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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後如此快召見,實在讓寒紫驚訝︰原以為要等個十天半月旬後才會想起這個重華縣主,誰料到這麼快。

寒紫道︰「小姐,你又暗中布置了什麼麼?」

余辛夷輕笑著搖頭,一邊對鏡整妝,一邊徐徐道︰「重華縣主這樣的身份,失去了身為漱玉長公主的母親以及身為大將軍的父親庇護,在這貴族遍地的陽邏城里,只能算是貴族中的末流。旬後關注’我’的歸來,只是為了體現身為國母的端慷體恤,顧念老人的舉手之勞罷了,但凡我平淡無奇、默默無聞一些,恐怕很快就被旬後拋之腦後。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就一定要讓自己特別,且又不能過度,否則反引旬後猜疑忌憚。如此,還有什麼比跟元家姐妹爭執更好的方式呢?」

旬後這種人,太過聰明也太過傳奇,她平生最厭惡平庸,然而與此同時,她又無比敏銳多疑,對付這種人莫過于耍點小聰明,又不至于太過聰明,讓旬後覺得有價值可用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全天下自負的人總有三分相似,正如同曾經的文帝!

寒紫恍然大悟。

她當時就在想,以元家姐妹那種層次的挑釁手段,在小姐眼里近乎低劣,按照小姐一貫的處事風格,怕是多理會一眼也覺得是浪費時間,可是洗塵宴上小姐偏偏接了那對姐妹的挑釁,還花費功夫與她們周旋,原來如此!

「我們,走吧。」簡單整了下妝容,余辛夷便直起腰身向靜候在外的太監走去。

寒紫看著她運籌帷幄的背影,只是小姐這樣著急行動,她隱隱有些擔憂。可是又能理解,畢竟,這些人奪走了小姐的一切。

尤其是……八殿下!

那個驚心動魄的一瞬間,他將小姐推進密道里,自己被炸藥炸死的時刻起,小姐的神魂已經碎了一半。曾經小姐沒有一件白的衣衫,然而現在,她時常身著月白色的長袍的身影,手里拿著那把唯一帶來旬國的紙扇,看起來那麼像他。

她知道小姐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是在小姐心中,八殿下肯定是不一樣的,只可惜——

收起心里不合時宜的酸澀惋惜,寒紫立即追上去,跟著余辛夷一起上馬車。不管如何,反正她早很久前就發過誓,這輩子唯小姐是命!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陪著小姐,照闖不誤!

旬國的宮殿不同于鎏國的金輝璀璨奢華耀眼,整個宮殿群呈現出威嚴的黑紅色彩,綿延一片仿佛沉睡的蛟龍一般,內里一片風雲涌動,呼吸一口氣就讓人覺得心驚膽戰。

馬車咕嚕咕嚕的從偏門駛進皇宮里,寒紫也不自覺的手按在劍上,臉上露出壓抑來。余辛夷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擔心,只似平常。她就不信,那旬後是什麼凶獸猛虎!

馬車在長信宮前三百余丈處便停下,通傳太監帶著余辛夷碎步匆匆前行。余辛夷抬起頭望著這座古老的、肅穆而壓抑的宮牆里屋檐上,每一片磚瓦都透著森森的冷意。經過的每一個宮人都低著頭急匆匆的行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好似在畏懼什麼似的。只需看這些宮人,便不難想象出,這旬後的確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行至長信宮前,宮人道︰「勞煩縣主在此等候,奴才立刻去通稟皇後娘娘。」

余辛夷點點頭,在門口候著,沒想到這一站竟然就是兩個時辰,旬後的夏日沒鎏國那麼濕熱沉悶,卻數倍的暴曬。直到兩個時辰後,剛才進去的宮人終于出來道︰「皇後娘娘午睡醒了,請縣主進。」

听著這番話,寒紫當即皺起眉有些憋氣,余辛夷卻自始至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似乎絲毫不能被撼動。當余辛夷踏入長信宮宮門的剎那,她忽然感覺到身後劃過一道人影。目光下意識的掃過去一眼,面色登時變了。

是他!

是他麼?

