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覺低聲緩慢地說道︰「秦階有個副將,是他小妾的兄弟,就有孌童的愛好,有一次,淮王壽誕大宴賓客,沐將軍可能是為了讓兒子見識這樣的場面,就把他帶了去,誰知眾人一見皆驚奇,那副將毫無顧忌,就出言調笑,後又摟了小將軍的肩膀想去模他的臉,小將軍登時翻臉,拔劍便刺。淮王匆忙拉開,只得讓副將賠禮,副將仗秦階的勢,當然不肯。」
隋覺歇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時候,小將軍提出要跟那副將比試,若是自己輸了便算了,若是副將輸了,他便要副將一只手。副將看小將軍稚女敕,哪里放在心上,說比就比,結果連輸三局,那小將軍一言不發,劍起,就當著一屋子賓客的面,利落地砍下了副將的手臂!」
安王低沉道︰「個子不大,性情好生彪悍。」
「那小將軍,不苟言笑,從不與人多言,頗有些無言自威的味道。他也少有去淮王那里。」隋覺說︰「眾人若是會著小將軍,無不避讓三舍……」
如此立威,手法跟今日之事很是相同啊。安王笑笑︰「秦階心胸狹隘,豈會罷休?」
「那是自然,秦階因此懷恨在心,屢次挑釁,」隋覺說︰「後來有一次,運輸糧草,秦階授意部下,糧草一旦沐家軍接收,就偷溜回去把糧草燒掉,結果呢,不知怎麼就被接收糧草的小將軍發覺了,使了一招金蟬月兌殼,運走了糧草燒了一堆廢草。結果一個多月後,秦階出兵,向沐家軍借糧草,少將軍就送了他一堆灰燼,秦階勃然大怒,仗也不打了,直接奔淮王跟前告狀,結果淮王說,你自己的部下報告,糧草如期到達。秦階一看奏報,一頭霧水,再一回去,果然糧草又送來了。打完仗回來,秦階就想好了不還糧草,誰知還在路上,屬下就喜滋滋地來拖來幾十台車接糧草,原來是小將軍說秦階此仗擄獲大批糧草,通知所部騰空倉庫里老糧,並派車來拖。」
「等到秦階氣急敗壞地趕回營里,庫里的糧草已經盡數被小將軍幫忙拖走……」隋覺說著,忍不住笑起來︰「這小將軍是個有仇必報之人,只要秦階先下了個絆子,他日小將軍一定要爭回來的,正所謂是,你做初一,我必做十五。」
「一來二往,秦階沒有得到任何便宜,反被耍得團團轉,後來,自然而然也就不敢惹沐家軍了,這一來,反而相安無事了。」隋覺用一句話做了總結︰「這個小將軍,可不是吃素的。外表縴弱如女流之輩,內里可強霸彪悍得很啊。」
他想了想又說︰「淮王很喜歡小將軍,想把依琳郡主許配給他,只是小將軍年紀尚小,淮王也曾用玩笑試探,但是沐廣馳沒有應答。我想,沐將軍心里也許是不願意的。」
安王點點頭,深以為然︰「當我看到沐廣馳被擒,沐家軍還能在他的帶領下,如此嚴整,就該警醒自己的。」
隋覺低聲道︰「王爺,你擒了沐廣馳,小將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今日他這麼說了,他日或有什麼事,也定是他規劃好了的,你也就,順其自然吧……沐廣馳只是堅守蒼靈渡,一年了都無進犯之意,大抵是想維持現狀,不想惹事的。王爺不要多慮了。」
安王默然許久,悵然道︰「焉能將沐廣馳收為我用啊?」那前仇舊恨,如何了得?
