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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當街相遇,公事公辦!

漫天黃沙,又是那亡命廝殺!

敵人的喊殺聲如雷如電,夕陽谷四面被圍,步天騎眼看已無力回天,她眼睜睜的看著老大趙元倒在了她身後,箭如雨下,他鐵錚錚的身骨被扎成了刺蝟,戰馬被砍倒,他如同一個破碎女圭女圭一般跌下馬背,而後,成了敵軍鐵蹄下千萬亡魂中的一個!

上蒼真要絕步天騎?

十里荒谷,何以容下二十萬忠魂!

「少將軍!後面被追上來了,老侯爺在西面被堵死,現在只怕也沒了活路!」

「少將軍,蘇閥之冤,步天騎之冤唯有您能申!」

「少將軍,讓末將替您帶著兄弟們突圍,您往南去!」

「少將軍,若是留下來,您要讓我們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嗎!」

「少將軍,听末將一句,戰馬戰袍交予末將!您不可耽誤!」

「少將軍,今生有幸同袍,來生末將還認您做主子!」

淒厲悲愴的語聲徘徊在沈蘇姀耳畔,明知是個夢,卻怎麼都醒不過來,面上一片濡濕冰冷,心頭鈍痛好似一把鈍刀在拉扯研磨,生要將她千瘡百孔的心刺得血肉模糊,眼前畫面一轉,又看到了那本泛黃的兵冊,奇門兵陣唯他所長,那句句精妙之語皆出自他之手,知他未死,這怎不是上天恩賜,可從前對天狼軍素有憎惡的他怎生做了那人的門客!

迷雲重重,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沈蘇姀被冷醒了過來!

沐小四,真的是你嗎,若真的是你,你可還是從前的你?

睜眼已是一片晨光大亮,她定了定神,下意識的撫了撫眼角,早已一片干爽,她是不會哭的,夜深人靜獨自垂淚,那與她而言是最懦弱之行,蘇彧不會哭,她沈蘇姀亦不會!

起身著衣,沁人的涼意比往日更甚。

她似有所覺,直直走至窗前一把將那窗欞推了開來!

昭武三十二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才十月下旬就落了第一場雪,如絮的雪粒紛飛,整整落了一夜,至這第二日清晨,古樸巍峨的君臨城已被披上了一層素色,地白天灰,秋日肅殺冬日寒都被融進了這帝都的聲色名利之中,沈蘇姀從眼前的素白雪景移開目光,看了看遠處墜在天邊搖搖欲墜的黑沉雲朵回轉了身子。

內室的小書房之中擺著她最常看的疾奔書冊,四海志古史記詩詞古策種類繁多,在那書架之上,此刻正放著一個烏木劍架,烏木劍架之上,一柄穎玉生光的古劍正擺在上面,長生劍中求長生,傳言這是鑄劍大師無崖子生前所鑄的最後一把寶劍,取名長生,可在他鑄成此劍半年之後便沒了性命,沒有人知道這位劍師如何死的,可所有人都知道,這把長生劍世間無價,從百年之前蘇閥助秦王東征開始這柄劍便是蘇閥的象征,至蘇彧這一代,威遠侯蘇儀在他進入虎賁營將要成為少將軍的那一刻將此劍傳給了「他」,同時交給「他」的,還有蘇閥一族在未來五十年的赫赫聲望!

輕微的一聲劍鳴響起,沈蘇姀將那通體生寒的長劍拔了出來,劍鞘之上有赤金沙打磨的三足烏暗紋,那劍身之上卻是光穎玉澤,遠看之人或許會被那溫潤的光色迷惑,待走近了方才能感受到這迫人奪命的逼人寒意,沈蘇姀的指尖從那劍身之上拂過,那熟悉的溫度讓她心頭熱血一涌,「啪」的一聲回劍入鞘,沈蘇姀復又將長生劍放了回去。

