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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是連本王都舍不得罰的人……」

嬴縱輕輕悠悠的一言震得沈蘇姀心頭一跳,他掌心的溫熱驟然變作一把灼人的烈火,瞬時將她周身骨骼寸寸燃遍,沈蘇姀背脊不由一僵,對面西岐影滿是冷冷興味的目光便落在了沈蘇姀身上,「阿縱,你這話是何意,什麼叫做連你也舍不得罰?」

沈蘇姀只覺得按在自己肩頭的手略略一緊,她不知他要如何解釋,正怔忪之間卻有一道略帶怒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僅小七舍不得罰,哀家也舍不得罰!」

陸氏被路嬤嬤扶著進了廳門,看著沈蘇姀毫發無損的站在嬴縱身前時才松口氣,轉而看向西岐影的眸光分外的冷,西岐影在陸氏進門的那刻便站起了身,一見陸氏似有怪罪之意不由得眸子一紅,走到陸氏身邊行的一禮,轉而抬手將陸氏扶住,又是懊惱又是哽咽的道,「母後,並非是臣妾一定要罰沈姑娘,實在是……實在是臣妾咽不下這口氣,策兒從小在您眼底下長大,他什麼時候流過那麼多的血,臣妾看著他那模樣,真真是心疼的很……」

听到西岐影如此一言陸氏哪里還能怪罪與她,一把握住她的手一邊往內室走,「哀家明白你的心思,哀家起初也是心疼的受不了,只是今日之事並非你想的……」

話語聲漸漸听不清楚,沈蘇姀終于轉身朝門外而去,澹台瓏呆呆的站在門外的空地上,一只手仍是捂著臉,沈蘇姀微微一嘆,「淑妃娘娘愛子心切,公主莫怪,公主還是先回偏殿等著吧,有太後在,公主應當沒有什麼大事的。」

澹台瓏雙目無神的看了沈蘇姀一眼,沈蘇姀趕忙招來個宮人將她帶走,看著澹台瓏腳步虛浮的離開,沈蘇姀一轉頭就看到嬴縱正站在門口看著她,想到他剛才說的話,沈蘇姀看著他的目光便帶上了審視,嬴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唇角微抿,「本王不會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感興趣……」

說著話他眼神頗有深刻的掃了一眼沈蘇姀稚女敕的身量,隨之轉身朝內室走去,沈蘇姀愣了一愣,明白他話中之意眼底陡然冒出兩分怒意,深吸口氣,隨之想到了適才他攔下那只手的場景,心底不知怎地突突一跳!

因為適才和淑妃的不愉快,沈蘇姀便只站在外頭沒有進去,不多時就听到里頭一聲高興的呼喝,隨即便有宮女出來拿藥,沈蘇姀知道嬴策已是醒了,不由得心中一松,里頭漸漸響起說話聲,沈蘇姀正垂眸出神之間天寰宮派人來了,全福面色微凝的進去片刻,沒多時便走了出來,沈蘇姀只听跟在全福身邊的路嬤嬤輕聲道,「既然那邊也病了,就讓皇上先緊著德妃吧,這邊有太後看著呢,沒什麼大礙。」

全福滿頭大汗,聞言連連應聲而去,沈蘇姀心頭微動,即便竇閥不著急,可到底是做母親的,素來目中無人心高氣傲的竇瀾也要使苦肉計了麼,想到里面諸人,她不用想就知道西岐影現在的面色一定很難看……

終歸是要等昭武帝來的,可昭武帝並沈蘇姀想象之中更姍姍來遲,早間出的岔子,午時便報了過去,可等到夕陽西下昭武帝才款款而來,宮人們在左廂之中設座普席,陸氏和皇帝分坐主位,西岐影坐在床邊,嬴策發白的面色有幾分好轉,此刻正躺在床上,沈蘇姀和嬴縱則陪站在了陸氏身後,西岐影並沒有像午時那邊發火,只是紅著眼楮握著嬴策的手,整個人咬唇不語,萬分楚楚可憐,行了個禮之後就不再看昭武帝。

