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萌就那麼怔在原地。
腦中不斷回放著剛才那一閃而過的身影。
雖然只是一個側顏，但因為是刻骨銘心的熟悉，所以即使只是一瞬，她依舊是認出了那容顏楮。
可是…糌…
怎麼可能呢？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
或許只是側面很像的人而已。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會出現些個容貌相似的人也不足為奇。
「蘇小姐，怎麼了？」
身後的安久給自己沖了杯咖啡，淡聲問道。
蘇萌恍然回神，看著安久的眼神還有些呆滯。
微微斂眸，水眸深處波紋蕩漾，糾結纏繞。
末了，還是咬了咬唇，問安久，「安小姐，不知道你看到剛才那個從門口走過的人嗎？」
「好像是設計部新來沒多久的那個人，叫……」
安久凝眉思索許久，才恍然憶起，「叫……叫顧錦臣！」
……
從來沒有想過，竟還有這樣一天，能見到那張清雋俊朗的臉。
從來沒有想過，竟還有這樣一天，再不是像以往那般，只是以回憶逝者的口吻提到那個名字。
可是，她的錦臣明明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那場大火里，他為了救她返身回到火場。
她幾乎毫發無損地逃了出來，他卻被大火嚴重燒傷。
雖之後被救，卻已是面目全非。
後來，更是因為嚴重燒傷導致感染發炎，最終……
她明明親眼看著他被焚化，親身參加了他的葬禮。
而如今，竟又讓她看到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還听到那個對于她來說，如同魔咒般的名字。
若說世間有相似之人，可又怎會剛好連名字都完全相同？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蘇小姐，需要我把他叫來嗎？」
安久看蘇萌這樣的狀態，不由輕聲問道。
蘇萌怔怔轉首看著安久，思緒猶然蒼茫無措。
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要把他找來，帶我去看他，可以嗎？」
蘇萌輕聲問道。
安久默然頷首。
******
蘇萌跟著安久身後，一顆心忐忑不安。
雙手緊緊絞著衣擺，手心里都沁出汗水。
走過長長的廊道，來到大樓另一面的設計部。
「好像不在？」
安久站定在某間辦公室外，往里張望了一下，對身後的蘇萌說道。
蘇萌心情浮浮沉沉，說不清是怎樣的感覺。
沉默許久，蘇萌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見眼前的安久瞳孔微微放大，看著她的身後。
蘇萌意識到什麼，身形驀地一僵。
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
不過半米的距離，讓面前那張臉看著格外清晰。
疏朗的眉眼，清雋的五官，如一副清逸俊秀的水墨畫。
時間仿佛並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那熟悉的容顏帶著久遠而恍如夢境般的回憶，直擊蘇萌的心髒，讓她久久無法回神。
而震驚的並非只有她一人。
面前的男人，清朗的眼也是驀地稍稍睜大，怔怔凝望著蘇萌。
四目相對，似有滄海桑田在彼此眼中流轉變幻。
「錦……」
蘇萌顫聲開腔，眼前的男人卻忽地轉身離開。
蘇萌疾步追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再度開腔，聲音顫抖得不像話，「錦……臣？」
男人沒有回身，背對著她，清冷開口，「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
听到他的聲音，蘇萌心口猛地一緊。
錦臣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嘶啞？
是因為那場大火？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如果我認錯了人，你為什麼不肯看我，還要急著走？」
緊了緊抓著他的手，啞澀道。
「還有，你的臉……我怎麼可能認錯？」
蘇萌現在依舊想不明白錦臣是怎樣「死而復生」的，可是，此刻的她真真實實觸踫到他的肌膚，他的體溫，最直接的感官接觸讓她知道——
這不是夢。
錦臣真的還活著！
*******
東臨公司頂樓的天台。
國內8月初的天氣還是熱得厲害。
雖是上午，陽光依舊明媚得有些刺眼。
