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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兒在她心目中究竟算什麼呢?親生的女兒,從小到大愛逾掌珠的女兒,在她看來竟是如此微不足道麼?女兒的婚事,女兒一輩子的大事,竟成了她和太子妃談條件的籌碼。

裴家有提親的意思,靳家佯作不知,這本是委婉的拒絕,光明正大,磊磊落落。「我一直以為這是件光風霽月的事,誰知背後竟藏著這樣的污穢骯髒。」靳通政這一家之主在這件大事上被相氏瞞得嚴嚴實實,滴水不露,又是驚,又是氣,又是憤怒。

「娘子有這般舉動,為何直到這會兒才告訴我?」靳通政按捺住心頭的怒火,柔聲問道。

相氏不好意思,「這個,事情沒成啊。」

其實她當年是很有些後怕的,唯恐沒心胸沒度量的太子妃不依不饒,跟靳家清算。她倒不是怕了太子妃,而是怕被丈夫靳通政知道自己擅自做了這個主,未免交代不過去。這麼大的事,瞞著丈夫獨自行動,太過專擅了。

後來她回到家根本沒敢提起,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天之後,發覺裴家、太子妃也沒有提起。「裴家總算還要些臉面,太子妃總算還沒有小氣到家。」相氏松了口氣,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今天,如果不是靳通政提到「看過老師留下的手稿,覺得沒臉做人了」,相氏也不敢說出實話——當年她提出來先搪塞裴家,不要明著拒絕,又提出拿安兒的婚事交換朝陽和青陽的前途,已被靳通政斥責了。如果這種情形下她還跟太子妃去談判,不只蠢,還很不把靳通政放在眼里,她哪里敢說?這些年來,靳通政對相氏客氣歸客氣,親熱卻是沒有了。相氏知道他是惱怒安兒的婚事,心里也後悔,想過許多法子想要挽回,無奈都不奏效。這會兒靳通政說出這極端的話,相氏便以為靳通政對老師還是異常敬重的,急于表功,腦子一熱,自己說出往事。

其實,這件事如果相氏自己不說,靳通政也就是心中犯疑罷了,到底也是無處求證。他不可能明著問裴二爺或裴家其余的人,也不可能去問太子妃,只能存疑。

靳通政目光變冰冷了,聲音卻更加溫柔,「那麼,為何今天卻說出來了呢?」

事情沒成,當年不好意思說,難道今天便好意思說了麼。到了今天,一樣是事情沒辦成,並無區別。

相氏和他夫妻多年,覺察到他眼神的變化,打了個寒噤,低聲說道︰「事情雖沒辦成,可咱們的心意是有的。相公,你無需自責……」

「你不用因為沒有幫到朝陽和青陽和唐家的事而無地自容沒臉做人啊,咱們當年也做了犧牲呢,犧牲的是安兒的終身大事!裴家八郎年少俊美,溫文爾雅,太子妃的哥哥,閣老的孫子,魏國公的外孫子,這樣身份的年輕人誰家不想搶過去做女婿啊,咱家硬是為了唐妃,給推了。你說說,咱們是不是高風亮節,世所罕見?咱們有什麼好愧對人的呢。」

相氏穩重的、矜持的、一字一字的說著話,靳通政看著她的嘴巴一閉一合,很端莊的樣子,心頭驀然煩燥起來,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相氏,我想把你掐死。」靳通政心里恨極了她。

是她的狂妄自大、愚昧無知,害了安兒,也害了小阿昭。小阿昭是多麼聰明伶俐、乖巧可愛的孩子,親戚朋友見了無一不贊,無一不夸,她比安兒小時候還天真無邪,招人疼愛。像小阿昭這樣的孩子,應該到宮里去,和京城之中尊貴、最矜持的小姑娘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可是因為相氏曾經的愚蠢,小阿昭失去了這個機會。

裴皇後當然不會讓小阿昭去宮里上幼兒園了,這事還用想麼。相氏拿她八哥的婚事要脅過她,不能指望她大度到從前的事絲毫不予計較——什麼也不計較的是神,是聖人,不是世間凡人。

