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地起身抬步,往門邊走,我得趕緊出去了,再不出去子杰抓完藥找不到我可要急了。身後老醫師喚我︰「姑娘,等等。」莫名回頭,見老醫師神色間有些遲疑,幾度欲言又止,以為他是想安慰我,隨意笑了笑道︰「沒事的,我有心理準備。」
手剛握上門把,老醫師又驀然道︰「姑娘,或者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你這種可能要嘗試針灸,從底骨里頭根治。」我愣了兩秒後,不由睜大眼,剛想詢問,門忽然被打開,一道身影鑽入且越過我,直沖到老醫師桌前急問︰「醫生,你說得是真的嗎?」
子杰?他怎麼會在這里?我看了看門外,再看看身前方位,剛才我與他就一門之隔?那我跟老醫師的對話,不是全被他听見了?臉色頓時變得刷白。
那邊老醫師也很是驚異,還好很快就恢復了鎮靜,「我只說可以嘗試,不能保證,因為針灸在中醫里,相對而言療效要迅猛一些,有人會因體質問題承受不住,反而得反效果。所以起初我並沒有建議你們嘗試。另外一層原因是針灸我並不太擅長,只略懂皮毛,治療一般急癥還能有用,像你這種,必須要專門的針灸師傅以及特殊的針法才能起到效果。」
「那老醫師有沒有可以介紹的專業針灸師傅?」
老醫師並沒有立即回復,而是埋頭沉吟了好一會,才抬頭道︰「我認為你們還是先回去好好考慮下,對針灸進行大致的了解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用此法治療。」
子杰沉默思考。
我返身走到桌前,揚聲道︰「不用考慮了。」兩人注意力都轉向了我,子杰的目光更是驚疑,在他準備開口勸解前,我搶先開口︰「我接受針灸治療,反正反正也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了。」
如果真的五年是極限,那麼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至少,償了子杰堅持到底的心願。
在他從門外听到全過程後,我不作任何念想能再瞞他,按說此刻的心情,他要比我更加難過吧,所以才會在听到老醫師說還有可行之法時,激動到從門外闖進來。
老醫師再次確定︰「你考慮好了?」
我慎重點頭,手上一暖,被子杰緊緊握住,他的視線一瞬不瞬地凝在我臉上。
「既然如此,我給你們介紹一位姓洪的針灸師傅吧,他就在鄰鎮。他的針灸手法是最純正的,拿捏穴位十分精準,你們先去拜訪他一下。但治療的時候,最好還是要把人請過來的,需要兩相配合了診治才行。」
從醫館里出來,手上多了張老醫師謄寫的那個針灸師傅的地址。子杰帶著我回了趟家,稍稍吃了點東西收整了下就開車去往鄰鎮,抵達地址所在地時,我和他面面相覷。以為這個洪師傅不是和那老醫師一樣開的是中醫館,也定是什麼針灸館,卻沒想就是一個普通的民舍。
上前敲門,出來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他將我們上下打量了下遲疑地問︰「你們找誰?」
子杰斂目態度恭敬地問︰「請問洪師傅在嗎?」
「洪師傅?」男人臉上浮現迷茫,「你們找錯地方了吧。」
啊?我再次把手上的地址給核對了下,退後一步又看了看門牌號碼,沒錯啊。直接將紙條遞給中年男人,「您看看,是不是這里的地址?」
男人接過看了下點頭︰「地址是這里,但我們家是姓和,並不姓洪。」
和?會不會是老醫師口齒不清,講錯了?「那請問家中有人會針灸的嗎?」男人的表情更加迷茫了,搖頭道︰「我們農村鄉下地方,誰還懂那什麼針灸啊。」
這回我和子杰都沉默了,為什麼老醫師會給一個假的地址我們?按理不會呀,老醫師不像是這種人。中年男人甚為抱歉道︰「可能你們找錯地方了,不如去別處問問吧,實在不好意思。」
子杰淺聲說︰「打擾了。」就拉著我離開了那地。
我怕他心情沮喪,邊走邊安慰︰「沒關系啦,也不是就這個針灸師傅的,手法精準功夫到位的大有人在。」但他卻深蹙著眉,若有所思,然後定住腳步,「敏敏,我們再回去。」
啊?再回去?他在前面牽著我大步而走,很快又回到了那個地址的門前,這次大門是虛掩著的,許是那中年男人忘關了。他想也沒想就推開門,放輕腳步邁入。我想制止已經來不及,心道我們這樣擅闖民宅會不會被打啊?