眼底疑竇之色更重,她仍是沒有想明白為何長生劍會在他那里,長生劍在他之手,他曾說是一位友人相贈,可那位友人到底是誰,是沐小四?沈蘇姀搖了搖頭,絕不可能,彼時的沐小四抱著必死之心前去誘敵,怎麼可能活的下來,可那本兵冊上的字卻也絕非是別人的手筆,莫非沐小四拼死活命,最後卻落入了他手中?可依沐小四的性子,便是那人將七七四十九道大刑都加諸在他身上他也絕不會屈服半分,這門客二字又從何而來……

沈蘇姀的眉頭深深皺在了一起,長生劍,沐小四,還有在他營中見過的那把短弓。

那短弓是蘇彧之物她絕不會認錯,可為何會出現在他手中!

沈蘇姀腦海之中驟然浮現出那九巍山的冰天雪地的夢,那夢到底是真是假?

無限的思緒好似糾結的水草纏繞一起,沈蘇姀越是用力的去想越是想不清楚,腦仁兒隱隱作疼,只讓她眼前浮起一片黑光,恰在此時,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香書看到沈蘇姀只著了中衣站在那里發呆嚇了一跳,急急撩起一件袍子為她批了上,「小姐您開著窗戶便也是知道外頭下雪了,屋子里這樣冷您怎生就不怕著涼!」

香書讓沈蘇姀驟然回了神,她將腦中一團亂麻的思緒盡數趕走,一邊由香書時候著洗漱,香書一邊顧著她一邊還在感嘆,「今年這冬天來得可真早呢,往年少見下雪,今年一開始就是一場雪,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必定是個豐收年!」

話語微微一頓,香書好似想起了什麼似得道,「小姐,今日的邸報已送來了。」

听她特意提起沈蘇姀便知定然是有事,不由看她一眼,「都說了什麼?」

香書眼底有兩分不尋常的暗光,「那寧家郡主和西岐郡主的請都被皇上準了!咱們大秦朝上也有女官了呢,不過這樣的特權大抵只有權閥門上才有,也是,這麼多年來各大權閥把持朝中之位,除了咱們沈家次次被排在最外頭,別的家中都是大權在握!小姐,這竇閥一倒台,您說這君臨城會有哪般變化呢,听說西楚和北魏的使者快要入君臨了,君臨城這兩日里因為這些事情議論的可熱鬧了,說起來香書還沒見過別國人呢!」

沈蘇姀正在系腰帶的手因香書之語微微一頓,卻也只有一瞬,隨即便恢復了常色,相比與君臨城中的熱鬧與議論,沈蘇姀此時就顯得平靜許多,一切收拾妥當,她一邊走到外廳用早膳一邊輕聲道,「沈家如此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不會有朝一日變成竇閥那般模樣。」

坐在餐桌之前,她看著香書頗為靈黠的眸光悠然一嘆,幾月之前這丫頭連大秦的幾大權閥都數不清,現在已是長進許多了,勾了勾唇,她兀自道,「竇閥一去,便只剩下其他幾閥,短時間內大抵沒人能補上來,寧家素來穩重中庸,且看西岐和申屠的吧,至于那些來君臨的使者,當然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這些與咱們沒有關系。」

一言以蔽,香書頗為認真的點了點頭,待沈蘇姀吃完了早餐便跟著她進了書房,沈蘇姀眉心微蹙似乎有什麼煩心之事,一進書房便開始臨帖,在她面前的桌案之上已經擺滿了佛經,從她昨天回來到現在,除了夜間小睡的兩三個時辰之外其余的時間多半都在這里,這實在是異常,香書素來知道她只有在心中有掛之時才會如此,想了一想,面色一苦眸子也紅了。

「小姐,老太君如此偏頗霸道,竟然能把世子和夫人留給您的家產都奪去,如此下去將來還不知道要如何待您呢,小姐,您為什麼不讓太後為您做主,沈家好歹是遵了南國之風的禮儀香書世家,可是老太君現在做的這叫什麼事啊,枉自稱為權閥,從未見過哪個權閥家做祖母的會如此的苛待自家小孫女,老太君一個長輩,她怎麼能——」

香書一邊說著一邊抹眼淚,一是替自家小姐不值,二來更是覺得她這個做下人的沒能替沈蘇姀想出好法子來,這兩日府中因為此事不知多少人對她們冷嘲熱諷,沒了大房生意的依仗,自家小姐徹底的變成了一個外人一般的存在,她一直忍著沒說,可看著自家小姐現如今這模樣,到底忍不住抱怨起來!