好在今天有習習微風，吹在身上倒還覺得涼爽。
顧錦臣站在天台的欄桿前，憑欄眺望著前方。
身形清瘦得讓人憐惜。
「小萌，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顧錦臣嘶啞的嗓音順著微風傳入蘇萌耳中，像是細細的爪子撓在了她的心上。
有些痛。
「錦臣，你是怎麼……」
蘇萌不答反問，心中疑問太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顧錦臣緩緩轉過身來，風將他烏黑的短發吹亂。
他彎了彎唇，笑容慘淡。
「是怎麼活過來的嗎？」
蘇萌抿唇不語。
……
顧錦臣沉默許久，而後開始緩緩道來。
他用嘶啞的嗓音說著久遠的過往，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恍如夢境。
「你們埋葬的那個人，是當時的醫院剛好也有一個嚴重燒傷的病人入院，而且那個醫院的院長和我父親原來是很好的朋友，我就請他幫忙，制造了我假死的表象。」
蘇萌听著，有些恍惚。
「為什麼？」
當時他的「死亡」，幾乎將他視作生活支柱的她摧毀！
顧錦臣伸出手，似想要撫模蘇萌的臉，卻在觸踫到她之前黯然垂下。
他原本清朗的眉目似也因為蘇萌這句問話陡然變得幽暗。
許久，他才沉沉開口，「因為我听到了一些本不該听到的話。」
顧錦臣的話讓蘇萌心頭猛地一驚，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麼，但不確定。
「什麼話？」
顧錦臣又是稍許的沉默，「我听到林瑜說，讓陸正宇不論如何都要對外瞞住陸煥辰縱火的事。說如果要坐牢，就讓她去坐牢。」
蘇萌捂住胸口。
果然是這樣！
當初傅景深告訴她那場大火其實是陸煥辰惡意縱火，而林瑜只一心想著保住陸煥辰時，她就在想，若是錦臣知道真相，該多麼難過。
沒想到……
錦臣真的知道！
她簡直無法想象，當躺在病床上被痛苦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錦臣听到自己的母親說出這樣一番話時，是怎樣心如刀絞和心如死灰！
「錦臣……」
蘇萌伸手握住顧錦臣的手，想要給他一點溫暖和力量。
顧錦臣倒是彎唇淺笑，反手覆蓋住蘇萌的小手，「我沒事，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可是……你為什麼一直沒有來找我？」
他對陸家隱瞞自己還活著的事可以理解，可為什麼連她都瞞著？
「那時候的我，渾身嚴重燒傷，多虧了那個院長的幫助，我轉移之後，才勉強保住性命。但是我的臉還有我身體上的燒傷……」
蘇萌看著顧錦臣此刻似乎完美無瑕的臉，猜到了答案。
「之後的好幾年，我的人生都是暗無天日的。」
「不光是要植皮整容，還要隨時注意不能感染發炎，一出問題，隨時都可能喪命。」
「皮膚潰爛，持續高燒，身體到處化膿，那段時間用生不如死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很多次，我都以為我撐不下去了。也有過很多次，我想過要放棄，可是我想到你……」
顧錦臣的話說到這里，突地頓住，卻已足夠讓蘇萌心顫。
「不過好在，竟然被我熬過來了。現在你看看，我是不是跟以前完全無異？」
顧錦臣說著，很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而蘇萌，卻還沉浸在他剛才講述的那樣可怕的過去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那樣的生活，光是想想，蘇萌都覺得無比恐懼。
而錦臣，卻在那樣的生活中一直煎熬著，只因為她……
「那後來呢？你既然已經好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蘇萌問完，就撞上顧錦臣無比平靜的眸子，但那份平靜之下，卻似乎流淌著那樣濃厚的悲傷。
「因為我看到你過得很幸福。」
「而那時候的我，雖說容貌外表已經基本恢復，但這些年來，為了治療，已經是花光了我父親留給我所有的積蓄，我根本給不了你幸福。」
「而且，只要我現身，你必然會像今天這樣問當時的情況。不管陸家人如何對我，他們對你，至少在那個時候，是真的很不錯。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考進大學，看著你和……陸煥辰戀愛……」
「你……你這些年一直在我身邊？」
蘇萌顫聲問道。
顧錦臣默然頷首。
「再後來，那個傅景深突然出現。我本擔心他的出現是有所圖的，怕他會傷害你，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就發現，他對你很好。比陸煥辰，比當初的我，都對你好太多。」