她什麼旬後,什麼領路太監,什麼都沒心思理會,立刻轉過頭向那道身影的方向追過去。剛才她一眼掃去,只看到一個背影,但是那身影無比熟悉,熟悉得讓她心里咯 咯 止不住跳動。

真的是他嗎?真的是他吧!雖然穿的不是月白流雲袍,然而那背影真的很熟悉,熟悉得讓她第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夙言,夙言!你別走,讓我確認一下我沒有在做夢,也沒有花了眼楮!

「縣主你在干什麼?若是讓皇後娘娘等急了,奴才與您都吃不了兜著走!」

太監的一句話,立即將失神中的余辛夷抓了回去,腳步猛地停滯。她……剛才做了什麼?竟然僅憑那短暫一眼,模糊的視線什麼都不顧,追了過去?她真的傻了麼?明知道,那個絕沒可能再出現。

是呵,那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呢?即便他還活著,無論身在何地,也絕沒可能出現在這旬國的皇宮里。余辛夷,你的眼楮越來越不好用了,還是腦子越來越廢了?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搞不懂了麼?還險些露出馬腳,真是愚蠢至極!

余辛夷自嘲的笑了笑,向領路太監道了聲歉,立即緊隨著加快腳步走進了皇後喜休憩的長信宮。長信宮厚重的大門徐徐拉開,穿過十數道由琉璃、珍珠制成的簾幕,最後隔著一層白色透明的紗幔,影影約約看到個縴柔窈窕的身影斜倚在貴妃榻上。

余辛夷行禮︰「臣女拜見皇後娘娘。」

一道細柔慵懶的聲音自簾幕後傳出來︰「是重華麼?本宮還是你出生的時候抱過你一次的,十多年沒見著了,還不快進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

簾幕被兩名宮女分開,余辛夷剛抬起頭便對上一張含笑的臉。

簾幕被兩名宮女分開,余辛夷剛抬起頭便對上一張含笑的臉。約莫四十歲的容顏,仍是很美麗的,只是那眼角唇邊一縷縷細紋還是沖破各種保養的掩蓋,訴說些許事實。

而那看似含笑祥和的臉上,那眼底分明銳利如刃。

旬後,出身神威侯府,父姓聶。其母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傳奇人物,先後嫁了三次,第一次是個小小的八品縣丞,生下長子金烈,後縣丞早亡,她攜子入京後嫁為某五品城門守將為繼室,然而沒多久一次宴會中,她偶遇了當時風光無限早有正妻的神威侯,很快她主動要求與丈夫和離,轉而嫁進神威侯府為妾。這樣的舉止,即便是在民風極為彪悍的旬國也是很難想象的,當時整個陽邏城傳得沸沸揚揚。然而她本事還不僅僅于此,八年後她成功將神威侯原配擠下堂,轉而自己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並為神威侯誕下一子一女,其中女兒便是旬後——聶嘉魚。

任何人看到她第一眼,只會覺得是位極溫和慈善的貴人,相貌並不屬絕色,但看上一眼就會被她吸引,那是一種與常人不同的美,與其說五官上引人,不如說那種無形中散發出的氣度讓人忍不住折服。

就連余辛夷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瞳孔也微微縮了一下,只是她知道面前這個含笑的美人並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慈善。相反,她是個狠手!世間難有的狠手!若是有半點心神恍惚,恐怕早就控制不住,將自己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

就不談三十七年前她如何幫助武德帝除掉大宦官嚴惟忠,鏟除朝中盤根錯節的逆黨,奪回皇權,也不談她如何登上後位,就談她這些年,眼睜睜看著赫連嘯取得武德帝的信任,一步步累積權勢,她不去幫她的親兒子,反而對他不聞不問,做出支持赫連嘯的假象,她親手給自己的兒子培養了一個最強大的敵人,直到逼得皇長子不得不自己成長,自己強大。

余辛夷毫不懷疑,若是皇長子不能變強,恐怕到最後她會真的支持赫連嘯走下去!