看著香書如此,正寫著字的沈蘇姀哭笑不得,「誰說老太君苛待與我了,你看看我這屋子里哪樣東西不是最好?大房的生意也都是沈家的生意,如今是沈家的非常時期,老太君這樣做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如此哭哭啼啼,我可就不讓你在這侍候啦!」

沈蘇姀如此一言香書才趕忙收了眼淚,看著沈蘇姀那張小臉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不知是喜還是憂,沈蘇姀見她不哭了才又低下頭去,她的確心中煩亂,唯有將那思緒化為墨跡不疾不徐的躍與紙上才能讓她平靜兩分,可絕不是為了家產被奪之事!

「小姐,那就這樣算了嗎?府里的人迎高踩低慣了,你看著屋子里的東西是沒有不好的,可再過幾日您再看看,到時候就不僅僅是被外頭人議論議論便罷了,小姐……」

看著香書的淚眼沈蘇姀無奈嘆然,「香書,你見過你家小姐吃過虧嗎?老太君不會拿我怎麼樣的!咱們屋子里不是還有許多金銀首飾嗎,哪樣不夠我們吃喝半輩子呢!」

香書見沈蘇姀這般簡直有些恨鐵不成鋼,索性走近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奴婢不是說的這個意思,說到底您和老太君沒有血緣,將來一個不喜歡將您打發出去,您連個訴苦的地兒都沒有,再者說,這都還是輕的呢,老太君她,她若是發起狠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枉您對她畢恭畢敬,若是日後您真被老太君怎麼樣了,且不知世子和夫人在天之靈能不能安息,您都不知道世子和夫人是怎麼死的,奴婢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您也……」

香書說的極快,眼看著沈蘇姀面色幾變,她這才想起什麼似得回了神,一張小臉煞白,唇角幾動不知說什麼才好,一雙眸子幾轉,沒多時就又紅了,沈蘇姀眸光沉凝的看她半晌,復又低下了頭去,一邊筆走龍蛇一邊問,「這話從何處听來的?」

香書滿眸悔色,聞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這話本不該奴婢說,可眼前小姐身邊也無人能替小姐謀劃一二了,奴婢沒用,眼睜睜看著小姐受人欺負,小姐年紀還如此小,奴婢,奴婢不該在小姐面前胡言亂語!」

沈蘇姀不動聲色,垂著的眸子辨不出喜怒,說話之時仍是和尋常無二,便是如此才叫香書心中忐忑不安,自家小姐的性子從來都是不顯山露水的,若是此番一個沖動去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那她豈不是犯了大錯!

「香書,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也不必擔心我,起來吧。」

沈蘇姀的話語尚且算的平靜,見她這模樣香書有些意外,怔愣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看著沈蘇姀,「小姐,您這是……莫非您早就知道了?」

沈蘇姀眉心微蹙,雖然未曾答話可那副靜然模樣也算是默認了,香書看著她這樣子頓時兩眼一紅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小姐,奴婢有罪,奴婢沒早日告訴您,奴婢心想著您年紀尚小,何況當年的事雖然外頭傳言紛紛事情也有諸多可疑,可是您面對老太君也是沒有什麼辦法的,奴婢想若是說給您听了反倒對您不好,世子和夫人皆是寬厚之人,小姐您無力報仇便也罷了,奴婢卻不願看到小姐再被老太君害了,她不會要了您的命,可是卻有許多的法子比要了您的命還要嚴重,小姐,世子和夫人本就死的冤枉,再加上大小姐和大少爺,您若是不為自己好生謀劃,將來,他們在天上如何能瞑目呢!」