「攻心吧……沐廣馳不貪財,不愛女人,不圖富貴……」隋覺道︰「收心為上……」
他幽幽地嘆了一聲︰「都怪我這身體,一昏迷就是幾天,若是在小將軍來之前醒來,何至于此?唉,又失掉一個機會……」
「先生的意思是?」安王問。
「我若先行得知,必勸你效仿諸葛亮七擒孟獲……」隋覺低聲道︰「可惜我醒來晚了,失去機會了……」
「主動放他?」安王思忖道︰「先生是想感化他?」
「對,你放他,即是有恩,」隋覺輕聲道︰「以沐將軍的為人,他日就算不給你方便,也決計不會為難你,他是個講交情、知好歹的人。」
「謝謝先生賜教。」安王謙恭地說。
「沐廣馳跟歸真寺的淨空主持相交甚好,若失是想了解他,知其心意,王爺可以偷偷潛回百洲城,去拜訪一下淨空主持……」隋覺沉吟片刻,說︰「我雖然與沐將軍交往不多,但是對他的作為還是很欽佩的。他理佛,又曾阻止江州屠城,可見他是有良知的人,王爺須懷柔以待,來日方才,只要王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定能收服他們父子。」
「我記住了,一定照先生說的去做。」安王沉沉地嘆一聲︰「說了這麼久的話,你也累了,好生休息。」
安王已經起身,隋覺猛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王爺,萬萬不可傷了小將軍,否則,必惹怒沐廣馳,會做出決絕之舉來的。」
「先生請放心,今日對陣,王爺就一直關照,不得傷害小將軍。」刺竹輕聲說。
隋覺終于放心了,幽聲道︰「定天下,還在沐廣馳。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淮王虛偽,王爺是明主,我相信,你一定能收服他。」
「我謹記先生的叮囑,攻心為上。」安王沉聲道。
隋覺點點頭,閉上了眼楮。
王爺緩步走在院子里,慢慢地停下了腳步,轉向刺竹︰「你記得嗎?那個小女圭女圭說的,是沐廣馳早有交代,所以他才不殺世子。」
刺竹點點頭,說︰「世子出戰,報名號的時候,我也覺察出他有些猶豫。」
「他有這技藝,今天在城牆下,完全可以一箭取了我性命。」安王背剪雙手,甕聲道︰「為何不取?」
「大概是怕我們殺了沐廣馳吧。」刺竹說。
安王點點頭,感慨道︰「父子情深啊……」他兀自沉思著,忽然說道︰「人都是有弱點的,沐廣馳什麼都不在乎,這個兒子,就是他的弱點……」一忽兒,王爺又有些黯然︰「若是反過來,被擒的是那個小女圭女圭,沐廣馳定降。」可惜,小將軍安好無損,沐廣馳是不會擔心的。
「王爺,我們還可以謀劃將來。」刺竹低聲道︰「小將軍也不是沒有弱點的。」
「哦……」安王沉吟道︰「你沒听見隋先生說,他很彪悍麼?」
「隋先生還說,他性情決絕,」刺竹沉聲道︰「可我並不這麼認為。」
「今天你們只有一面之交啊,「安王笑了︰「你怎麼認為的?」
「我倒是覺得,隋先生說的他的決絕,其實是嫉惡如仇,」刺竹想了想,說︰「我今天跟他交手,倒是覺得他是個可交之人,興許,跟沐將軍的為人很像……」他頓了頓,又說︰「我有個機會,差點劈到他了,但是想起王爺的囑咐,不要傷他,便轉了刀刃,後來那一招,他是可以殺我的,但是顯然是顧念到我開始的相讓,他就還了我一個人情,只是點了我一個劍尖……我想,他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這樣的人,一般都重交情。」
安王默然道︰「不錯,你說的有道理。」
「他雖然砍過別人的手,今天殺人也不眨眼,好像做事不計後果,」刺竹說︰「實際上,他心里非常精明,我基本上可以推斷,他傷世子,是有意的,只是警告我們,所以,傷了,卻選了個無關緊要的地方來傷……後來,朝你射一箭,也是恐嚇為主,並不想真正傷人。」
「說下去。」安王有了興趣。
「從小了說,他的戰術,殺人是為了立威,所以,長石非死不可。然後是蔣榮,他力道不夠,無法與之抗衡,因此不可戀戰,使巧勝了蔣榮,但若是蔣榮反撲,他必然敵不過,因此當機立斷,把蔣榮殺了,這是自保。到世子,就如隋先生所說,劍正是他擅長的兵器,而他听見王爺您幾次大叫不要傷他,心知自己無礙,也就讓世子幾招,給他面子,沒想到世子剔了他頭盔,一怒之下就給了個警告。後來呢,您不放人,他怕父親受屈,所以就射了你的發髻,出言恐嚇,這都是戰術。」
刺竹說得很慢︰「從大了說,他挑戰是為了沐廣馳,圍城也是這個目的,把水軍殿後,是想搶到父親後及時撤回蒼靈渡,他的本意並不是攻城,也是不想生事。這就是他的戰略了,也可能是沐廣馳的戰略,依水而障,兩分天下。所以這一年來,我們對峙卻相安無事。」
「小將軍很聰明。」刺竹笑了一下。
安王嘉許道︰「你也很聰明。」
抬腳走幾步,心事一涌而上,慢慢地又停住了。
「王爺,您還在為沐廣馳歸降而發愁?」刺竹輕聲問。
「這個以後再愁吧,」安王爽快地一擺手︰「隋先生說,小女圭女圭自然有辦法讓我交出沐廣馳,我倒是正要擦亮眼楮看看,我怎麼個這麼听話法……」
