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後心里是很委屈的,可是當著皇帝的面她又不敢委屈，還要做出一幅又驚又喜、樂見其成的樣子，真是又難受又辛苦。在乾清宮里坐著,對她來跟受刑似的,非常煎熬。
皇帝到底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到了這會兒頗覺勞累，沖章皇後揮揮手,「你回罷。」章皇後起身行禮告辭,走到殿門口時回頭望了望，只見皇帝已坐不住了,倚在御榻上,臉色蒼白,很是疲憊不堪的模樣。
「都這樣了，還要硬撐著，還不肯召太子回來。」章皇後眼中閃過絲忿忿，轉身離去。
回到坤寧宮，章皇後吩咐女官、嬤嬤，讓她們準備招待裴家女眷的事，井井有條的下著命令，心中無限委屈。她不是頭回和方夫人見面，也不是頭回和林幼輝見面，當時是什麼情形，如今又是什麼情形？
章皇後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過錯，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皇帝在虧待她，是十年幼無知，不知道心疼親生母親。
當年她和曹家定下婚事的時候，一則是皇帝早早的放下了話，二則十皇子是她老來子，她都五十出頭了，不知道自己會有多久的壽命，想為自己鐘愛的兒子定下門妥當親事，是她的愛子之心。章皇後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當時所做的決定有情可原。
後來出現了，章皇後根本沒把她當回事。那時的，祖父在遙遠的姑蘇古城任太守，父親只是一名才進翰林院不久的編修，又沒什麼家世，看上去真是很不起眼。章皇後便想著，難得十喜歡，長大後若還有情份，聘做次妃便是。
誰知道後來的祖父會升任戶部尚書呢，誰知道的祖父會是那麼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呢，接下來的事，出乎章皇後的預料，讓她大開眼界。她見慣了向皇帝進獻美女的各級官員，做夢也沒想到天底下會有像裴閣老這樣的官員，寧可得罪皇家，也不肯委屈自己的孫女。
誰家的女孩兒不是隨時準備為家族犧牲的？偏偏裴家的不是。章皇後沒了脾氣。
日暮時分，衛王匆匆來了。章皇後見了她的兒子，又是愛，又是恨，「這下子你可得意了吧？你個沒良心的。」章皇後伸手衛王的額頭，嗔怪道。
衛王陪笑，「您和爹好好的吧？我一直擔著心，交了差，趕緊的來看您。」章皇後雖是心中無限煩惱，見兒子這樣，還是微微笑了，「自然是好好的。傻孩子，你瞎擔心什麼。」
衛王見狀，很高興，「我是您的孝順兒子，哪能不擔心？」吹噓了兩句，有些不好意思的央求，「您會召我師妹進宮對不對？我師妹自嬌生慣養的，您好好待她，莫苛求，莫嚴厲，好不好？」當成親生女兒一樣，衛王是不敢想的，能客客氣氣的，不拿些嚴苛的規矩來約束，已經很好。
章皇後微曬，「你師妹嬌生慣養，故此人人都要順著她？好沒道理。她在自己家里嬌慣倒還罷了，到了宮里，便要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看見衛王這般替著想，章皇後不是不生氣的。沒良心的十，你有這份細心，沒用在你娘親身上，倒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衛王忙道︰「她當然是大家閨秀，她禮儀很好的！娘，我的意思是，是……」衛王總不能，我是要您別雞蛋里頭挑骨頭，胡亂挑剔她，一時又想不到別的話，有些著急。
章皇後有些心酸，伸手拍拍他，溫聲道︰「知道了，不會為難她的。她是你喜歡的人，娘怎麼會舍得為難她？十，其實娘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就很喜歡她，要待她好。不為別的，只為你喜歡。」
「娘是想過把她聘過來，給你做個次妃，那又怎麼了？別她了，比她身份高貴許多的女子，也有做次妃的。不管誰家的姑娘，皇家下了旨，征做次妃，誰敢個不字？偏裴鍇無禮，陛下又縱容，才有這個局面。」
「太祖時的開國功臣衛國公，他的嫡長女不就是給了秦王做次妃？一樣听听的嫁了，毫無異言。」
章皇後想起裴家的種種不合作，氣的老臉通紅。哪有像裴鍇這樣的臣子？也就是陛下好性子，才縱的他如此狂妄。
衛王听的很暈，「太祖皇帝是亂世出來的英雄，爹卻是守成之君，不一樣的。娘，這次妃的話您跟我就行，千萬莫告訴旁人。」
「咱們天朝向來是一夫一妻，就連太眯供奉神主，也是一帝一後，只能是原配，連繼後都不得廟，妃嬪就更別提了。皇帝尚且如此，何況親王？什麼親王次妃，實在不值一提。」
「裴家祖父是讀書人，最重氣節。您，在裴家祖父心目中，次妃算是什麼？他老人家如何能看得到眼里？況且，我師妹那樣有靈氣有仙氣的姑娘，和次妃根本就不挨著。」
章皇後皺眉，「為了你師妹，這麼長篇大論的跟娘講道理，十你可真孝順。你那師妹，哼，本事還真是很大。」
衛王無語。我之前多少回想跟您心里話的，都沒敢出口，就怕沒把您勸好，倒讓您對師妹成見更深。娘，我是對的，跟您了也是白，您根本听不明白。