香書哭著說完,沈蘇姀悠悠一嘆,手中狼毫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她怔怔將筆放在一旁,轉而看向了窗欞之外的灰色天幕,這便是世上的人心善惡,為了權力為了富貴,誰都能變成猙獰的厲鬼,有人得嘗所願,便有人成為不幸,比如蘇彧,又比如沈蘇姀,蘇彧失去了蘇閥,失去了步天騎,可對于那個才七歲的沈蘇姀來說,父親母親哥哥姐姐也是她的全部,兩個失去了所有的人都得了重生,蘇彧沒有選擇原諒,相信沈蘇姀也沒有。

「香書,我沒有不在意,我也沒有甘為魚肉。」

「我只是在等啊,你放心,他們欠下的,都會還的。」

沈蘇姀語聲幽寂,帶著刺人心扉的深長,香書在她話中怔怔的停下了哭泣,看著沈蘇姀縴細卻筆挺的側影,她眼底的沉暗之色漸漸褪去,好似晨光破雲一般綻出一片星亮!

沈蘇姀口中的「還」來的比她想象之中來的早,沈王氏的病忽然之間前所未有的重,府中的家醫無能為力,楊嬤嬤只好送信給宮中的麗嬪,麗嬪特意讓兩位御醫登門,可到底還是沒什麼起色,當闔府上下都為此事陰雲重重之時,沈蘇姀正和沈君心一起去往靜心齋給沈王氏請安,因著這兩日沈王氏常常人事不省,即便沈蘇姀和沈君心來了也只是在外頭站一站,今日里趁著她精神尚可兩姐弟才進了門去。

一股巨大的藥味刺鼻的緊,沈蘇姀二人行禮之後沈君心便被沈王氏拉在了手邊,眸光往沈蘇姀面上一掃,一雙眸子立時現出兩分畏怕之色,沈君心似乎也發現了這點,不由得有些疑惑,沈蘇姀唇角微抿,上前兩步,「祖母,這幾日您身子不好便未曾與您說,大房的賬目已經著人送到賬房去了,陸陸續續的大抵要一個月才能看完。」

她語聲徐徐,在這光線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顯得面色有兩分白,沈王氏听到她的聲音便有些不對,听她說話便看了她兩眼,這一看便是一抖,沈君心當先發現了她的不對,「祖母?」

沈蘇姀也覺得不對,不由上前幾步,「祖母若是不舒服且快睡下!」

「走開!」

一聲帶著顫抖的厲喝陡然爆出,沈君心和沈蘇姀誰也沒有想到沈王氏會有這樣打的反應,兩人皆是一愣,這邊廂沈王氏連沈君心都往外一推,抄起手邊的茶盞朝沈蘇姀砸了過去,「走開!都給我走開!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沈蘇姀和沈君心都是一怔,眼看著那茶盞朝沈蘇姀飛去,沈君心推了她一把才堪堪躲開,沈王氏暴躁的大吼大叫,直讓沈蘇姀沈君心滾遠,那又是怒又是怕的模樣好似沈君心和沈蘇姀是什麼不干淨鬼物一般,兩人一邊往外退一邊滿面疑惑,楊嬤嬤從外頭端著一碗藥進得門來,見此情形立刻喊了一聲不好,「少爺和五姑娘先出去吧,讓老太君歇歇!」

說完也不管這兩個小主子有沒有反應過來,一把便將兩人推了出去,們「啪」的一聲合上,屋子里的咒罵之聲還未斷,沈蘇姀和沈君心相視一眼,沈蘇姀兀自沒什麼表情,沈君心卻已經一臉莫測的看住了她,「五姐,你可知道祖母因何如此?」