「你害了我的女兒,還害了我的外孫女。」靳通政這會兒真是殺了相氏的心都有。

安兒,小阿昭,都是靳通政的心肝寶貝。

相氏說著說著,心中越發沒底,陪笑問道︰「相公,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不好……」

靳通政止步目光凌厲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溫柔的說道︰「沒什麼,我還有件緊急公事沒做完,要回書房。」

說完,靳通政轉過身,一陣風似的,快步走了。

他不能再呆在這里,如果再呆在這里,或許他真會伸出手,掐死相氏。

「相公!」相氏追了幾步,直追到房門口,看著靳通政遠去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我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相氏後知後覺的想道。

這天之後,一連五六日,靳通政回家後先往隆慶大長公主房里問過安,之後便往書房去,絕跡不到相氏房中。「他以前雖冷淡我,卻不至于到這個地步。」相氏心涼涼的,手腳也涼涼的。

她煞費苦心的命人往書房遞了寫在五色金箋上的詩句,詩句中滿含深情。她也差侍女往書房一趟又一趟的送著茶水、點心,表示她對靳通政的溫柔體貼。但是,她示好之後,靳通政毫無反應。

靳通政怎麼可能因為幾首詩、因為茶水點心就原諒她呢?安兒的終身幸福,小阿昭快樂的童年,都因為她受了影響。當然,小阿昭不至于因為不能到宮里上幼兒園就不開心,她還小呢,不懂事,不知道攀比,可對于靳通政來說,不能給小阿昭最好的,讓他心痛,讓他不甘。

靳通政近年來已經和女婿陳凌雲很談的來了。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倆都把小阿昭疼到了骨子里,願意傾其所有,給小阿昭最好的一切。

相氏百般討好靳通政都沒效果,又是羞又是氣的,病倒了。

「我好好的,你不來看我。我病倒了,難道你還不來看我?」相氏是這麼想的。

她和靳通政一直是恩愛的,直到安兒長大議親的時候才有了齟齬。相氏不信,自己若是病了,靳通政還會棄她于不顧。

沒想到,靳通政這回是真的涼了心,即便相氏病了他也沒回來看一眼,非常絕情。

「我病死了,你來不來看我?」相氏非常傷心失望,哭了起來。

隆慶大長公主向來是不管事的,相氏這一病,她親自來瞧過一回。大長公主年事已高,相氏在她面前並不敢多說多話,含著一包眼淚道了謝,「多謝娘想著,等我好了,去給娘磕頭。」隆慶大長公主微笑,「說的什麼傻話。」交代過侍女婆子好生服侍,就走了。

之後大長公主便沒有再親自來,只是遣侍女來看相氏的病情。

婆婆是這樣,只有面子情。丈夫呢,大概是惱了,不理不睬,好像靳家沒自己這個人。兒子們全外放了,不在身邊。女兒倒是在京里的,可是,女兒近年來也和自己這親娘生份了……相氏想來想去,心里很苦。

她最怨的是安兒。「娘不就是勸你和女婿好好過日子,莫要賭氣麼?不也是為你好麼?怎麼就不領情呢。」安兒是自從和陳凌雲鬧和離之後才和相氏生份的,相氏覺得自己沒錯,自己勸安兒妥協忍讓是為安兒好,對安兒的情緒,她始終不理解。

這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是要以夫家為主,不能動不動便提和離。真和離了,既給娘家丟人,對自己也不好。

相氏躺在病床上,備覺淒涼,命陪嫁侍女給安兒送了超過封信,告知自己生病的消息。

次日,安兒帶著小阿昭來看望她。

安兒已經又生下一個兒子,不過兒子還小,吹不得風,便沒帶出來。小阿昭大了,又愛跑愛玩的,安兒便帶了她。小阿昭三歲多了,面目有幾分像安兒,也有幾分像陳凌雲,明淨漂亮,無憂無慮的,一見了相氏,便笑嘻嘻的叫「外祖母」,很討人喜歡。

母女兩個見了面,相氏勉強逗了小阿昭幾句,吩咐侍女帶她去隆慶大長公主房中玩耍。小阿昭本來是在小椅子上坐著的,听了相氏的話,自己敏捷的、穩穩當當的跳到地上,「我才看過曾外祖母,她可好了,老是沖我笑,我喜歡她!」和相氏、安兒告了別,蹦蹦跳跳跟著侍女走了。

