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落有序的杖責聲從達奴城的軍營內傳了出來,四周安靜得如同死城一般,禁閉的木柵欄外是南朝的將士們,個個神色凝固,豎耳傾听。
幾只深黑色的烏鴉在上空盤旋啼叫,打破了這一方的沉悶,而那森冷強硬的軍威卻無人敢質疑。
一青衫長袍的峻朗男子手腳未綁,卻自己順從服帖的趴在軍帳正中的刑凳之上,旁邊是兩個手持紅杖的軍人正在實施杖刑,眼前一片血紅,被打之人自然已經是**開花。在他的正前方高台軟坐之上白袍男子眸光凌厲,氣魄不凡,帳內的所有人似乎都很是忌憚的不敢直視,卻見他正慢慢的輕啄著手里的茶盞,對于眼前的一切仿若無存。
「殿下,再這麼打下去李大人可真的就折了啊。」衛叔不安的看著這一屋子大氣不敢出的人。除了他這個家臣,那些個朝臣武將自然是不敢說話的,誰心里都清楚,衛羽坤從不輕易罰自己人,但這一罰就必定是要掛喪的,如今這可憐的李不言自然就撞槍口上去了,誰敢幫他說話?等下被連坐成是同犯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是麼?所以我才讓孫先生跟著一起過來,這打完以後就馬上給他上藥,等過幾天新肉長出來了,咱們又打。」男子劍眉一蹙,似乎並不打算停下來。
「殿下,李大人固然有錯,但是他的出發點也是好的。而且他一點功夫都沒有,哪里受得起這般的大刑。」霍鐵心也站出來幫他說話。
「是啊殿下,這兩百軍杖莫說是李大人受不起,這在場的武將想必也沒有一人受得起。若真是打完了,這人也沒了!」衛老將軍再也看不下了。
「我以前可從來不覺得李大人的人緣有這般的好?」衛羽坤冷冷的一掃眾人,一股強大的氣勢鋪天蓋地而來,再也由不得任何人開口說話。過了一會,他才揮了揮手,讓正在施刑的人停了下來。
「你可知錯?」男子的聲音里帶著不可質疑的威嚴和壓迫,但縱使他的聲音讓人神形具顛,那匍匐在凳的男子也是哼都不哼一聲,一副絕不求饒的樣子。
「這詩寫得很好,不愧是南朝有名的才子,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會要了她的命!」衛羽坤抖袍起身,猛的從袖子里抽出一卷什麼丟到了李不言的面前!眾人皆往後一退,生怕這火燒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沒錯,這軍杖不言認,那是因為不言沒本事將王妃帶回來,若殿下非要讓不言認其他的,我絕對不會低頭。王妃甘願損壞自己的名節,為的就是大挫這東岳的氣勢。如今我們做到了,殿下不但不抓緊時機,反而來追究這般瑣碎,實在是枉費了王妃的一片苦心!」男子虛弱的喃喃開口,連說話都沒有了平日里的底氣。
「她蠢你也和她一起蠢?混帳東西!你沒有自己的腦子?這些年的軍機大臣你是白當了?這點利弊你分析不出來?」
「你該知道這樣的事情傳開了對她有什麼影響?她如今一個人在對方陣營,你是在拿她的命來玩你知道不知道?我南朝收復失地難道還需要用一個女人的名聲安危來換?」衛羽坤當場咆哮,一改往日冷峻漠然的作風,眼神里全是殺氣,他是真的被宓可和這李不言給氣瘋了。那個蠢女人!他不難想象,如今的她在東岳應該早就成了眾矢之的,人人都想誅之,她還真是聰明,能想到這般中傷簫如然氣勢的法子,只是將她自己也推到了風口浪尖。
她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危險?