沈蘇姀自顧自轉身朝伽南館去,沈君心神神秘秘的走上來,「五姐,你往後還是少來!」

沈蘇姀依舊還是不做聲,沈君心不由得滿臉無奈,末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的一路隨著沈蘇姀去了伽南館,從這日起,沈蘇姀果真沒再去向沈王氏請過安,而在沈王氏不停反復加重的病情之中,沈家新的磨難接踵而至……

綠瓦紅牆上只剩下零星殘雪,凜冬的寒意卻更重兩分,香書帶著一身寒意進的門來,將身上的披風摘下,面上帶著兩分愁色,見窗邊沈蘇姀和沈君心正在下棋,猶豫了兩分才上前開口,「小姐,府中的生意又出事了!」

沈蘇姀手中棋子未停,目光還落在棋盤之上,聞言挑了挑眉,「什麼事?」

香書眉頭一皺,「還是二夫人鬧出來的事,她不僅將自己的生意都轉賣給了蘇氏,更甚者還偷偷將公中的生意也盤了出去,此事一直瞞著老太君,這幾日老太君讓人將大房的生意總一總之時才發現公中的生意出了岔子,老太君手中的都是大份兒的祖業,當然不願賣出去,便以未經過她的手的名義要將生意收回來,可對方的來頭似乎不小,這才隔了一夜便鬧到的見了官,適才已經有官差進府了。」

沈蘇姀拿在指尖的棋子遲遲未曾落下,眉頭緊蹙,一雙眸子略帶著沉暗,沈君心見她如此頗有兩分意外,眸光滴溜兒一轉挑了挑眉頭道,「這樣就見了官?是不是那個蘇氏鬧將出來的?上次二夫人不就是專賣到他們手里去了?他們還沒死心?」

香書聞言搖了搖頭,「是誰這就不知道了,只是那些官差一個個並不怕沈家!」

連沈家都不怕,可見對方的手段必定不簡單,沈蘇姀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手中棋子落定,微微搖了搖頭,「不過是幾宗生意而已,老太君為了沈府的臉面也不會久做糾纏的。」

听沈蘇姀這樣說香書和沈君心也沒再說什麼,沈蘇姀的面色卻一直沉著不若尋常從容,因她知道這並非是蘇氏所為,可既然不是蘇氏,在這個時候是誰要算計沈家呢?

沈府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整個君臨城卻是一片歡騰,只因在十月末十一月初的時候將會有諸國使者來訪大秦,不僅會有豐厚的金銀綾羅送來,更能彰顯大秦帝國風範,讓君臨城中的百姓都生出了榮光,坐在馬車之中沈蘇姀掀開車簾往外一看,面上一片沉靜的她對于這場大秦的盛事並沒什麼特殊的感覺,放下車簾,馬車徐徐朝宮門的方向而去!

寬敞的聖德大道上人潮熙攘,沈蘇姀的馬車行的並不快,眼看著還有一陣子才能到宮門口,沈蘇姀兀自倚在車壁之上假寐,某一刻,略顯嘈雜的人潮聲中陡然傳來一陣極快且凌亂的馬蹄聲響,沈蘇姀驟然睜眸,不多時伴隨著那馬蹄聲一起響起的還有街上行人的尖叫聲,沈蘇姀並不知後面出了何事,可听到面對如此多的人群馬速也沒有絲毫減緩的馬隊,沈蘇姀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趕車的趙勤也覺得不對,趕忙將馬車靠邊停了住!

身後人群之中傳來的恐慌和尖叫聲越來越大,趙勤有些不放心,趕忙掀開了車簾,「小姐,後面不知怎麼了,馬車之中不安全,小姐先下來避一避?」

趙勤大抵是想著那日在街上馬車相撞之事,沈蘇姀听著身後動靜實在太大便也下了馬車站在了街邊,隨著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她這才將之後的事情看清楚,卻原來是一個身著緋色錦袍的少年正御馬在街上狂奔,兩人也不管街市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撞不撞得到人,總之是一個勁兒的揮鞭朝前跑,間或還夾雜著興奮的呼和聲!

