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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九五 但願深紅永不消

楚玉一路上相當沉默,泠然認為也許他是因為听見仝寅背後的議論心頭不爽,對那伙賊人更加惱火,「他們在元宵節晚上才準備出動,之前都會蟄伏著,是嗎?」。

「嗯。」楚玉听她話里好像有話,問,「你有何高見?」

泠然伏在他背上,在他耳邊道︰「高見倒是談不上,只是曾听爸爸講,我們家鄉曾發生一起殺人案,許多年破不了,忽然來了靈感。」

楚玉︰「哦」了一聲,表示很感興趣。

泠然道︰「听說十幾年前有一對父子,父親是管理農用車子的,兒子是個警察,跟現在的捕快差不多。我們家鄉端午節有個習俗,就是吃粽子、糯米飯,也就是那幾天,不知是誰在他們家門口掛了一袋子粽子和糯米飯。他們家人便以為是親戚或者朋友送來的,吃了之後,全家中毒死了,結果查了很久,就查不到是誰。」

楚玉牽唇微笑,似覺得她有些過于天真,卻還是耐心解釋道︰「你要知道,那極道老祖很是精通醫理,下毒只怕沒什麼用,我倒想直接帶兵平了這幾處地方……」

「那你們養了石家兄弟這麼久,不就抓不到他們的小辮子了嗎?」。

「可以活捉幾個人審訊,只要有了口供,拿下他們也不是大問題。」

泠然還是覺得不妥當,楚家在大明朝本來就是僭越、跋扈的代名詞,敵人還未動作,他們就先派兵,只怕輿論都能淹死他們,便道︰「要是你一動兵拿人,他們就跑了怎麼辦?還有,我看極道老祖極就很會逃跑,仝寅也不一定就能活捉,底下人若是不知道指揮者是石家呢?而且變亂沒發生之前你們就派兵抓了這麼多宗教人士,只怕天下官員百姓還以為是楚氏羅織罪名陷害人呢不妥不妥,必要讓他們在文武百官面前露出真面目」

楚玉這才知道她果真想進去了,而且還挺替楚家著想的,回頭親了她一口,「不愧是楚家的媳婦兒,知道為夫家考慮了。」

泠然著急了,「你先听我把那個計策說完嘛」

楚玉慢下步子,免得她一直說話風灌入口中。

「我是想,元宵節嘛,至少要吃元宵是不是,你就命人整許多許多巴豆混在元宵餡子里,讓京里一些大善人送到這些個道觀去,我包管他們都吃。巴豆又不是毒藥,肯定查不出毒來的,等到晚上他們要行動的時候,一個個肚子都疼得要死了,就算那極道老祖有什麼止瀉的藥,這麼多人,哪里分得過來?」泠然越說越興奮,甚至在他背上揮起手來,「好吧,退一步講,他就算能弄出那麼多藥,也需要時間吧?而且藥吃下去發揮藥效也要時間,嘿嘿……到時咱們城里的御林軍抓起他們來就不費吹灰之力,你交給底下辦也就是了。就是他們從外頭急調進京的叛軍,得你親自去解決比較穩妥。」

楚玉听了她的歪主意,覺得倒也可行,如此更加萬無一失,相信高南劍和葉南鄉兩人配合著底下的將領倒也能治得住極道老祖,便道︰「好,你這條計策我就采納了,等拿下石家,給你記個頭功」

泠然那個興奮啊,「喲呵」叫了一聲,差點從他背上倒栽下去。

幸虧楚玉反應快,轉身一把給撈住了,責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如此冒失,以後有了孩子可怎麼辦」

想著她的防胎藥,泠然有些心虛,還好夜色朦朧,根本看不清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兩人回到王府時天色將明,泠然知道他馬上就要走,提議道︰「王爺,石家兄弟謀逆是想廢掉當今皇上,我覺得你們不用將此事瞞著皇上,不妨讓他也出一分力」

楚玉將她送到澹懷殿院門前,模了模她的秀發,道︰「放心,我知曉你的意思,快些進去睡一覺。」

泠然惦起腳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飛跑入內。

楚玉站在當地,笑望著她的倩影消失在大殿內,這才前去尋父親商議大事。

三天之後,各方面的調查已齊集在楚相案上,詳細的計劃也已經擬定。

父子二人從乾清宮出來,同乘一輛馬車回府。

相府中華燈初上,繁華處難掩空氣的清冷,下得車來,楚留香不自覺地搓了搓手,回頭道︰「適才有些話不好說,你且隨為父來。」

即將遠行,念及在萬象園中等候的伊人,楚玉歸心似箭,有些神思不屬,「計議已定,父相不需多慮。」

楚留香只好屏退眾人,父子兩人慢慢踱在距慎德堂不遠的湖邊,久久沒有說話,絲絲落盡了葉子的垂柳隨風輕輕擺動,裊娜中透出幾分蕭索頹然。

「這一次是天賜良機。」差不多走進湖心,楚相才起了一個模稜兩可的開頭。

楚玉自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道︰「天嬌即將大婚,父相不顧念她麼?」

「我並不想殺朱見濟,即使廢了他,封他個王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那也是上策。只有那些沒有信心控制好臣民的人,才會非殺了幼帝不可」楚留香目望蒼穹,露出幾分狂妄之色。