「若是殿下真的覺得王妃蠢,自然也不會對她如此掛心,王妃的苦心殿下是知道的,對于現在的東岳這的確是重拳一擊。王妃說了,她是咱們南朝的媳婦,自然是該為南朝作想,個人犧牲是應該,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甘之如飴!」
「甘之如飴?沒有我的同意,她就擅自拿自己的安危去賭?你們配合得還真是默契?但是你忘了,我才是主帥,如今南朝是我說了算!她身在東岳我罰不了她,但你生為軍機重臣枉故皇室安危,擅自行動,還敢厚顏狡辯?給我繼續打!」
偌大的軍帳頓時又是鴉雀無聲,凳子上的男人,已經遍體鱗傷。破爛的長袍後尾渲染著斑斑血跡,皮肉紛飛,蒼白的臉已經毫無生氣。
昏昏沉沉的睜開雙眼,身上的劇痛未減,但輕揉的指尖帶著絲絲清涼的感覺從臀部傳來,當是讓李不言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緊皺著眉頭,動彈不得的他側頭謹慎的觀察著自己所處的環境,猜測著這里是哪里。可入目的居然是茱萸一雙哭得通紅的眼。
「這是孫先生調配的傷藥,茱萸給你上了以後三日之內便可痊愈。」男子冷冷的聲音從背後穿來,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害他**開花的罪魁禍首。
「謝謝殿下不殺之恩。」
「你乃南朝棟梁,我自然是不會殺你,不過卻還真是動了殺你之心,你明明知道朵兒是我軟肋,卻偏偏兵行險招,她若有半分差池,我也定不留你。」衛羽坤狠狠的加重語氣,若是他年輕個幾歲,說不定如今這個人早就是已經去了黃泉路上。
「王妃很好,只是清瘦了些許。」李不言乖乖的趴著,享受著宓可的近身侍女親自給自己上藥,突然一掃所以的陰霾,好不快活。
「她瘦了?簫如然待她不好麼?」蒼涼的聲音響起,帶著幾抹心碎和不安,衛羽坤再一次開口。
「東岳皇待王妃很周到,原本微臣是沒命回來的,是王妃為微臣求的情。」男子得意的說,仿佛故意想要再次激怒衛羽坤。
「周到?李大人觀察挺細的嘛!」男子若有所思,眉角微微上揚,心里難免覺得不爽。
「王妃讓微臣轉告殿下…」李不言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似乎不打算再說下去。
「她說什麼?」衛羽坤深知他故意戲弄自己也不扭捏,張口就問。
「她說請殿下保重自己,她會好好照顧自己,等她回來的時候她會把四殿下也完整無缺的帶回來。」李不言賊賊的掃了一眼一旁的男子,見他一臉冰凍的臉上終究是蕩開了一瞬間的溫暖漣漪。
「哎,這個倔強的性子。」男子長嘆一聲。
菖州行宮的庭院里種了幾株巨大的含笑,清幽的庭院里徘徊著淡淡的香氣。
盛夏的午後,女子坐在厚實的羊脂白玉茶台之前,素手起落,擺弄著面前的杯杯碗碗,淡淡的清香從茶壺中飄出,有點似梅花的味道,卻又有點像含笑,讓人忍不住停駐探迷。
男子憂心忡忡的站在不遠的回廊之後,這一刻,像極了多年以前,在諸葛家的別苑,女子每日在園里烹茶,和那個半大的孩子講著一些光怪離奇的見聞,等候著他辦案歸來。只是如今,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站哪里做什麼?過來嘗嘗,看看還是不是當年的味道。」宓可早就發現回廊之後的男子,只是詫異他為何一直都不願過來。
「王妃如今身份尊貴,小人不敢逾越!」諸葛世樂一臉深沉,畢竟是在行宮該有的禮節他怎麼都得守。
「差佬,在我心里你是我于這世上不多的親人,這般生疏可不是你的性格?」女子微微一笑,雙手捧起一盞茶對著男子的方向敬了過去。
諸葛世樂的心狠狠的被女子的話抓了起來,仿佛是魔咒一般,他快步上前,慌忙接過女子手里的茶。輕聲的低語︰「可兒若是想離開,世樂拼死也會相送。」
「我若想走,就不會來。」女子輕輕的淺嘗了一口茶湯,眉頭微皺。
「皇上是不會讓你帶走衛羽凌的,他的目的就讓你乖乖的自己回東岳來,你以為去了天策真的還能順利月兌身。」男子有些惱怒她的執著。
「他會的,或許要花上些時間,但簫如然的內心也並不是全都是野心和陰謀。」女子望著庭院的深處,淡淡的吐了一口氣。
「你不了解他!」諸葛世樂帶著決絕凌厲的氣勢,繞過茶台走到女子的跟前。
「你還在恨他?值得嗎?那麼多年,帶著恨去效忠一個賞識自己重用自己的君王?不覺得又累又矛盾嗎?」女子沒有抬頭,用銅針挑了挑小爐里的碳火,將燒水的壺又置于其上。
