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出了家門,兩個人都沒再說過話。
李靜根據父親說的ktv找到了那條路,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才十點半。
他記得天子齊說過晚上十一點半以後才是陰氣最重的時間。
離十一點半還早,李靜就去超市買了幾听罐裝啤酒,也不買任何零食下酒菜,拎著塑料袋里的幾听酒,走到那條路的路口,就隨意坐在馬路牙子上。
這時的那條街,還沒像父親描述的那樣人流稀少和偏僻,耳朵里听著四周車水馬龍的聲音,上海的十點鐘,依舊熱鬧非凡。
「你生氣了?」君緣忍不住開口問這個坐在馬路牙子上自顧自喝酒的男人。
李靜正喝著酒,口腔里滿含著苦澀的液體,也許在他看來是苦澀的。
忽然听到君緣問他,抬起頭看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問了一句:「你喝嗎?」
君緣看著他把手伸進塑料袋里,拿起另外一瓶,舉起晃蕩著邀請她喝酒。
她挨著他坐下,接過他遞來的啤酒打開灌了一口。
「這麼難喝的東西為什麼你們都那麼喜歡?」君緣皺著眉頭把酒咽下。
李靜呵呵了一聲,又喝了一口:「我不覺得難喝啊…而且,我沒生氣。」
「那你沒生氣無緣無故喝什麼酒?」君緣不願再踫那听啤酒,把它輕輕放到腳旁。
「反正不是生氣就是了。」李靜岔開了話題,眼楮看著遠處流動的車輛,卻又問她:「你適應現代的生活了嗎?」
君緣嗯了一聲。
李靜又端起酒來喝,不再說話了。
一直等到十一點半,君緣才從他身側站起:「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說。招魄這種事,一般都是由親人來做的。♀」
李靜也跟著她站起,踢亂了幾個擺放在腳邊的空罐。
兩個人走回了ktv的門口,君緣對李靜說:「等會我念完一段口訣,你就叫你媽媽的小名,叫完小名再說一句跟我回家吧。持續念著並走到路口盡頭,然後停下不要再說別的話。」
李靜點點頭示意懂了。
「人具三魂六魄方才完整,天地萬惡困魂奪魄毀人身,本有各行輪回道,你不來犯他不佔。」君緣語氣低沉,句語清晰:「還我魂魄歸其身,歸後奉糧貢百鬼。」
此時,這條路還零星亮著幾盞路燈,昏黃的光亮敵不過一側陰郁濃密的草叢灌木,夜風一吹陰密之處沙沙作響。君緣話音落下,李靜就照她之前囑咐的,一邊向前走一邊呼喚著。
「玉蓉…玉蓉…跟我回家吧。」李靜步伐很慢,一字一句念的也慢。
君緣就離他略微有些距離,看著他神色淡定的一邊喚一邊走。
看他沒有流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君緣的眼神卻黯淡了,想要離開他讓他回歸正常生活的念頭更甚。
都是因為自己他才不斷的遇鬼遭事,連他母親也被牽連。
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以後還會有多少事牽扯到他這個無辜的人。
能離開,就離開吧……
像自己這樣的異類,只有遠離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才算是一種最穩妥的保護。
君緣上前幾步從旁邊柳樹上折下一根柳條,再把視線再放到李靜身上時,他已經一個人把這幽幽昏暗的街道走掉一半了。
她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著,一直跟到路口李靜持續念完不再發聲。
「歸來魂魄追親友,如影隨形回肉身。」君緣結束了招魄,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回家去了。♀
李靜付完錢後就跟君緣一道下車,君緣讓他從現在開始一直到進家門,口中還是輕聲念剛才在街道里念的。
李靜照做。
直到進了家門,李靜還是一句話不敢多說,看著君緣去廚房拿來兩個碗,一個里面裝著大半碗白米粒,一個盛了半碗水,還有一個她從外面帶回來的一根柳條。
「有沒有小毛巾?」君緣把東西都放在飯桌上,把飯桌移動過來正對著李靜房門口。
「有,我去拿。」
等李靜將毛巾拿回來時,看見君緣坐在桌前,面前分別放著兩個碗。
李靜將毛巾遞給她:「你把柳條放碗里干什麼?」
君緣接過毛巾,把它蓋在放了白米粒的碗上:「自有用處,你去看看你爸媽都睡了嗎?然後把臥室門半開著,把大門框上的那道符紙暫時揭掉。」
李靜依言去做,都辦妥了後就又站回君緣身側。
君緣把蓋了毛巾的碗推到最前方,把放了柳條的碗移到靠近大門的桌邊上。
接著她盯著那碗蓋著毛巾的碗,沉沉地說道:「拿了糧食,就從哪來回哪去吧。」
話音剛落,李靜看不到用白毛巾蓋著的碗里動靜,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原本順倒在另一個碗里的柳條慢慢的,慢慢的立了起來……
李靜看見這詭異景象不禁瞪大了眼楮,緊緊盯著看,生怕錯過了什麼。
原本躺著的柳條慢慢地直直立起,微微顫抖著。
君緣突然說話了:「歸來的那一魄自動回肉身去吧,你們拿完了就走吧!」
「當啷!」
君緣一說完,剛才還直立著的那根硬柳條又突然躺倒,敲在碗邊發出脆耳的聲音。
「結束了,你媽明早起來肯定燒退。」君緣開始收拾桌上的碗。
「剛才是怎麼了?柳條怎麼會立起來?」李靜心驚之余是濃濃的好奇心。
「柳木屬陰,它在水中立起代表陰性的魂魄鬼魂進屋了,是一種偵測的方法。」君緣端起蓋著毛巾的碗,把毛巾掀開:「你看,作祟的東西拿了糧食補償就走了。」
李靜湊近一看,果然!原本滿滿當當的一碗白米,現在顆粒不剩!