「父皇放心,兒臣並無大礙。」

嬴策仍是面上帶著笑,一邊看著西岐影的模樣略有些心疼,陸氏見此搖頭一笑,轉向昭武帝道,「確實未曾傷及性命,只是失血過多,傷口也需要好生將養幾日。」

嬴淵點點頭,陸氏掃了他一眼,下頷微抬語氣漸冷,「德妃那邊是怎麼了?」

嬴淵略略挑眉,掃了坐在床邊的西岐影一眼,「小五被關進去了,她心里自然有些不好,這幾日秋意漸涼,染了兩分寒意罷了。」

嬴淵說的輕飄飄的,可他能在竇瀾那里待那樣長的時間,連陸氏也覺得有兩分不虞了,不由得冷哼一聲,「既然生了病,就應該找御醫。」

嬴淵無奈,似不會發脾氣一般苦笑,「御醫看了,卻不見好。」

陸氏眉頭微挑,「哦,御醫看不到哀家這里倒有一人,來人,叫笙娘過來。」

听到這「笙娘」二字嬴淵面色一滯,笙娘本就為了嬴策在旁邊候著的,此番自然不出片刻便進了殿內,朝諸位主子一一行禮,待看到皇帝在此之時她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後跪地行了個大禮,嬴淵也在看到正娘的片刻狹了眸,室內頓時現出兩分詭異的靜默,連一直只顧著嬴策的西岐影都抬頭看了嬴淵幾眼,陸氏唇角維揚,「早前哀家的病便是被笙娘治好的,笙娘的醫術你是知道的,既然德妃身上的病御醫看不好,就讓笙娘去看看。」

「懷珍,你帶著笙娘去德妃那里!」

陸氏說完便讓路嬤嬤帶著笙娘過去,一副誰也阻擋不了的模樣,嬴淵看著笙娘的背影走出去,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微的默然,陸氏眼底現出兩分暗光,又看向嬴策,「策兒此番受傷雖然有些不妥,但是那澹台公主也不是刻意,皇帝怎麼看?」

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侍女走到簾下輕聲一語,「太後,公主到了。」

澹台瓏來了。

屋內眾人面色皆有微變,想到下午西岐影對澹台瓏的怒火,沈蘇姀微微一嘆,一轉頭,旁邊這人正好整以暇,似乎沒有分毫擔心,澹台瓏無論如何是幫了他的,可他竟然半分不擔心,沈蘇姀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頭一看一襲櫻粉色裙衫的澹台瓏已經垂眸走了進來。

看著澹台瓏走進來,嬴策躺在床上不由狹了眸,至陸氏和皇帝近前,澹台瓏抬了抬頭福身行禮,她這一抬頭,立刻將那被打的青紫紅腫的臉露了出來,卻也只有一瞬,她復又垂眸站著,一副等著受人審判的模樣。

床上的嬴策看著她那張臉立刻皺了眉,輕咳一聲看向昭武帝道,「父皇,今日之事都是因兒臣而起,還望父皇莫要怪罪公主。」

昭武帝頓時挑了眉,看了看他這個行事素來不羈的兒子一眼,十分訝異他竟然會為澹台瓏說情,一直靜靜站著的澹台瓏似乎也有些訝異,想要抬頭看嬴策一眼,可剛動了一動便算了,昭武帝將溫和的目光落在澹台瓏身上,「公主,你說說。」

澹台瓏抬頭看了昭武帝一眼,「刺傷八殿下是事實,請皇上處置。」

昭武帝下意識的敲擊起椅背來,轉身看陸氏一眼,「母後覺得呢?」

陸氏掃了坐在床邊的西岐影一眼,下頷微收正色道,「哀家覺得此事不必大驚小怪,策兒的性子你也知道,這事之後也算是讓他長個記性,所幸他的傷養養就能好,公主也不必太過自責,就罰你在哀家這里抄經十篇為策兒祈禱好了。」

陸氏如此說昭武帝哪有什麼反對的話可說,看著澹台瓏的眼神也沒有半分冷峻之意,溫潤的一笑,「如此就依太後所言,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時辰已晚,公主回宮歇著吧。」

澹台瓏抬頭,略帶感激的朝兩人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自始至終也沒看嬴策和西岐影,到底還是有幾分傲骨在身的,澹台瓏剛一走出去,這邊廂西岐影就開始掉眼淚,嬴策頗為無奈,看了一旁的昭武帝一眼勸道,「母妃,時辰已晚,兒臣這些日子怕只能在這里養傷了,母妃先回宮歇著?」