沈蘇姀眉頭緊皺,一轉頭卻瞧見在她不遠處一個婦人正牽著三個三四歲的孩童往街邊躲,大人也就算了,可那三個孩童皆是身無氣力不辨方向,在人潮之中擠來擠去一個站在最邊上的便被擠得跌在了一旁,而那牽著孩子的婦人一手拉一個,此刻竟也沒有發現跟在最邊上的小孩子跌倒了,大人們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馬兒尖叫著躲開,唯有那小孩子被丟在了路中間,眼看著那兩人瘋魔一般的騎著大馬沖撞了過來,沈蘇姀眸光一暗,略略猶豫一瞬一把扯過趙勤手上的馬鞭身形一動閃了出去!

尖叫聲不斷,躲至街邊的大人們眼睜睜的看著兩匹馬兒朝那地上嗷嗷大哭的小娃兒沖了過去,本以為那小娃兒必定命喪馬蹄之下,卻不想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馬鞭凌空而出,那緋衣男子眸光發亮唇角帶笑,不時的回頭看看,似乎因為沒被身後之人追上而得意,正是如此得意忘形的他並沒有看見那忽然飛出的韁繩,卻只覺眼前黑光一閃,下一刻一道勁力便纏在了他的腰身之上,毫無防備的他被一那股子大力一拉,竟如同一個斷線的風箏一般被拉下了馬背,只听到一聲尖叫還未落定,「砰」的一聲悶響那人便狠狠地摔在了街上!

人雖落地,馬兒卻還在狂奔,千鈞一發之時一道雪色的人影忽然從街邊沖出,身形一躍,身手萬分迅捷的翻身上了馬背,兩手一緊,只听驟然一聲馬嘶響徹長街,馬蹄揚起,堪堪落在了那當街小娃兒身前一尺之地,如此的變故只發生在片刻,眾人下意識的歡呼叫好,定楮一看,竟發現高坐在馬背之上的竟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如此一來那歡呼聲不由得更大了些,那丟了女圭女圭的婦人這才跑出來將那小女圭女圭抱了起來,一邊朝著沈蘇姀不停磕頭!

「好大的膽子!」

「你是誰家的小孩!竟然敢攔下本……本少爺的馬!」

沈蘇姀正揮手讓那婦人離去,卻不想身後驟然傳來這般一聲大喝,眉頭一轉,她調轉馬頭,街市正中,那緋衣少年正鬢發微亂雙腳開立的站著,少年生的一張頗為俊秀明媚的臉,身形雖然縴瘦卻分外挺拔,錦衣華貴玉飾亦是上品,渾身上下最引人矚目的卻是那一雙輪廓深邃的眸子,此刻那眸子當中能迸出火星來,直直看著沈蘇姀恨不得一手將她撕了似得!

「本少爺問你話呢!小孩!」

「你是哪家的,連本少爺的馬你也敢攔,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話語之中卻含著凌人煞氣,且不知是哪家權貴世家的子弟,沈蘇姀眯了眯眸子,往他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長街之上還有幾人御馬而來,似乎是跟著他來的,沈蘇姀眉頭皺的更緊,「若非我攔下閣下的馬,閣下的馬早就奪了人的性命,何況這一路過來,閣下可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人損了多少物?」

沈蘇姀語聲徐徐,那少年當街出了丑本就覺得難堪,此刻被沈蘇姀一問更是覺得不服氣,當下便揮了揮手道,「賠賠賠!本少爺有的是錢,應該賠多少本少爺賠就是了,可是你竟然敢攔下本少爺的馬,真是好大的單子,說,你姓什麼叫什麼!」

沈蘇姀眉頭微蹙,「且問閣下,若是出了人命閣下欲要用什麼來賠?」

「莫不是要用閣下自己的命來賠?」

沈蘇姀今日里著一件淺綠色的宮裙,外面罩著一件雪色的斗篷,此刻領子上的一圈白色狐裘將她的臉襯得雨雪可愛精致玲瓏,雖然略顯稚女敕,可她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卻透著一股子逼人之勢,此刻這般一問,竟讓那少年怔了怔才反駁,「他們一條小命能值多少錢,本少爺的命可矜貴著呢!你無需和本少爺理論,且說說你叫什麼,本少爺稍後再找你算賬!」

