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年少往事,每一樁都遙遠而熟悉,不是我不記得,而是有意以此來引他說話。從他的聲音里的笑意,可听出回憶那些過往,他很開心。可是他的氣息依然在以緩慢的速度逐漸變弱,我背著他在茫茫大雪里艱難行走,心中越來越絕望。
他的唇湊在我耳旁,小聲問︰「小敏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個年輕小伙子,上了一艘游船,他在船上遇見了個姑娘,兩人一見鐘情,然後私下里相會,各種甜蜜。可是沒想到那船在夜間行走時,突然撞上了一塊巨型礁石」
我忍不住笑著打斷︰「你這是講的鐵達尼號吧。」
「你看過?」
「這麼經典的電影,誰沒看過呢?」
「那你記得結局是什麼嗎?」
我不說話了,明白了他講這故事的涵義。但他見我不語,輕聲而又緩慢地繼續講︰「故事的結局,你一定知道,jack把浮在海面上的木板給了rose,最後自己沉了下去。後來rose活著回去了,然後嫁人、生子,活得很長很長,到了滿臉皺紋的時候,她去回憶這個故事。敏子,其實這不是一個愛和奉獻的故事,而是懂得取舍的故事,因為在當下,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同歸于盡並不代表情深意重,只有代替另一個人活著,才是真正有意義的。」
「不要說了!」我粗聲打斷他,「那是電影,是虛構的,你不是jack,我也不是rose,我不會放下你。今天哪怕是走斷了腿,我也要帶著你走出去,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如果還沒出路,我想辦法帶你爬上去。我做過特殊的極地生存訓練,如何攀越叢山,我有經驗。」
「敏子,為什麼你要這麼固執呢?」
這不是固執!我在心中吶喊,人在末路時,不是留守原地安享太平,而是命懸生死之間的一線生機,不放棄地追逐求生。
當我身體因為極寒凍到全身僵硬,腳也變成麻木時,一個趔趄,猛地往前扎去,重重栽進了雪土里,想要起身,可是身上因為壓著一個人,竟是再起不來。試了多次,都沒有辦法,絕望重重而來。陸向左已經有一會沒說話了,即使我一直在喚著他
記憶猶如暗涌層層退卻,年少時的一切,恍若電影鏡頭在腦海中一幕幕閃現。
歡笑的,憤怒的好像與他一起時,只有這兩種情緒,而此刻,生生感受到了休戚與共的慘痛和絕烈。
子杰!一聲輕喃在唇間滾出,一聲之後又是一聲,到後來我聲嘶力竭喊︰「子杰!」你在哪?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為什麼每次我最無助的時候,你都不在?這些念頭在最初出事時,就一直極力壓在心底,沒敢拿出來想,可此刻,我絕望了,真的絕望了。
「蘇敏,是不是你?」
恍然間似有人聲傳來,我以為太想一個人生出了幻覺,可過了會,听到一道清脆的女聲︰「蘇敏,你在哪?」喊的是蘇敏?!是救援隊趕來了嗎?我奮力從雪坑中抬頭,舉目而望,雪太大遮擋了視線,可是那呼喊聲還在傳來,啞著嗓子嘶吼︰「我在這,我在這!」
人在絕望中,但凡有一星點的生機,都會毫不猶豫的抓住。不管是否是幻覺,我都滿是希冀地嘶喊著,終于,眼前出現了一道狂奔的身影,越來越近
「蘇敏!你怎麼樣?」黑色身影飛奔而來,沖到跟前,我仰著頭看那清麗秀美的臉,第一次覺得這張臉是如此美麗。
我親愛的,袁珺姑娘。
「喂喂?人找到了!方位︰山坳深處五百米左右位置。一共有兩人,其中一名男士身受重傷,人已昏迷,需要擔架以及急救醫療設備。」袁珺對著通訊器做了一番匯報後,就上前小心的把陸向左從我身上翻了下來,驚呼出聲︰「天哪!這麼冷你居然只穿一件毛衣!」
二話不說,把自己身上的羽絨服給解了下來,裹緊我。我已經僵硬到全身沒有了知覺,只能愣愣地看著袁珺一邊搓著我的手,一邊哈氣,為我身體各處做拿捏按摩,試圖讓我暖融回來,可……效果甚微。因為那寒意,已經侵入骨髓,漫進血液。
「你怎麼會來?」我輕聲問。
袁珺抬眼看了我下,「指揮官打我電話,說你在此處遇險,讓我想盡一切辦法糾集人趕來救你。等我帶人趕到時,你已經掉落山崖,于是我們分成幾個小組,下山搜尋,可到了下面才發現山坳如此深廣,只能分散開來搜尋。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家離這吳市很近。」