「我不回去,我在這里守著你。」

西岐影開口便是哽咽,嬴策到底也算是受了重傷,可這肇事之人就抄幾篇經就堪堪了事,實在是讓她滿心不服,听她一言嬴策不由苦笑,這邊廂陸氏漫不經心的抿著茶一言不發,昭武帝無奈一笑,只好起身,「你在這里陪著怎麼能行,策兒已經無礙,你在這里他反而擔心的休息不好,時辰不早了,朕送你回宮歇著。」

「阿影?」

或許是西岐影本就等待著這一刻,或許是這一聲「阿影」打動了她,她抬頭淚盈于睫的看了一眼昭武帝,終于放開握著嬴策的手隨著昭武帝走了出去,陸氏見此才看向嬴策,「好了,你也該歇著了,這幾日乖乖的躺在這里哪里也不準亂跑!」

今日之事到此刻也算是圓滿落幕,嬴策哪有不滿意的,立刻罕見的乖覺點頭,陸氏見此便由沈蘇姀扶著走了出去,幾人出門尚且能看到暮色掩映之下昭武帝和西岐影相依相偎的背影,執掌天地的男子和那容色絕代的女子,真真是伉儷情深的緊。

「皇祖母,孫兒有事先走一步。」

驟然響起的低寒之聲讓沈蘇姀回了神,轉頭一看嬴縱已經抬步而出,夜色涼薄,他的背影好似也染上了兩分秋涼,耳邊是陸氏輕輕然的一嘆,搭著沈蘇姀的手朝正殿去,「丫頭,你看見了吧,淑妃是個明白事理的,她知道帝王的愧疚和憐惜有時候比帝王的敬重更加重要,這一點上,德妃比她不上,貴妃那樣的性子,就更不用說了。」

沈蘇姀心頭微動,關于貴妃和淑妃之事她其實在前世就知道的,一般來說,皇帝納妃本就是為了平衡各家權勢,自然不會讓某一家做大,然而西岐家卻出了兩位妃子,這件事是個異數,它的起因也是個異數。

當年貴妃西岐茹當先嫁入宮中,傳言彼時的西岐影是要被指給和昭武帝同父異母的雍王殿下的,可是半年之後昭武帝忽然下旨要納西岐影入宮,在西岐影入宮八個月之後,她誕下了如今的嬴策,因為是早產,嬴策自小便深受眾人寵愛,幸而他身上沒有什麼不足之癥,如今這般豐神俊朗更不知得了多少君臨閨秀的芳心,而在西岐茹誕下嬴策的半月之前,西岐茹先她一步誕下了嬴縱,如此便一個七一個八決定了這皇子位份。

對于淑妃的這段舊事沈蘇姀知道的並不清楚,當年到底有些什麼隱情也不值得她去探究,陪著陸氏回到正殿,剛剛落座笙娘便回來了,路嬤嬤的面色有些不好看,陸氏一見便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怎麼,德妃的病好了?」

路嬤嬤聞言哭笑不得,「不僅沒好,還當著奴婢的面暈了!這會子又派人去請皇上了。」

陸氏搖搖頭一嘆,「笙娘你去給她開藥,就說是哀家賞的,不喝也得喝!德妃這一次也是心急了,她那樣的人偏生去學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皇帝怎麼吃這套!」

沈蘇姀不敢接話,眸光一掃只看到笙娘走出殿門去給德妃開藥的背影,此刻天色已經快要黑透,太後讓路嬤嬤安排車架送沈蘇姀回府,沈蘇姀行禮告退出了壽康宮,宮門之外早就有宮中的馬車在那里等著,沈蘇姀坐上馬車,眼眸一閉就能想到嬴縱獨自走出壽康宮之時的背影,最是無情帝王家,西岐茹即便沒有她妹妹那般懂得男人心,可她至少是現如今宮中除了太後之外位份最高的女人,她的兒子手握軍權不可一世,相比蘇嫻和嬴錚來說,實在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馬車滾滾而動,終于能將這宮中沉浮拋之身後。

走出光線幽暗的門洞,沈蘇姀忽然听到一股子衣衫窸窣之聲,她眉心一蹙坐直了身子,再去听的時候卻是什麼都沒有,只當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沈蘇姀搖搖頭掀開了窗簾,夜色之中的君臨城好似一個五彩斑斕的巨大魔窟,權勢財富在這個時候都變作了張牙舞爪的妖物飛了出來,每一處燈火酒綠之地都有它的身影。