沈蘇姀淡淡的勾唇,正欲開口之時那少年身後跟著的一群人也御馬趕了過來,少年听到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不僅沒有開心,更是眉頭微蹙露出了兩分為難神色,沈蘇姀眼底露出兩分興味,一時間沒有說話,待那群人馬走近,竟是一隊身著白衣的掛劍侍衛,那少年朝那群侍衛身後看了一眼,面色的為難一消,當下指著沈蘇姀道,「把她給我抓起來!她剛才搶了我的馬,還把我給打下了馬背,去給我抓起來!抓到有重賞!」

那群侍衛聞言稍稍遲疑一瞬便翻下馬背來,一行共有七八人,看身手俱是身負武功的好手,沈蘇姀眉頭一簇,眼見得那幾人越靠越近,卻不知從人群之中怎的飛來一柄折扇,那折扇長了眼楮似得一一擊在了靠近沈蘇姀最前的兩人膝彎之上,只听噗通一聲,本來氣勢洶洶的兩人竟然跪在了沈蘇姀馬前,滿場一抹,巨大的哄笑聲立時迸發而出!

沈蘇姀眉頭一挑,朝那扇子來處看去,只看到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街角,而在那馬車旁側,竟站著一個讓沈蘇姀頗為熟悉的人,而那一身烏衣她更不會看錯,眉頭微蹙,這邊廂的少年已經發了火,「是誰在偷襲!好大的膽子!給本少爺站出來!」

一聲厲喝落定那幾個白衣侍衛也萬分懊惱的看向了人群,恰在此時,另一道馬蹄聲再度響起,沈蘇姀一抬頭,眸光堪堪一定。

十里長街盡頭,一人一馬正飛奔而來,馬上之人著一身月白長袍如玉溫良,墨發玉冠,通身再無一樣飾物,清絕雋永似空山雨後一枝幽蘭,人人都雖沈蘇姀看了過去,滿場嘈雜之中陡然一靜,眼見得那人越行越近,沈蘇姀只看到一雙和那少年一般無二的深邃眼眸,雖則深邃,卻簡單澄澈,好似一汪靈湖,一眼看去便能將人心頭微塵盡數滌蕩個干淨!

那人越走越近,隨機也看到了沈蘇姀,眸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刻,復又掃了一眼她座下的馬,眼底有兩分意外一閃而逝,片刻便至少年身邊,那少年本來還在怒氣洶洶的尋找那折扇的主人,此刻眼看著來人卻早就懊惱的低下了腦袋,七八個白衣侍衛也在看到來人之時趕忙回去了簽好了自己的馬,規規矩矩的模樣與半刻之前實在是有天壤之別!

「阿淺,你又做了什麼?」

人若玉樹蘭芝,聲音也無比溫潤通透,那叫阿淺的少年听得如此一問,不由將頭埋得更低了,「阿淺什麼都沒做。」

來人似乎知道從少年口中問不出什麼了,這才抬頭看向沈蘇姀,靈湖般的眸子生出兩分淡笑,眸光暖洋洋的罩在沈蘇姀身上,「敢問這位姑娘,不知舍弟實在可是闖了什麼禍事?」

原來是這少年的兄長——

沈蘇姀掃了那少年一眼,心想這樣跋扈的少年竟有這樣的哥哥,不過他在他哥哥面前如此乖覺倒也算是奇了,見他一臉的懊惱沈蘇姀心中對他的反感也淡去兩分,只淡聲道,「令弟適才騎馬差點傷了人,我幫他攔了馬,這街上行人頗多,閣下當好生告誡令弟。」