他還一時不信,把手指伸進碗里模了一圈,指月復間觸踫到的是冰涼堅硬的碗底。
「我這不止見鬼,還見識到法術了?」李靜模出原本撕下來的符紙:「我先去貼好!」
君緣端著碗走向廚房,邊走邊說:「這不是什麼法術,更厲害的多著呢,你以後出來進去要小心一些。等跟我解除契約後,估計就不會再有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了。」
李靜貼好符紙後站在客廳里,听著君緣說的一長串,除了無奈更關心自己今晚怎麼睡。
君緣說無礙,她這幾夜不休息,全力沖破封印。
「修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李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問這句。
「你不是僵尸,你不懂。」君緣轉過身,把貢過鬼食的碗生生在李靜面前捏的粉碎,尖銳的玻璃碴瞬間刺入她的皮肉,沾沾血絲瞬間布滿了手掌。
「你……怎麼可以傷害自己……」李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是一陣陣的刺痛。
她對自己受了傷的手掌毫不在意,語氣淡然的攤開手掌翻動查看:「我是一個僵尸,擁有不老的容顏不死的壽命,擁有自動愈合創傷的能力,甚至擁有毀滅的力量,但你知道我不能擁有什麼嗎?」
君緣抬著血淋淋的手掌,看著李靜緊皺的眉頭,將手掌合攏握拳,一字一句的說道:「人類的七情六欲。」
「為什麼不能擁有…從本質上來說你還可以被稱作是人類啊!」李靜最不願看她把自己說成異類。
她听著他這句話,突兀地笑了一聲,再次面朝他攤開自己突然又完好無損的潔白掌心:「人類…會這樣自動愈合傷口嗎……」
李靜無法作答。
「所有的動物都不可以貪心,無論是人類,還是僵尸。我已經擁有了不屬于人類的能力,那麼,自然的,我就不能再擁有人類的七情六欲。這些東西,我覺得我真的沾不起……」君緣不想再看到他眼里的一往深情,抬步想走,卻被李靜一把拉住手腕。
李靜發了狠,狠狠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按在牆壁上,她的後腦勺磕在堅硬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听著都覺得痛,可君緣臉上沒有露出分毫的痛苦之色,反而抿緊了嘴角,眉目泠然不善地盯著李靜,出口的話似乎都結了冰:「放開我。」
李靜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絲痛苦,他一手緊捏著她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湊的她極近:「都是借口,君緣,你到底在擔心害怕什麼!」
君緣不說話,依舊維持著怒容瞪著他。
「你是不是怕自己拖累我?我告訴你,我不怕!」李靜討厭她的故作冷漠。
「我怕。」
是的,她怕…
她真怕心口處傳來的那種揪心的,無法控制的陣痛,那樣的感覺不僅令人覺得萬念俱灰,還會在片刻間頭腦空白,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
她怕因為自己拖累別人,拖累自己在乎的人。
她怕李靜會像贊松一樣,怕最後相愛的結局相差無幾,她怕見到血腥,尤其是李靜身上的。
她怕回想起贊松死在自己身旁的那一幕,那樣的感覺太絕望,太絕望,絕望到死後也逃避著不肯想起,硬生生的遺忘,再在千年後追尋到這抹心口的朱砂。
「如果我變強大了呢?你還會怕嗎?」李靜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是個凡人,是個弱小無力的凡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凡人了呢?不再需要君緣保護了呢?那是否就真的可以毫無顧忌的在一起?
「你想想你的父母。」
君緣的這句實話,把李靜成功打進了忠孝兩難全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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