刺竹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安王詫然道。
刺竹仍舊笑著,低下頭去︰「您怎麼老是叫他小女圭女圭?」
「他可不就是個小女圭女圭?!」安王哼了一聲,卻帶著笑意︰「小不點點的,沒長成呢,說話一股子女乃味……」
「少小老成。」刺竹徐徐道。
安王點點頭,表示贊同,隨即又問︰「他長得象個女的?俊美非常?你今天不是看見了嗎?」
刺竹怔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說︰「我根本沒留心,也沒看清楚……」
「傾城將軍……」安王喃喃地念叨著,不禁仰天長嘆一聲,悵然道︰「沐廣馳啊沐廣馳,我徒有天下兵權,卻獨獨沒有一個你這樣優秀的兒子,人都說,生子當如孫仲謀,我安修一輩子,若能得個這樣的兒子,夫復何求?!」
刺竹輕聲道︰「王爺,世子還是不錯的。」
「是不錯,只是比起這個小女圭女圭,差得太多,」安王有些失落︰「其他的那四個兒子,更是一堆活寶……」
「世子聰慧好學,多些歷練,會很快成熟起來的。」刺竹勸道︰「他今天的表現就很好。沐清塵連殺兩將後,世子出戰,很多士兵都大為感動。」
「雖然結局尚好,到底還是莽撞。」安王搖搖頭︰「小女圭女圭的劍法,遠在他之上,若不是他成心相讓,肅淳只怕已經沒命……」他苦笑道︰「我恐怕,就連這個稍微像點樣的兒子,都會這麼掛了……」
遲疑片刻,抬起腳步,安王說︰「看看他去。」
「劍刺肋下,深只有幾分,只是皮外傷,沒傷筋骨,並無大礙,」刺竹緩緩地跟上︰「世子心情不太好……」
安王轉過頭來,盯著刺竹︰「你怕我責怪他?」
刺竹頓了頓,忽然說︰「有句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安王低沉道︰「我雖不才,卻還是有點雅量的,未曾見得話不中听就發脾氣。」
「世子其實知道,他離您的期望值是有些距離,為了達到您的要求,他已經很努力了。今天的沐清塵,也許讓您很中意,但是世子有世子的優點,還請王爺不要苛責于他。」刺竹小心地說。
安王輕輕地笑了︰「我懂你的意思……」
他緩緩地走著,幽聲道︰「雖然我對世子一直要求很高,但是以前,也不過是略微數落一下,也是為了對他有個促進,只是今天,看到小女圭女圭……我也是個做父親的,看到人家的兒子如此出色,難免心里有些感慨,而且這個人,偏偏又是沐廣馳,我的兒子,還是不如他的兒子……」
安王惆悵萬端︰「十九年前的那些事情,我還歷歷在目……我搶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如今,他卻有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子,老天爺真是公平呢……我縱然是王爺,始終也佔不了天下所有的好處……」
刺竹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很羨慕他?」
安王由衷地點點頭︰「你看看,小小年紀,如此聰明穩健,叫陣殺將,好有氣勢……」安王的耳邊,又想起清塵凌厲的聲音「你給我听好了︰辱我父親者,我必殺之!傷我父親者,我必誅其滿門!殺我父親者,我必滅其九族!」
「你看看我的兒子們,哪個有這樣的氣魄?」安王低聲道︰「即便他們也對我這個做父親的感情深厚,即便我處于沐廣馳的境地他們也會出兵來救,可是有小女圭女圭這樣的膽識和謀略的,就沒有了……」
「危難時方能顯真情嘛,」刺竹低聲道︰「王爺您今天長吁短嘆好多次了,緣何如此傷感?」
「你應該想得到的。」安王默然道︰「不用王爺長王爺短的,這里跟家里有什麼區別,你還是叫我姑父吧,別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關系……」
刺竹不好意思地訕笑幾聲︰「我只是想,營中是公事場合……」
「哎呀,隨你好了。」安王不耐煩地擺擺手,問道︰「最近寫信回家沒,父親好些了嗎?」
刺竹回答︰「沒什麼好不好的,您也知道,他都是以前打仗留下的老傷,一變天就痛,厲害的時候就只能躺在床上,好一些了還可以在家里走動走動。」
「他跟我征戰幾十年,先是打蒙古,後是平叛亂,如今還沒消停,他倒先打不動了,」安王感慨道︰「好在他還有你這麼個兒子,送到我身邊來,不然缺了左膀右臂,我更加是焦頭爛額。」
安王提起袍擺,踏上台階,斜過頭,問道︰「你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刺竹嘿嘿地笑了兩聲︰「姑父,你這個問題還是留著考肅淳吧,他一定答得出,不要被我搶了頭功。」
安王笑著,用食指點點了刺竹︰「你呀,就是維護他……」
「你真該多看看他的優點,別老說人家的兒子好,自己的其實也不賴,」刺竹笑呵呵地說︰「肅淳跟你出征也不過四年,我都在營里呆了八年了,姑父你不要要求太高。」
「他已經是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