馬車速度並不算快的行走在街市之間,忽然「咯 」一震不知是墊到了什麼東西上,沈蘇姀本沒放在心上,可接下來那聲重重的悶響和刺耳的慘叫讓她一驚回了神,掀開車簾往回一看,一襲大紅色的錦繡長袍正蠕動在街市之上。

沈蘇姀眼瞳微縮,無奈的一嘆,「停車!」

坐在天下第一樓的雅間里,沈蘇姀看著對面還在揉臉的謝無咎蹙眉凝神。

謝無咎對于躲在馬車底下偷偷出宮的行為一點都沒有反思之心,只揉著額上的青紫滿是可憐的看著沈蘇姀,「蘇蘇,你干什麼這樣看著我,我是因為太想見你才這麼出來的,咱們為什麼要來這里,沈府難道沒有地方給我住嗎?」

沈蘇姀換了個角度,仍是那般看著他,謝無咎萬分無奈的一嘆,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一口,「蘇蘇,你也知道今天公主和八殿下的事情吧,我忽然有一種預感,公主大概是不會和皇子們聯姻了,這樣一來我不知道要被關在宮里多久!」

沈蘇姀眉頭一抬,「什麼意思?」

見沈蘇姀終于說話,謝無咎眸光一亮,隨機蹙眉道,「公主原本就不願過來聯姻,是因為焉耆王她才不情不願而來,這一次她能刺傷皇子,你想想太後和皇帝還有後宮的娘娘們還會讓她留在大秦做皇妃嗎?」

謝無咎面上寫著兩分無奈,沈蘇姀垂眸,不經意道,「公主為何不願嫁給大秦諸位皇子?」

謝無咎不知想起了什麼立時有兩分感嘆,「你別看這這位公主看起來很乖巧的樣子,實際上性子烈極,你更不要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烈性女子,我猜啊,她的心思很大很大呢,當今焉耆王的子女並不少,可如今只剩下太子和她,你不覺得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麼,太子和這位公主的母妃出自焉耆兩大家族,雖然這位公主是女兒身,可是自小她就被當做男孩子將養,一來二去,生出些不臣之心也是理所當然。」

「你的意思是說公主之所以不想嫁到大秦,其實是為了焉耆王的王位?」

沈蘇姀挑眉一問,謝無咎意味不明的笑笑,「說起來若是能嫁給一個有前途的皇子將來也是母儀天下的人物,可是這位公主只怕不會這麼想,她母妃是被太子生母生生害死的,她的外祖一族現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她若是真留在了大秦,別的不說,至少她外祖那一族在太子上位之後必死無疑,所以她當然不會留在大秦!」

沒有爭斗的朝堂不叫朝堂……沈蘇姀猶記得當時澹台瓏說這話時的表情,她既然不想留在大秦,當初說自己選夫只怕也是想誰都不想選,沒想到卻半路被五殿下破壞,現如今昭武帝依然要她自己選,她又要如何破局呢,焉耆王讓她嫁給大秦的皇子,昭武帝也頗為同意,兩邊都得不到支持,所以……她選擇了嬴縱。

「听說焉耆太子生來不足?」

謝無咎听這一問立刻笑了,搖搖頭滿是感嘆,「都是假的!」

沈蘇姀有些意外,謝無咎又道,「從小皇後便說他有弱癥,不僅得了皇帝和長輩的垂愛,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後擁生怕他出了什麼岔子,就是這樣一個有弱癥的人活了二十多年,那些一個個健康機靈的卻早就到了陰曹地府!」

沈蘇姀背脊微寒,眼底暗芒微閃看向謝無咎,「那你呢……」

謝無咎頓時愣了住,「我什麼?」

沈蘇姀一笑,端起桌邊茶盞輕輕把玩,「焉耆似乎沒有幾個顯赫的氏族姓謝。」

謝無咎立刻就反應過來,上下打量了沈蘇姀一瞬,越看沈蘇姀他的眼底越是迸發出光彩,「蘇蘇你竟然去調查了我?這是不是說你對我也有幾分興趣了呢,恩?」

那兩眼放光的樣子且不說,單說那對上挑起來的眉毛就讓沈蘇姀心頭發毛,她冷冷的看著謝無咎,面無表情的樣子終于叫他再也不能繼續裝模作樣笑鬧下去,收斂了表情,他坐直身子,一雙風華無限的桃花眼竟有兩分迷蒙,「我是個孤兒。」

