不高,甚至連個一般的中級將領我都打不過,但無論對方功夫多高,只要我想殺他,

想盡辦法我也會要了他的命。同樣的道理,你也可以。你若信嫂子,振作起來,嫂子教你兵法,教你行軍作戰,你不是一直很想學習《三十六計》麼?《三十六計》根本就不算什麼,嫂子教你便是,嫂子還教你《孫子兵法》、《孫臏兵法》、《陰符》、教你《孟德新書》教你《將苑》,只要你願意,嫂子懂的天下兵書都可以教你。你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兵不血刃同樣可以平定天下,沒有武功一樣也能打贏勝仗!失去功夫沒什麼大不了,你不過就和普通人一樣了而已,但你的信心和決心絕對不能丟,那才是生存的意義!」琉璃瓦折射出明光耀眼,照的朱色曲廊明亮刺目,衛羽凌一掃剛才的陰霾,依舊逐漸穩定了下來,他愣愣的望著她,眼里全是滿滿的不可思議。她是三哥的妻子,很有可能是未來南朝的國母,而眼前的她卻拋下一切,只為他而來,如一道和熙的陽光溫暖著他的心房,讓他對她的話深信不移。

「嫂子…」男子的語氣有幾許哏咽。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自己再一次讓你和三哥失望。」衛羽凌望著苦口婆心的女子,好不感動。

「你若不想回去,沒關系,我們就在這里慢慢的學,學到有一天你自己願意回去了,嫂子再和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宓可憐愛的望著他,想起自己曾經何嘗不是如此,萬念俱灰,心如死水,和現在的衛羽凌比起來不知道要絕望多少倍,是衛羽坤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而如今她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的弟弟。

柔軟的陽光灑進麗園的內廳,穿透輕軟的紗幕,染上各種色彩,整個園子瞬間艷麗奪目。

「告訴簫如然,從現在開始我要搬進麗園,以後四殿下的起居都由我親自打點!」宓可喚進雲來,這個時候她已經無心其他,如今他武功以廢,她再也容不得他有半分損傷,若是自己不能守著他,看著他,怎麼放得下心來。

「夫人不能搬到麗園來。」雲來應聲進來,客氣的幫忙收拾著一地狼藉的琴廳,小聲的回復。

「為什麼?」女子有點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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