男子一听便明白了所在,不由得苦笑開來,朝著沈蘇姀一拱手,「姑娘所言有禮,都是在下管教不力,今日多謝姑娘相幫,不知姑娘府上何處,改日在下定然登門致謝。」

沈蘇姀不置可否,「致謝不必了,只望令弟日後莫要再犯。」

沈蘇姀相信那男子只是客套一句,而她更無需什麼致謝,可誰知她話音剛落那阿淺又抬起了頭來,竟然看著她冷哼道,「你是不敢報上名號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孩,竟然如此蠻橫無禮,瞧你也不是什麼大家大戶,可別讓我知道你……」

「阿淺。」

馬背上的男子無奈的一嘆,那少年聞言立時垂頭閉口,再也不敢多說一句,那男子頗為抱歉的對她一笑,「舍弟頑劣,還望姑娘莫怪。」

明明自己的年紀都不大,卻一口一個小孩叫她,沈蘇姀挑了挑眉頷首算作應答,跳下馬來將那韁繩隨手一扔便朝自己馬車走去,那馬背上的男子似乎將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沈蘇姀並未回頭,剛走出兩步卻見那烏衣侍衛朝自己走來,今日那折扇她看的清清楚楚是從那馬車之中射出,想到那日街市之上的一撞,沈蘇姀不由得有些疑惑,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

眼看著那烏衣侍衛就要走過來,被圍著的人群之外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沈蘇姀眉頭一簇,下意識的回轉了身子,一轉身便看到一輛墨色的車輦正徐徐而來,聲勢浩大的青甲軍們護衛在側,一邊走一邊將圍在一起的人群疏散開去。

沈蘇姀看著那墨色車輦越走越近,抿了抿唇僵立在了馬車邊上。

金吾營青甲軍本就代替了巡防營負責君臨城的戍衛警戒,今日瞧見如此多人圍在此處必定是要上前問問是怎麼回事,沈蘇姀站在自己的馬車邊上,只听到那少年語聲極大的對著上前詢問的青甲軍士兵道,「就是她就是她,她攔了我的馬不說還把我從馬背上拉了下來,如此惡意傷人之罪你們不管嗎,我正要去報官,恰巧你們來了!去把她抓起來!」

「阿淺,。」

男子輕聲一喚,那少年果然閉口不再言,卻是恨恨的看著沈蘇姀,打定了主意想看她的笑話,馬背上的男子唇角幾動,正準備向眼前的青甲軍士兵解釋,卻見那墨色車輦的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掀了開來!

「上來——」

冬日寒冷的午後,暖陽當空,卻怎麼都不及這低幽的一喚讓沈蘇姀覺得舒坦,她面無表情的默了一默,轉身朝那墨色車輦走去,剛走至車門之前便被一只大手撈了上去,尚未散開的眾人看著這場面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車輪滾滾而動,那墨色車輦竟然就這麼走了。

叫阿淺的少年指著那車輦憤憤不能言,「這這這怎麼回事,這就走了?她故意傷人然後就這麼走了?那車里頭的人是誰,大膽!我要去告官!你們大秦官差都是這樣姑息養奸的嗎!」

那青甲士兵听著少年抱怨完畢十分肅穆的搖了搖頭,「閣下誤會了,並非姑息養奸,那車里坐著我們金吾營的主子——當今的七王爺,關于今日之事,具體的細節我們王爺會向沈姑娘親自了解的,請閣下放心,我們一定公事公辦。」

青甲士兵說完轉身便走,叫阿淺的少年怔愣一瞬萬分不忿的看著那青甲士兵的背影大罵起來,「啊啊啊你別走,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那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嗎!你給我回來!你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好大的膽子!」

「阿淺。」

馬上男子語聲略帶無奈,少年頓時閉口不敢再說,半晌不見馬上之人說話,少年抬頭可憐兮兮的看了看,卻見馬背上的男子雙眸微狹,正將眸光落在那墨色車輦消失的地方,而另一邊,一直停在街角的馬車滾滾而動,和那烏衣侍衛一同消失在了街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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