他垂眸,語聲平靜好似在說別人的故事,「現如今的焉耆確實沒有一個顯赫的家族姓謝,那是因為在十年之前,焉耆最為有名的杏林世家靖州謝氏因治死了皇帝最寵愛的清妃從而被滿門抄斬了,那個清妃正是澹台瓏的生母,我呢,是當年被人趁亂救走的謝氏後人。」

謝無咎微微一笑,那雙霧蒙蒙的桃花眼滿是期待的看著沈蘇姀,「怎麼樣,有沒有決定很感動,有沒有覺得很勵志?有沒有開始因為同情所以想帶我回沈府住一晚了?」

沈蘇姀心頭剛剛泛起的波瀾被他這一語擊碎,謝無咎卻又左顧右盼的看了看,這雅間之內分明沒人,沈蘇姀卻硬是被他看出了一種有人在看著他們的感覺,背脊微微一涼,他已經趴過來低聲道,「這事大秦上下還沒人知道呢,蘇蘇你要為我保密啊!」

沈蘇姀眉頭微蹙,「所以當年謝氏一族是一場冤案?」

謝無咎肯定的點頭,「當然謝家要是連個傷寒都治不好,如何對得起百年來的好名聲!」

他這話說的萬分肯定,與平日里見到的總是嬉皮笑臉的他萬分不同,沈蘇姀心頭仿若被什麼擊中,猶豫一瞬才問道,「既然是冤案,你不想為他們平反嗎?」

「平反?」

謝無咎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一個人要怎麼平反啊,混了半天也只是混了個八品小官,上面有皇後,朝中還有外戚,當年的事我也沒有親身經歷,根本連細節都不清楚,你要我如何平反?與其我提心吊膽的在焉耆,還不如換個地方,這不,來大秦了!」

沈蘇姀眸光微眯,「所以你就能讓你的族人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

沈蘇姀的回應似乎讓謝無咎有兩分奇怪,他挑了挑眉,「明知道行不通我為什麼還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拼呢,到最後為一群已經死了的人再將自己的性命貼上,實在是太不值得,我這人怕死,當年長輩們拼命把我救走,也不是非要我去平反報仇啊!」

沈蘇姀開始沉默,壓抑,深刻,讓謝無咎這般大大咧咧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對,他眉頭緊蹙,「蘇蘇你怎麼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不孝太過沒人性了?」

沈蘇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是,你說得對,你的長輩救了你是想讓你更好的活下去,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無畏于死,你和我不同……」

沈蘇姀喃喃自語似得話讓謝無咎一頭霧水,他伸手在沈蘇姀面前晃了晃,「蘇蘇你在說什麼,什麼死過一次的人,什麼我和你不一樣,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錢!」

唇角一搐,沈蘇姀被他的話強行拉回了神思,看著沈蘇姀滿眸不解的樣子,謝無咎不由笑開來,「蘇蘇,我在半路就听說了你的光輝事跡,你一個小女子,竟然能拿出那樣多的銀子救國家于危難,我實在是佩服的很啊,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麼賺了那麼多錢的……」

「你在半路就听說了我的事?」

沈蘇姀的眉頭驟然擰成個川字,謝無咎一听趕忙解釋,「不不不,我是有心想要在之後結交與你的,可是沒想到是你先救了我,我又不知道你是哪樣的人,所以才沒與你說這些,我不是故意騎馬去撞你的!」

沈蘇姀半信半疑的看著謝無咎,謝無咎的臉又苦了起來,微微眯起的桃花眼眼巴巴的看著沈蘇姀,「不瞞你說,我的夢想不是做天下最大的官,做官太過危險,你來我往的殺機暗涌真是讓我招架不住,比你小的會算計你,比你大的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命運,真真是太過艱難了,那個……我只想賺天下最多的錢……」

沈蘇姀感覺自己額上開始流汗,她此前總是將眼前此人想的太過高深,可是此番听他講自己的身世講出來,她忽然覺得他這樣放浪形骸的模樣也並非是不正常,謝無咎看著她眼底的深思並不說話,待她面色恢復正常之後才一笑道,「蘇蘇你是不是打算帶我回沈府?」

沈蘇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了窗外一眼,「馬車在外面等著——」

謝無咎立時笑起來,沈蘇姀又道,「你回宮。」

謝無咎面上笑意一滯,看著轉身走出門的沈蘇姀立刻鬼哭狼嚎起來,「蘇蘇,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怎能如此絕情,蘇蘇,蘇蘇,蘇蘇——」