這個女人就像是個偽裝成柔軟貓咪的母獅,若自己生下的是只凶猛的獸,便扶持他爭王。若生下的是只羔羊,便親口咬死他!虎毒尚且不食子,試問對自己親兒子都如此狠的人,真正的她到底該有多可怕!只要一想到,兩年前所有災禍都出自她手,她心頭就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恨不得指中銀針立刻刺穿她的心髒。但是辛夷知道,旬後周圍這些看似柔弱的宮女們,每一個都是絕頂高手,而這座長信宮每個角落里都藏著暗衛,隨時將有異動的人身首異處!

心有猛虎咆哮,余辛夷面上卻恍若清風拂柳,朝著旬後行禮道︰「臣女自幼山中長大,唯恐臣女之粗鄙驚擾了娘娘。」

旬後笑起來,更加慈眉善目,招招手命余辛夷靠近過去,親昵的握住余辛夷一只手道︰「真是女大十八變,這模樣比小時候俊俏了,小嘴也比小時候伶俐許多。」那含笑的目光落在余辛夷身上,七分憐愛,然而那笑里卻十足有三分的度量。

寒紫在簾幕外听得驚心動魄,這話難道是在懷疑小姐的意思?她登時心跳如鼓。簾幕內,余辛夷微微低頭靦腆回應道︰「娘娘謬贊,小女不敢當。」

旬後看著她微微低垂的光潔額頭,秀眉下一對如蝶翼的長睫毛,靜靜蟄伏沒有一下慌張的撲閃,白玉般的瓊鼻下一雙櫻桃紅唇勾著點子羞怯笑意,紋絲紋毫找不到半點破綻。

明明是很短的時間,卻仿佛跨越了一整個生死輪回。旬後的笑聲重新響起︰「本宮就道你是個守規矩的,元家兩個丫頭實在是太不懂事了些,還到本宮這里告狀。當年漱玉長公主協助陛下除佞,駙馬又為我大旬獻出生命,你是他們的孩子,往後本宮就把你當成自個兒的親女兒,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余辛夷立刻露出無比感激的表情,就像是無依無靠的孤女終于找到了倚靠,極為真誠︰「小女多謝娘娘!」

旬後輕拍著她的手背道︰「再過幾天,是皇長子的太子祭天儀式,到時候你也來。」隨即她狀似無意道,「說起來恕兒也早過加冠之年,也是時候為他尋覓個能干的太子妃了。」

一句話意味不同尋常,余辛夷只作沒听懂,慌張道︰「那樣大的儀式,只有三公九卿以及品級極高的宗室才能參加,臣女這樣的怎麼能……」

旬後佯怒道︰「本宮說你要來,到時候必須參加。」

余辛夷猶猶豫豫了半天,最終面帶激動的謝恩。

一名宮女走進來,誠惶誠恐道︰「娘娘,陛下服藥的時間到了。」

旬後略抬了下眉眼,一名貼身女官立刻回稟道︰「娘娘,現在是未時二刻。陛下的藥剛剛熬好,正趁熱送去建章宮,您到的時候藥溫恰好。」

旬後點點頭,起身笑道︰「本宮與你聊了這會子,連陛下服藥的時刻都險些忘了,真是老了老了。陛下那里沒有本宮是喂不下藥的,你在宮里玩會子,劉允,待會兒親自將重華縣主送回公主府。」

旬後立刻在女官的服侍下披上鳳袍,挽好發髻,她臉上的表情疲憊又幸福,就像是極愛慕丈夫的妻子,哪怕丈夫病重,也不離不棄甘之如飴。

待旬後上了鸞駕離開,寒紫小聲道︰「小姐,你看旬後臉上的表情混不像假的,實在與外界傳聞不符,武德帝怎麼可能是是她下毒毒得昏迷,還一毒就是幾年呢?」若是一個女子真心愛自己的丈夫,怎麼可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遠遠的望著建章宮最高處的一片飛檐,上面墨龍含珠,鳳舞環繞,她徐徐勾起唇角道︰「不像假的,但那也不能說明什麼,不是麼?就算旬後是真心愛武德帝,但若是武德帝不愛她呢?」