「是!我恨他,他讓我錯過了這一生最該珍愛的女子,可那又如何?他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更恨我自己,在權利與感情交易的那一刻,我真的動心了,那一瞬間我以為你們是可以並存的,我很貪心對吧?所以失去你是老天給我的懲罰,我不得不認!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明白為什麼你容不下三個人的感情,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機會把你找回來。」諸葛世樂目光炯炯的望向宓可,絲毫沒有半分回避。
「可兒,你知道不知道,這些年每每午夜夢回我總是想起那些我們在夕陽下漫步的日子。」諸葛世樂一身深黑色的錦衣金絲華服,衣襟上繡著一只蒼勁的鷹頭,墨色的長發被盤成了一個精神無比的短髻,臉孔蒼涼如玉,感覺氣色不是很好,眼眸漆黑如墨,嘴唇有一絲有異常人的殷紅。
「跟我走吧,讓我們一起離開這里,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己想要的真的不是朝堂上的功名與浮華,若是你願意,我們就離得遠遠的,拋開一切的國仇家恨,去過你喜歡的清淨日子?」男子猛的蹲來,半跪于地,一把環住女子的雙臂,蕩開了她手里的茶湯。
感覺一股無法抑制的寒冷頓時襲上腦袋,只見女子揚手一抬,一杯茶水便淋了他一臉,讓他慌忙的縮回了自己的手。
「小侯爺請自重,這是東岳皇的行宮,我是瑞王妃,你若再是逾越,小女子可無法保證你能否全身而退!」宓可冷冷的開口,即刻就擋開了諸葛世樂的手。
「可兒,你就真的對我再無一點情義?」男子眼神沉靜,謹慎的向後退了兩步,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唐突。
「何謂情義?世樂嘴巴里的情義又是指的什麼?當年你帶我去東岳改變我一生命運,若說情義自然是有,還無人能及,但如今我心里只有一人,所以還請世樂尊重我們彼此這份無人能及情義!如今我們都是而立之年,早就過了年少氣盛的歲月,幾經磨難也參透了不少,什麼身份做什麼事說什麼話,想必你比我要清楚,不要圖添煩惱。」宓可有點生氣,這樣的時候他說這樣的話,還真是不合時宜。
「我不在乎,就算是丟官棄爵,只要你一句話,這次刀山火海我都隨你一起!」諸葛世樂開始有些激動起來,他上下的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往事一幕一幕再一次晃過眼前,使得他的神智有些飄忽。
「混帳!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你以為我們都還年輕?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女子謹慎的掃視了一圈四周,當即咆哮。他是瘋了嗎?還是受了刺激,他不知道這里遍布了眼線和暗樁嗎?居然跑到簫如然的地盤來對自己表決心?想死也不用這般直接吧,還真是昏頭了。
「不要再說了,你以為現在的局面還由得著我們說走就走?就算你願意,我也不願意!」宓可深深的吸了口氣。
「好,你不走可以,我們也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但你必須離開衛羽坤,那個男人殺戮太重,不適合你!」男子仿佛看透了她的擔憂,話鋒一轉。
「白顏方丈歷來善觀天象,他所斷言的吉凶從來不會有錯,青龍玄武必有一爭,這蒼穹之大卻只容得下一顆帝星。你若賭錯了對象,必定萬劫不復。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不能看著你陪別人去死!」男子嘴角泛起一抹邪佞的苦澀,兩只黑眸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樣,擔憂的望著女子。
「離開?」女子狐疑的望向他,想不到白顏那老妖怪居然也會觀星,還真是同那老乞丐說的一樣,可是這絕對無法成為讓她離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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