蘇萌已再不能開口說任何的話。
原來，錦臣一直在她身邊默默陪伴著她？
可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為了她挺過了那樣艱難的時刻，等到的卻是她和陸煥辰的親密，還有……成為了別人的妻子。
蘇萌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捂住，呼吸不能，壓抑無比。
「小萌，現在你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吧！」
顧錦臣將彼此拉著的手分開，平靜地看著她，淡聲說道。
「錦臣！」
蘇萌的心狠狠抽痛著，為錦臣曾經遭遇過的，也為他們彼此錯過的人生。
「小萌，不要再說了，只要你過得幸福，我也就放心了。從今往後，也會有真正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顧錦臣說著，轉身不帶半點留戀的離開。
但在走到天台門口時，腳步收住，轉過身來再度開口，「小萌，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嗎？」
「什麼事？」
「不要告訴你丈夫我的事情。」
蘇萌疑惑。
「我知道，你的丈夫是姑姑的養子，我不想回顧家。」
蘇萌恍然明白，卻有了其他的不解。
「為什麼？你在這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為什麼不回顧家去？顧阿姨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我想，如果她知道你還活著，也會很開心的。」
顧錦臣暗暗垂眸，「姑姑很好，我知道。但是……當初我父親的死，和顧家其他人月兌不了干系。若是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為什麼？你們不是一家人嗎？」
「一家人？如果是一家人，當初我父親的生意破產回去向他們尋求幫助時，他們就不會置之不理了，甚至于我父親出事後，除了姑姑，顧家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蘇萌詫異不已，難以置信。
「听我父親說，我女乃女乃很早就過世了。我爺爺，也就是現在的顧家老爺子很快就娶了新歡。那個女人也為顧家老爺子生下了一兒一女，從此，我父親和姑姑在顧家便沒有了生存地位。」
「若是現在我突然回到顧家，他們定然會以為我是要回去跟他們爭家產的。」
「這麼多年下來，我早已疲憊不堪，不想再介入到那些復雜的事情當中，更不想因此牽連到你和姑姑，讓你們受到傷害。」
說到最後，錦臣還是在擔心她。
怕她受到傷害，所以連唯一的家都不回去？
蘇萌還想要說些什麼，手機卻突然響了。
拿出來一看，是傅景深打來的電話。
應該是等得久了，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情況。
蘇萌不想接，但一抬頭，就發現顧錦臣已經離開了。
手機還在持續響著，蘇萌接起，心情混亂著，說話的語氣也不大好，「我現在還有點事，你們再等我一會兒。」
話落，也不等傅景深回應，直接掛了電話去追顧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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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萌回到顧錦臣所在的樓層，卻被告知顧錦臣沒有回辦公室。
蘇萌心思紊亂，不知所措地在廊道中徘徊著。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可是，再度見到錦臣，難道要她就這樣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直接離去嗎？
……
從洗手間出來的顧錦臣再度與蘇萌相遇。
他清淡目光淡淡掃過蘇萌，就準備與她擦肩而過。
蘇萌一把拉住他的手，手心有汗，黏黏膩膩的。
「錦臣，讓我為你做些什麼，好麼？」
顧錦臣腳步收住，轉回頭來目光平靜地看著蘇萌許久。
而後，一字一頓地淺淺開口，「如果我說……想要你留下來，回到我身邊，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