寒紫吃驚道︰「不喜愛她怎麼會十七歲封她為後,一直到三十七年的現在?這可是旬國百姓間一段佳話呢。」

余辛夷眸底竄出一道嘲諷冷意︰「自古皇室多齷齪,這旬國也不例外啊。」

當今武德皇帝的確是個懦弱的皇帝,五十年前旬國宦官專政,大太監嚴惟忠任中書省令兼秉筆太監,掌握了朝廷最大的權勢,皇帝生死廢立只在他喜怒之間。在他手中立過幾個皇帝里,光暴病而死的就有兩個,還有一個「自縊而亡」的就是武德皇帝的生父,四十一歲的仁德帝。

傳聞,仁德帝歸天的那晚,十六名一直被囚禁的小皇子被太監們押到金鑾殿里,跪在嚴惟忠面前。嚴惟忠笑眯眯的坐在龍椅上,一個個的問誰願意喚他阿父。那些驕傲的皇室子弟們誰願意認一個骯髒粗鄙的宦官為父?于是皇子們每拒絕一個便被砍掉一個腦袋,原本的天潢貴冑們,此刻被幾個太監拎著刀,如豬狗般屠殺,旬國最尊貴的血脈流了一地,皮肉在大雨中被踩成一灘灘爛泥。

直到僅剩下赫連家最後一道血脈——年幼的武德皇帝,在姑姑飛虹公主的暗中提醒下,跪下柔弱的膝蓋,喊出了那聲令嚴惟忠滿意的「阿父」。年僅四歲的武德皇帝坐在嚴惟忠懷里,成為了旬國歷史上最年幼的一個皇帝。

接下來十幾年,嚴惟忠挾天子以令諸侯,權傾朝野為所欲為,而武德皇帝則被軟禁在皇宮之中,連建章宮的大門都沒有踏出過,只有長他十歲的姑姑飛虹公主同被囚禁宮中,在他身邊教他讀書認字。

這傀儡皇帝一做就是整整十三年,如履薄冰。

十幾年來只有飛虹公主陪在他身邊,相依為命。武德帝自懵懂的四歲,到情竇初開的十四,再到欲一念澎湃的十七歲,認識的看到的陪伴的全都只有飛虹公主,長此以往,產生了近乎畸形的依賴感與戀慕之情。

雖然自古皇家多齷齪,但是這場姑佷畸戀竟到了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地步,當初飛虹公主原本預備嫁人,然而駙馬一家卻在成親前被查出徇私舞弊,滿門流放。第二次,飛虹公主欲嫁給一個鰥夫,結果卻在幾天後房梁自盡。直到第三次……就連飛虹公主也無能為力。甚至听聞,武德帝竟起過將飛虹公主收入後宮的打算。直到百姓議論紛起,百官義憤填膺,飛虹公主自己一把剪子,剪掉三千青絲後利刃橫在自己喉嚨前,逼迫武德帝娶了聶嘉魚為後。隨後她自盡而亡,終于了斷了這段公案。

當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沒人能說清。她只知道,武德帝這輩子最愛的女人絕不是聶嘉魚,因為誰會喜歡一個被逼迫娶的女子呢?最明顯的證據就在于,赫連恕明明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子,也是皇嫡子,卻這麼多年被武德帝拖延著未封太子。而依照旬後的性格,她能容忍得了一日,卻能容忍一輩子麼?絕不可能!

現如今赫連恕即將行太子大典,赫連嘯必定按捺不住。整個旬國皇室一場混亂在所難免!當然,越亂越好,越亂對她才越有利!

余辛夷笑得如同冰冷月光,轉身徐徐走出這座莊嚴得如同墳墓的皇宮,登上馬車返回公主府。就在離開的剎那,馬車簾子在風中微微鼓動,掀起一個角落,余辛夷目光不經意的一瞥,忽然看見迎面一輛裝飾極為華麗的馬車與她們擦肩而過,很快已經駛進皇宮里。

余辛夷的臉色,刷的大變!幾乎忍不住要站起來!

她剛才看見了什麼?那輛馬車上的標志,她即便化成灰也不會記錯,因為,那正是兩年前舞陽公主曾使用過的!

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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