楚玉知道父親極其自負,尤其近年來,這種極端的情緒更甚,基本上達到了听不進任何話的地步,一時默然,不知該如何勸止他膨脹的。

楚留香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兒子的面上,道︰「若是你不再反對,襄助父相完成大業,將計就計,我們可以先集結大軍,任由南宮復闢廢掉朱見濟,然後再殺了朱見深,這樣謀逆的惡名倒也落不到我們父子頭上,石亨石彪那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替我們做了馬前卒……待事一定,我便即刻讓你和那丫頭完婚,你就是要冊封她為太子妃,也未嘗不可」

憑著他對兒子的了解,自然是以為拋出的條件已經相當優厚,楚玉對誰做皇帝並沒有太多的執著,看他對那丫頭的著緊,必然是會答應的。

誰知楚玉淡淡一笑,狹長的星眸中卻流露出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望進了他的眼中,道︰「我與她的婚事,無須任何人答應,也不想摻雜任何條件,包括父相也請不要用這件事當做籌碼來跟子墨做交易。」

楚留香被他的語氣震得後退了一步,隨即一種難以遏制的羞辱、惱怒之意慢慢爬上了心頭,使得他某些猶豫和不成熟的念頭迅速浮上了水面。

父子兩相距不過兩尺,中間卻像隔了千山萬水,誰也看不透對方的心。

遠處的一角紅樓之上,危立著一男一女,衣袂臨風,飄飄欲仙。

夜幕悄悄降臨,湖上兩人的身影逐漸模糊。

紅綃公子放下手中的千里鏡,長睫垂下,不知是因北風的吹拂微微顫動還是因心情的起伏跳躍著。

他邊上立著一個相貌十分出眾的女郎,神清骨秀,窈窕多姿,似廣寒仙子下凡,此時正以一種鄙夷、嘲諷的眼光看著他,半晌,才道︰「死心了沒有?若你當真看透了,就不該再執著于你母親的死,我相信你也下不了手,否則,你在楚留香身邊待了好幾年,難道一次暗殺朱見濟的機會都尋不到麼?早知某些事上,你就狠不下心來」

「師父……」紅綃的聲音有些無力,甚至帶著一抹自厭的懊惱。

「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麼理由滯留在這腌之地。」女郎略帶沙啞的語調冰冷,但望著他的眼光卻是柔和的,里頭沖滿了慈愛,「霖兒,師父也老了,無力再培養一個接替人,跟師父回去吧」

想起泠然,紅綃身子微微一顫。

女郎目光如電,搖頭嘆氣,「小梁和小谷她們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信,一直也沒有問你。可是你再喜愛一個女子,她要嫁給別人了你當如何?你會唇語,別跟我說剛才沒看到楚玉究竟說了什麼……」

紅綃听了這話,突然抬起頭來,將淚意逼回眼底,「是的他們是真心相愛,我不該再抱著幻想。」

女郎一掌拍在他的肩上,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徒兒瞧日子過得多快啊,你長得比師傅都高出許多了,有些事應該看得通透,記得你小時候還曾勸過我嗎?那個楚玉,不比你遜色,輸了也就輸了,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才是朱祁鈺的兒子自然有楚留香收拾,你心里其實沒那麼恨他的,該放下所有,走的時候到了」

紅綃遠遠望了一眼黑暗中亮著點點燈火的萬象園,想放下,終究沒有那麼容易,苦笑道︰「他們都定于元宵節發難,楚玉要離京剿滅叛軍,我……還是不放心她,等過了那一天,她安然無恙,我就隨師父回山。」

女郎听到他的話,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頓時黯然,一躍投身于黑暗中消失不見。

紅綃猜到無意中勾起了師父的傷心回憶,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應該不會有事,也不相尋,執了千里鏡落回樓中,反手擄下系發的紅繩,托在掌上,看那紅繩猶自保持著一個結的形狀,不禁默念了一句︰「朱絲已綰同心結,但願深紅永不消……」

隨即想到恐怕永遠也沒有與她相依相伴的日子,心中口中盡是苦味,手掌將那紅繩緊了一緊,也不覺窗口大開北風寒冷,立在那兒回想與她相識以來的種種,竟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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