等穿過院子,就听到里頭有人聲透出來,站定在院中的窗前,側耳听里面的說話聲。等听過一會,赫然明白子杰為什麼要再回頭找過來了。
原來剛才那個中年撒謊,分明這個地址是對的,而我們找的洪師傅,正是他父親。此時他正在跟他父親匯報著這事。我很是納悶,既然是,為什麼要否認呢?
只听耳旁傳來子杰的一聲冷哼,他已用力推開了屋門,然後……我和他都愣住了。
中年男人驚惶回頭,怒喝︰「你們怎麼又來了?」
我怔怔看著那案台上供放的黑白照片,我們要找的洪師傅竟然……已經死了?!而剛才在窗外听到中年男人在匯報此事,他根本就是對著他亡父的遺像在說話。難怪從頭至尾,都沒听到洪師傅回一句話,因為他已經回不了話了。
「這位大哥,你父親是姓洪吧。」這已是肯定句。
中年男人臉上哀痛一閃而逝,到底沒再口出惡言,點頭承認︰「不錯,我父親正是你們找的會針灸的洪師傅,但你們來晚了,他在一個月前已經過世。」
「怎麼會如此突然?」老醫師會介紹我們過來,就代表他還並不知道這件事,難道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卻見中年男人慘然而笑,「突然嗎?根本就不突然。老頭子明明是肺部得了腫瘤,每天咳到快嘔血了,他仍然不肯去市里大醫院看,相信那什麼針灸中醫,說不能忘了老本,去相信洋鬼子的西藥,結果最後把自己的命都給賠上了。」
肺癌?腦中閃過這個名詞,條件反射想起陸向左,可後來他說那病是假的,但我又覺得蕭雨不像在演戲,而且他那次昏迷也是真的,還確實吃了藥好轉了。這個謎,原本我是打算陪他出了國,好好再問清楚,沒想到竟是沒了機會。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心間不由添上一陣陰霾。
進門後一直沉默的子杰忽然問︰「那你會針灸嗎?可有向你父親學?」
中年男人愣了愣,似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隨即臉上顯出惱怒,硬著聲音回︰「沒學!老頭子將針灸學視若生命,到死都還抱著他的針灸袋子呢。這樣的狗屁醫術,我也不要學,它奪走了我父親的命。」
「你不可能不學,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你父親就算再怎麼痴迷針灸學,也都會將這本領教你。」子杰沉言斷定,並且將我拉了一把,推到跟前,「請你看看她好嗎?她是易感體質,因屢次受到嚴寒極凍,導致身體虧空,虛寒入骨。沁鎮中醫館里有位老中醫,極力推薦你父親的針灸術,說如果能與你父親合作一起醫治的話,可能會有效。如今你父親過世了,還請你與我們去一趟沁鎮。」
中年男人听完後,神色極其復雜地將我看了又看,最終道︰「恐怕我幫不了你們。那位老中醫是我父親曾經學醫時候的師兄,他們一個主學中醫學,一個就主學針灸學,本來兩人是合作開中醫館的,後來不知我父親與他發生了什麼矛盾,一怒之下就從中醫館里離開,來了這邊鎮上開了家針灸館。
但針灸在鄉間,並不盛行,人們也忌怕針灸之痛,所以不用說針灸館開沒多久就關門了。我父親因此也萎靡下來,郁郁寡歡,直至好多年前,發現自己肺部有腫瘤。我曾多次勸他去大醫院看診,可他就是不听,最後……所以,在剛才听聞你們慕名而來找他時,我將你們推拒了,一來是不想有人再打擾他,二來針灸學我即使有跟父親學過,也並不精,父親說過,學這個需要天賦。而我資質愚鈍,始終拿捏不住針刺穴位的力度和深度。」
不知道誰說過「希望就是被人用來打破的」,此話當真不假。在我得知壽命期限處于絕望中時,老醫師拋出了針灸療法的方案,給以我們希望,然後轉個身又把這希望給擊得粉碎。回頭想,難怪他要我們先拜訪這位洪師傅,原來是他們之間存有矛盾,可他決然不知這個昔日的同門師弟,已經過世了。
此刻子杰的眼中盛滿了失望,因為即使這個中年男人說謊騙我們,即使他的針灸手法也十分精準,也不適合來為我做治療了。因為他從內而外地對針灸厭惡,帶著這種情緒的人,是沒法成為一個好醫者,也沒法醫治病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