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既然我認了原牧野做爹爹，理所當然便成了歸雲莊的小少爺，莊里的人對我都十分恭敬，再加上我小時候的確是個粉雕玉啄，機靈可愛的孩子，很快大家便認可了我的身份，對我還有幾分喜愛了。
只除了兩個人。
一個就是歸雲莊的管家文叔，他是個中規中矩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十分嚴肅，尤其對我頗為嚴厲。爹爹不在莊里的時候，會交代文叔好好照顧我，而文叔就會打起十二分精神盯著我的功課，書背不好會罰站，字寫不好會打我手心。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時會閃過一縷陰霾，直覺他並不喜歡我。哎，畢竟我是個來路不明的拖油瓶，幸好我從小就頗有些懂得看人家臉色，文叔對我除了嚴格倒沒有別的什麼。
文叔是爹爹最信任的人，因為爹爹是個清冷淡定的人，總是一幅冷淡疏離的樣子，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麼事能讓他心緒波動。但是每次吩咐什麼事，爹爹都只會拿詢問的眼神看著文叔，臉上仿若和煦的春風拂過，從來沒有主人的架子，對他好象十分尊敬。我也因此對文叔十分尊敬，爹爹尊敬的人我便也尊敬。
另外一個就是爹爹的書童，他進歸雲莊前本來叫小三，窮人家的孩子家里排行第三就叫小三了，後來隨爹爹姓原，叫原小三。爹爹指著他說，他叫原小三……原來是他。我認得他的聲音，那個對我開口叫「爹爹」顯得十分痛心疾首的人。想來也是，他那光風霽月般的主子，怎麼能一下子成為這麼大半大兒子的爹呢？這個梁子怕是結下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5歲的孩子，心胸想來也寬大不到哪兒去，肯定是睚眥必報的，我無限天真的說︰「爹爹，原小三多難听啊，不如叫原來吧！」
爹爹偏過頭看我，唇角挑起上揚的弧度，說︰「也好！」那原小三，也就是原來惡狠狠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文叔在原來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原來這個名字好，比原小三好！」我爬到爹爹的膝上，半倚在他懷里，仰起頭望向他，他眉眼間帶著一絲疏冷，正垂頭看我。
原來因為我隨口一句話就改了他十幾年來的名字，對我十萬分不滿，每每看到我都側目而行，鼻子里還時不時冷哼一聲。
我那個時候雖然十分努力的做個好孩子，偶爾也會為非作歹一下。原來就成了我的大跟班！我時常偷偷藏起來讓他找不著我急得雙腳直跳，在他打瞌睡時在他的臉上畫大花貓，逼他下河去抓魚蝦喂廚房的懶貓，逼他夏夜里給我抓螢火蟲結果他被蚊子咬得滿是包。我作弄他最過分的一次是下雪天往他被子里放冰塊，害他夜里沒被子蓋而病了三天。這些小孩子的惡作劇都無傷大雅，爹爹總是不計較，敲敲我的頭略施小懲，什麼都不說，于是我知道他是疼愛我的。原來卻從此對我埋下了長年累月的怨氣，從不拿正眼瞧我。但他終究是個老實憨厚的孩子，不管多怨我卻也漸漸接受了我是他的小主人這個現實。
爹爹給我派了一個嬤嬤照顧我，叫福嫂。福嫂三十多歲，方臉闊眉，粗手粗腳，笑起來很慈祥，听說已經在莊里呆了十幾年，是看著爹爹長大的。
福嫂總是把我摟在她豐腴溫暖的懷里，哼著我听不懂的小調，哄我睡覺。有時還嘆著氣，對我說話，盡是一些我那個時候听不懂的言語。後來想起來，她是在感嘆牧野爹爹的身世，感嘆爹爹韶華年紀卻被我這麼大一個孩兒拖了後腿。其實數年的時間里，我都沒能理解福嫂語氣中隱隱的擔憂。對我來說，牧野爹爹是我最親的人，爹爹真心疼我，我便真心敬他愛他。
福嫂的懷抱像娘親的一樣柔軟而溫暖，我恍惚想起了娘親淡紫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