「還是爹好。」衛王悶悶道︰「爹會笑話我，可是，一定會讓我如願。」
章皇後板起臉，「娘也會讓你如願！」傻十，娘十月懷胎生了你，是世上最疼你的人，知道麼。
「好啊，那您就對裴家祖母、岳母和師妹客客氣氣的，尤其是對我師妹，要慈愛，要寬和，不能挑剔，不能給臉色看。」衛王蠻橫的要求。
「知道了。」章皇後恨恨的伸出手，在衛王的額頭。
衛王被她的頭向後仰去，卻還是高興的笑了起來，「話算話，不許耍賴。」他快活道。
裴家，裴閣老和方夫人在上首坐著，裴二爺和林幼輝在一旁侍立，四人均是默默無語。良久，裴閣老簡短道︰「給準備嫁妝吧。」裴二爺低聲答應，林幼輝紅了眼圈。
在屏風後頭偷听，听了祖父這句話，很有些吃驚。又善良又正直，你和我祖父、和我爹爹才談了多久的戀愛啊，這就修成正果了？真是神速。
屏風後傳出椅子倒地聲，細細的驚呼聲，裴二爺身手敏捷的跑過去，只見正蹲在地上扶一個椅子，見他過來，忙沖他心虛的、討好的笑著，笑容很諂媚。
「怎地如此不心？」裴二爺輕聲斥責，「傷過一回腳了，還不長記性？」
笑的更諂媚了。
裴二爺彎腰替她扶她椅子，牽著她的手走出來，「去跟祖父祖母賠不是。」誰許你偷听的？偷听就偷听吧，還踢翻椅子發出聲音，真是個笨笨。
盈盈站著，一臉調皮笑容，「我偶爾路過的，不心踢翻椅子，驚擾了祖父祖母，對不住，對不住。」裴二爺和林幼輝見她不承認偷听，謊話的很像真的，嘴角都有了笑意。，淘氣，調皮。
方夫人心疼的道︰「祖父祖母經歷過多少風雨了，哪會被驚擾。倒是囡囡，冷不丁的響了那麼一聲，嚇著沒有？」笑嘻嘻搖頭，「沒有，我膽子可大了，嚇不著的。」
裴閣老招手叫過，仔細打量著她，「囡囡明年才及笄，今年還是孩子，自在玩耍，不必存了心事。」乖巧頭，「是，祖父。」
跟著祖母、母親進宮拜見過章皇後，衛王也到玖寧街來拜見過裴家長輩，皇家和裴家，在這樁婚事上終于達成了共識。
章皇後被衛王千交代萬囑咐的，見了，還算和顏悅色。她夸獎了幾句，親手把一個瓖金剛石的黃金手鏈戴在腕上，「你師哥你喜歡石頭，這是他費了好大功夫，專程為你尋來的。」章皇後微笑道。
彬彬有禮的道了謝。
衛王到了裴家，長輩們都待他比從前和氣，哥哥們則是把他當自己人，教給他許多秘訣。衛王專注的听著，恨不得拿支筆記錄下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有你們，那什麼夏行人、賈郎中，我都不必理會了！
六哥裴特地告訴衛王，「我們兄妹幾個，都很尊敬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大舅舅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慈愛，大舅舅淵博，二舅舅風趣，我們兄妹三人到了銀錠橋，個個如魚得水。」
從此以後，衛王刻意討好的老臣子當中，除了裴閣老，又添了林尚書。林尚書不像裴閣老似的愛板著臉，他性子是活潑的，也愛跟輩一起笑笑。衛王去過工部幾回，林尚書很善良的告訴他，「妻子，其實就是最親密的好友，膩友。」
「膩友。」衛王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心醉了。膩友，師妹會是我的膩友，我也是她的膩友，我倆整天膩在一起……
衛王心醉了，臉紅了，林尚書覺著他樣子有傻，很體貼的把他推了出去，「殿下，回罷。」你分分場合行不行啊，要發傻趕緊回宮。
衛王被林尚書攆出來，緩緩策馬回宮。天空飄落下細細的雨絲，他卻跟絲毫沒有知覺似的，還是如痴如醉的，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可憐他身邊的錦衣衛也不敢催他，只好陪著他一起淋雨。
雨慢慢下的大了，衛王還是慢悠悠的，眼神越來越迷離。膩友，膩在一起的好友，到了明年這個時候，我會和師妹整天膩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作者有話要︰留言都看了，感謝。
章皇後已經有兩個成年兒子，廢了她，她的親生兒子怎麼辦？皇帝只要還顧及太子和衛王，肯定是不會這麼做的。
皇後的自稱，在《明史.後妃傳》里是「妾」，沒有「臣妾」這稱呼。
正式典籍中，「臣妾」這個稱呼有，但是出現的次數很少。這個稱呼本身有問題，「役人賤者，男曰臣女曰妾」，臣和妾放在一起稱呼，怪異。
宋朝的太後自稱「老身」，這是典籍里有寫到的。明朝的太後應該是自稱「吾」，沒見過「老身」，也沒見過「本宮」「哀家」。
皇子在正式的場合，叫他爹一樣是叫「陛下」。
我寫文的時候，平時大多是「你」「我」，只有到比較鄭重的場合，或者兩人初次見面還不太熟的時候，才會用到「僕」「妾」這樣的自稱。
古人的真實生活情形其實誰也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寫。
謝謝大家的支持，下一次更新，晚上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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