她是不一樣的,所有的事情她都親身經歷,親人部署的慘死,家族名望的破滅,仇敵如日中天的富貴榮華,還有她所經歷的生命一點點被抽走的恨怒與絕望,五年之後,她的仇人仍然以傲世之姿屹立在大秦的功名利祿之上,他們無意于赦免,而她亦不會留情。

沈蘇姀早晨醒來之時只覺得頭有些暈暈的,听香詞一說才知道昨個夜里下了雨,她這是著了涼,由此便沒有再進宮去,用完早餐便乖乖待在書房之中抄寫佛經,一個一個的簪花小楷整齊又雅致的排布在絲絹之上,這是她為太後準備的壽辰禮物,先寫再繡,再加上她的香,最後做成一方安神枕,不用想也能知道太後此番會收多少奇珍之物,沈蘇姀不用和他們比這些,只求個無功無錯便可——

香詞站在一旁侍墨伺候,輕而緩的話語好似帶著禪意,「十年之前謝氏的案子轟動一時,全族老少包括還不足月的小嬰孩也沒有逃開這劫難,據說是全部都行刑了,卻不知道有沒有被半途替換掉的,那位謝無咎出自一個無名小城,兩年之前入朝為官,在朝中一直還算本分,因為善于施財,結交到了不少權貴,此番得這副相之位便是靠的上下打點。」

香詞說完便靜靜站在一旁磨墨,沈蘇姀不動聲色的將最後一個字寫完才將那絲絹拿起來朝繡架而去,香詞一邊給她幫忙布置繡線一邊又道,「北邊沒有什麼動靜,五殿下被關的事情那邊還不甚清楚,竇閥的家臣正在忙著整軍,十萬大軍,聲威赫赫。」

「竇準雖然沒有什麼動作,可是竇昕卻連日的往府外跑,所見之人一時查不出身份,卻一定是為了五殿下忙碌。」微微一頓,香詞又道,「此番五殿下的罪名坐實,劉琦絕對不會改口,只不知竇閥想出了什麼法子——」

「他們沒有辦法,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沈蘇姀淡淡道出一句,香詞便也默不作聲起來,主僕靜默無聲的忙著自己手邊的東西,閑適又悠然,沈蘇姀掩唇輕咳了兩聲,望了望窗外雨過天晴的湛藍之色悠悠一嘆,這樣的日子在她的生命之中只會越來越少了。

再進宮已經是五日之後,此時距離太後的壽宴還有三日時間,到壽康宮的時候陸氏並未在宮中,原是被貴妃請去親自看那行宴之處去了,沈蘇姀便準備先去看嬴策,剛走到偏殿之外時卻听到里頭傳來的談話聲。

「誰讓你抄經替本殿下祈禱,你一邊寫一邊在心里詛咒本殿下呢吧!」

嬴策略有兩分無力卻仍是非常刺耳的話傳來,沈蘇姀不由得眉頭一挑,真是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股子脾性,本以為澹台瓏又要炸毛,沈蘇姀卻听到了一道平靜的聲音。

「澹台瓏是真心替殿下祈禱,殿下相不相信都可以。」

「那一日,我也不是要故意殺了殿下,最後那一刺只是……出自本能而已。」

沈蘇姀听著澹台瓏的話略略挑了挑眉,不知怎地她還是決定先退出去,剛走出兩步便听到嬴策的聲音,「額,你這樣本殿下真是不習慣啊……」

沈蘇姀甫一出門就遇上路嬤嬤,路嬤嬤似乎是專門來找她的,一見她便是眸光一亮,「沈姑娘,太後娘娘在太液池邊上呢,讓奴婢帶您過去瞧瞧!」

沈蘇姀自然樂意前往,走在半路遇見給嬴策送藥的笙娘,笙娘對著她們福了一福,沈蘇姀借此提起個話頭問路嬤嬤,「德妃的病可好些了?」

說到此路嬤嬤便是一陣苦笑,看了看四下無人才對著沈蘇姀道,「太後送過去的藥她根本不喝,听說這幾日倒是真病了的,可惜,太後的藥又沒毒,卻全被她拿去澆花兒了,太後知道這事之後氣的不輕,依舊讓笙娘每天送藥過去,這不,德妃就是不低頭。」