我默了下,又問︰「你說的指揮官是」
「除了你老公還有誰?別急,他應該也快趕到了,我剛才呼喚的是附近的救援隊,他們那里有急救醫療設備。別這麼傻地看著我,很驚訝我會不計前嫌來救你?」
確實挺驚訝的,跟她從集訓到工作,一直都爭鋒相對,多次交鋒,勝負各半。就是最近,她也沒少給我絆子吃,我還為此對她惱怒。
袁珺嗤笑了聲後道︰「蘇敏,那時候我們一起參加獵鷹行動,我其實本是很喜歡你的,因為你就像個發光體,吸引著眾人的眼球。很少有人能像你那樣,再苦也樂呵著笑,而你的各方面技能又都屬優秀,可以說,隊里大多數人都喜歡你。」
有嗎?我怎麼沒發覺,只記得在我一次領導失誤導致團隊失敗後,大伙紛紛埋怨。也因此給了我首次接觸子杰的機會,向他表達了我至高的覺悟,也深層次的讓他對我刮目相看。至少在當時,我是這麼以為的。
「後來在孤島特訓重遇,我別提有多高興,可一次次下來,發覺你變得不待見我了,有意無意間就與我對上了。起初我很納悶,怎麼都想不透,後來慢慢看出了點苗頭。原來你喜歡指揮官。」她故意頓了頓,又飄來一眼,眼角含著笑,「你的直覺沒錯,我確實那時對指揮官有愛慕之情,其實不光是我,大多數隊員都難抵擋指揮官的魅力。但不知道為什麼,你偏偏就只針對了我。」
我苦笑,這只能怪子杰太勾人了吧,確實那張俊酷的臉,配上那領導的氣勢,很難不讓姑娘們芳心萌動。其實到了這時候,我也明白袁珺講那些舊事的原因,跟我之前對陸向左做的一樣,利用談話來吸引注意,以保我能清醒。
她看出我快不行了!
事實上,從山上滾落到山坳,再一路背著陸向左走出灌木叢,已經耗盡我體力,後來在發現他的傷勢,無法等待下去,又強撐著走了一路,直到我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我已經透支了體力,尤其是我被凍到呼吸都困難了。
所以一直都是她在說,我在听。而她也沒要我回答,又繼續道︰「那時候指揮官單身,誰規定了就你蘇敏一個人能喜歡她了?可你偏偏就是這麼霸道,但凡我對指揮官有些什麼愛慕舉措,你就像豎了毛的小獸,誓死捍衛。因此,我吃了你不少的虧。」
听她說到這,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倒還算屬實,確實那時候給了她不少暗虧吃。想了下,我輕聲道︰「你也不含糊,暗地里藏著後招呢,格斗那麼厲害,就連子杰也覺得驚訝。」
「哦?連指揮官也覺得我不錯?這倒是奇聞,不過他還是暗中指點你打贏了我。從那時候起,我對他就沒什麼念想了,因為知道他已經做了選擇。可是心里會不甘,總想贏過你一次,想把你臉上的笑容打消了去,方能解我心頭之恨。最終,我這個願望是落空了,也怪我求勝心切,你的格斗術或許沒有我強,可你卻能巧用技巧。」
「呵,這是對我的肯定嗎?」
她噗哧一聲,也笑了起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當真是奇妙,就在不久前她還在那給我下絆子,耍小計謀,這一刻,兩人居然能一笑泯恩仇。細究過往,談不上誰對誰錯,不過就是我將子杰當成了自己領土,但凡有她人妄想侵佔,除之。
眼皮沉重,想要閉上,卻听袁珺湊在耳邊說︰「蘇敏,別睡,你的子杰就要來了。」我立時精神一震,睜眼去尋找,可是蒼茫一片,根本不見他,眼皮又要闔上。袁珺又道︰「別睡,你睡了我就不管那男的啦,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可能救不活了。」
陸向左!我猛的驚醒過來,從袁珺來到此刻,已經又是過了好一會,揪住她的手,急聲道︰「救他,一定要救他。他後心中了一槍,後腦應該有擦傷,最嚴重的是肋骨斷裂,剛吐了很多血,快,再催催救援隊。」
「好了,蘇敏,交給我就行。」袁珺的聲線,本就綿中帶柔,此時更是放柔了,起到穩定安撫人心的作用。突聞她驚喊︰「來了來了!誒——我們在這!」順著她的視線而看,果見幾十米開外處,有好些人向這邊飛奔,眯著眼細細辨認,最終眼中的光翼黯淡下來,失落與失望交織,子杰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