「女孩兒家,沒個穩重勁兒哪成。」相氏看著小外孫女這樣,忍不住提醒安兒。

「她還是個孩子好不好。」安兒皺眉,「爹爹說這樣好,她爹也說小孩子就該好好玩。娘,您就別管了。」

相氏當著陳凌雲的面曾委婉提過女孩兒的教養,陳凌雲不同意,「我小時候沒過上好日子,到了小阿昭,一定讓她快快活活的。」相氏若再提,他便推說小阿昭年紀還太小,大了再說。相氏是做外祖母的,管的不是自家孩子,底氣不足,見陳凌雲這樣,只好罷了。對小阿昭的教育,相氏始終認為太松散了些,不夠嚴厲。「孩子不能太嬌慣啊,嬌慣她,其實是害她。」相氏說的這是至理名言,只可惜溺愛孩子的靳通政、陳凌雲、安兒听在耳中,都當耳旁風。

相氏見安兒不听話,越發添了氣,把靳通政多日不肯回房的事說了,「……我和他是結發夫妻,他這樣對我,夜里睡得覺麼?」

安兒和她近年來一直生疏,也不慰問安撫她,直接了當的問道︰「總要有個原因吧,為什麼呢?」

相氏臉色變了變,含糊其辭,「沒什麼,一樁陳年舊事。」

安兒見她不肯說真話,便站起身,「我去爹書房看看。」

靳通政溺愛她,他的書房,她是可以進去的,還可以隨意翻看書籍。靳通政有隨手寫筆記的習慣,安兒知道,也看過幾眼,還為此笑話過她爹,「等您年紀大了,走不動路,出不了門,看看這個,想想當年勇,也算是個消遣呢。」逗的靳通政一笑。

相氏一驚,「別去!」

她想讓安兒回來陪她說說話,听她發發牢騷,可是並不想讓安兒知道她和靳通政不和的真正原因。

相氏認為自己沒做錯,可是,她內心之中也隱隱知道,自己對安兒是不公平的。

裴家那麼好的婚事,因為自己的反對和自己的「不妥」言行,才和安兒擦肩錯過。

安兒如今嫁的陳凌雲也算不錯,近衛指揮使,年青有為,前途光明,對妻子一心一意,對孩子百般遷就,可和裴家的男子相比,還是差距不小。別的不說,至少裴家八郎沒有一位出身不堪的生母會堵住安兒,逼安兒認婆婆。

裴家八郎的母親,那可是魏國公府嫡女,真正的名門貴女。

相氏到底是親娘,偶爾回想起來,對安兒也覺抱歉。

相氏不想讓安兒去靳通政的書房,安兒忍耐的看著她,「要麼,您告訴我真實原由。要麼,我到爹的書房去。」

您又不說,又不讓我自己去看,那叫我回來做什麼呢?有什麼用。

相氏哪里肯說,吞吞吐吐的,「安兒,你小孩子家家的,很不必管這些。」

安兒冷笑一聲,「如此,我非要去看看不可。」

這里頭一定有什麼原故,保不齊還和我相關,我不能被蒙在鼓里!

安兒不顧相氏的阻攔,去了靳通政的書房。靳通政的書房是有書童、大丫頭管著的,見安兒來了,他們都忙不迭的過來迎接,「大姑女乃女乃您來了,老爺時常念叼您。」知道靳通政的書房對他的寶貝女兒來說是隨時可以進出的,安兒要進來拿本書瞧,他們殷勤的讓了進來,「大姑女乃女乃,您請便。」

安兒熟知靳通政放筆記的地方,從暗屜中拿出把小巧的鑰匙,把書桌下方一個小櫃子打開,翻出了她爹的筆記。

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安兒一字一字讀著上面的話,呆了。

原來,那個曾和自己吵過架的人,他是向靳家求過婚的,他居然是求過婚的……

那俊雅溫文的男子,那完美無瑕的家庭,原來曾和我離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爹娘點點頭,就是我的了。

就差那麼一點兒點兒,他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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