沈蘇姀大概能明白了,德妃不低頭的緣故大抵是因為昭武帝不低頭,看來五殿下在太後壽宴之前是很難出來了,她心中一定,隨著路嬤嬤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太液池邊。

水色映天光,做為宮中最大的內湖,周邊的景致自然也是絕佳,目之所及是連綿的廳閣回廊,全都是臨水而建,依花傍水已是快意至極,若是到了晚上再點起斑斕宮燈,可想而知那時的湖景自然會更叫人驚艷。

陸氏正和西岐茹站在臨湖的走廊上,二人身後站著多人,嬴縱、嬴珞、嬴胥皆在,除此之外還有寧家兄妹,沈蘇姀的到來引得諸人側目,她面色如常的至陸氏身邊行的一禮,陸氏將她拉至近前,「听說是著了涼,現在可好了?」

沈蘇姀點點頭,「本就不是大病,已是好了。」

眾人不知早前在說什麼,她一來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西岐茹上下打量她一瞬,「生了一場病到愈發叫人瞧著嬌艷許多,瞧這勢頭,再過兩年必定不得了。」

沈蘇姀聞言只害羞的笑笑,垂眸不語。

眾人見此都只當她是女兒家不好意思,不由得又說起別的,多是陸氏和西岐茹在說,寧微傾時而捧場,其他幾人大都只是笑听著,場面倒也不算冷清,沈蘇姀扶著陸氏的手順著回廊往那地勢最高的地方去,貴妃西岐茹一邊在旁解釋,「想著母後是愛水的,便干脆整個宴會都設在湖邊,前面的萬壽亭乃是新建的,到時候您只需坐在那處,一抬眼便能看到整個湖景,這湖上到時候會有些小表演,母後到時候便知道。」

瞧著還留有懸念,陸氏不由得一笑,「定是華陽想出來的主意,那丫頭看著是個文靜的,心理卻最有稀奇的想法!」

西岐茹一笑,「還是太後了解華陽!」

幾人順著那回廊便到了萬壽亭,亭子遠高于湖面,面積足以坐下十多人,底下的幾處面積更大的亭子沿湖回繞其下,眾星捧月一般,陸氏剛站在亭子入口邊往下看了一眼太液湖唇角就生出滿意的笑容來,好似一面巨大的鏡子落于連綿帝闕間,天光雲影盡數倒映期間,實在是在宮中難得的景致,若是到了夜間……

陸氏雖然沒說話可是面上的笑容早就表明了一切,她不自覺的朝更好的觀景位置去,那亭子的圍欄高懸在外,稍稍往那圍欄上一靠便是更開闊朗然的風景,陸氏微嘆一聲帶著沈蘇姀往走到了最靠前的地方,亭子幾乎懸在湖面之上,水聲靈動湖風微涼,隨風而來的還有縈繞鼻端的桂花香味,真真比在那金碧輝煌的殿閣之中行宴要好得多!

「貴妃費心了。」

陸氏轉過身來,「哀家很喜歡這里,想來三日之後此處的景致必定更為動人。」

西岐茹見陸氏喜歡她自己自然也放下了一顆心,看了看陸氏身上不算厚實的衣裳道,「母後,湖上風大,您出來一會子了,該回去喝藥了!」

陸氏也想起來自己還要喝藥,不由點點頭。

沈蘇姀也覺得此處景致十分不錯,便扶著陸氏朝亭中走來,然而剛走了一小步便覺得有些不對,腳下的木板竟然發出一聲詭異的脆響,眉頭一皺,沈蘇姀心頭驟然浮起一抹不詳的預感,然而她尚未想清楚這脆響來自何處,接下來的變故卻已快到沈蘇姀有些反應不過來!

本來整齊堅實的木地板在連聲的「  」脆響之中整個斷裂,連帶著高懸在外的圍欄一起掉落,沈蘇姀被那失重感擊倒之前只記得將陸氏狠命的往一邊推了一把,在木地板徹底斷裂之前陸氏被推倒在了貴妃的身上,陸氏獲救,可她自己正是因為這一使力將她自己反推了出去!離得最近的嬴珞本想將沈蘇姀拉住,卻只能與她隨風舞起的衣袍一滑而過而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那木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沈蘇姀縴細的身量一晃不見,就那般消失在眾人眼前!

眾人被這變故驚得呆了住,電光火石之間,唯有那道一直未發一言的墨色身影如離弦之箭一般隨著追著沈蘇姀的身影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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