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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話 獨處也難

這日孟郁槐回來得比平時早些,進家門時天還亮著,院子里桌上已擺了兩樣冷菜,廚房里飄出各種食物的香氣——

唐茂林看樣子也是剛剛從外頭回家不久,正舀了盆水擦臉,抬頭瞧見他,很是熱絡地咧嘴招呼道︰「郁槐回來啦?」

孟郁槐笑一下,叫了聲「舅」,下一刻花小麥便端著一盤羅簑肉自廚房里走出,擱在桌上,抬頭眯眼沖孟某人一笑,也不言語,另舀了一盆涼水來給他洗臉。

平素這院子里只得他們一家三口,孟老娘即便瞧見他小兩口湊得近,嘴上雖要叨咕兩句,心里卻是喜歡的,且用不著太過避忌,然眼下多了一門親戚,便不得不收斂些。

按常理,院子里只有這兩個小夫妻在,唐茂林就該躲開才是,可他非但沒走,反而湊上前來拍了拍孟郁槐的肩,笑呵呵道︰「也是這兩日常去那芙澤縣行走,我才曉得,你們那連順鏢局,竟是城中極有名頭的,說起來人人都豎大拇指!听說就是我們來的前幾日,才逮著一伙賊人?呀,真真兒了不得,你能在那兒做事,想來也很有本事哪!」

「舅舅你太夸我了。」孟郁槐淡笑著應了一聲,听起來似有些應付之意。

咦?這個態度?

花小麥正擰了帕子給他,聞言便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這家伙平日里素來待人以誠,輕易是不會這樣敷衍人的。更別提面前的還是他親舅舅。然此刻,他看上去卻面色發沉,仿佛沒甚麼精神頭,莫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她心里犯著嘀咕,當著唐茂林的面,又不好多問,只催促了一聲,讓孟郁槐快些洗臉。便調頭走開了,去廚房給孟老娘幫忙。

不多時,飯菜皆已齊備,眾人都在桌邊落了座。

孟郁槐這晚的確情緒不高,尋常時每晚自鏢局出來,走在路上就開始琢磨,不知自家媳婦又做了甚麼好菜,今日卻胃口全無,扒拉了兩口飯。揀那清淡些的菜挾了兩筷子,就擱下碗,只坐在一旁相陪。

桌子的另一頭。唐茂林卻是興致好得很。一邊吃得香甜,一邊不停口地與幾人絮叨他今日在城中的見聞,順便又把連順鏢局拉出來夸贊了一回。

「真的?」丁氏很給面子地立刻做出一臉愕然之相,「喲,那真不容易,我亦听人提過的。說是那走鏢押貨,就是刀尖上的營生,若弄得不好,是要丟性命的!你可還記得,早年間有一回咱們來瞧大姐。那時郁槐還小呢,你見了他就說。這孩子長大鐵定是有出息的,如今怎麼樣,真應了你那句話了!」

花小麥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忍不住在心中埋怨那丁氏,說什麼不好,非要將話頭引到那「丟性命」三個字上。再轉頭去瞧孟郁槐,果然見他臉色又更難看了兩分。

「說這些干甚?」孟老娘也有些覺得了,臉立馬往下一垮,冷聲冷氣地道,「他一個後生,你們整日這樣把他往天上捧,捧得他連姓甚名誰都不記得,對他可有半點好處?倒是你,有功夫去打听鏢局的閑事,怎不在那找活兒干上面多花點心思?」

唐茂林被數落,未免面上有些掛不住,訕笑一聲,捧起碗扒兩口飯︰「怎地沒找,這不是……一時還沒拿定主意嗎?大姐,你們這芙澤縣,比咱們老家那地界還要熱鬧許多,逛上兩回,人眼楮也花了!」

「我有一句說一句,你用不著在肚里偷偷罵我。」孟老娘朝他面上一掃,冷涔涔地又道,「我也沒旁的意思,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成天閑著,這成了什麼了?老家遭了蝗災,那是沒法子的事,但你既已出來,快些賺錢養活媳婦閨女才是正理。」

說完了便埋頭吃飯,再不出一聲。

「知道,知道,有數呢。」唐茂林有些尷尬,笑了兩聲,說幾句好听話,七萬八繞,又將話題引到他今日在茶樓中听的一場書上。講得眉飛色舞,將那說書先生的與其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竟一時停不下來。

孟郁槐原本有些發煩,見他始終絮叨個不休,便坐不住了,將碗一推,撂下一句「舅舅舅媽你們慢慢吃」,到牆角提一筐女敕草,轉頭便去了房後。

花小麥曉得他是去喂老黑,見他蔫蔫的,心中委實擔憂起來。只是眼下沒法子跟過去,只得陪著說笑一回,只盼將這頓飯盡快混過去再說。

……

少頃,飯畢。

碗筷俱已收進廚房,那一家三口卻並未回房,由丁氏捧了茶來,就坐在院子當間兒閑聊。

花小麥惦記著仍在房後的孟郁槐,三番五次想走,只是怕被人挑理,轉悠了好幾圈,如那熱鍋上的螞蟻也似。

「你閑的慌?」孟老娘也坐在院子里,同丁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不時抬眼往她這邊瞟瞟,見她那火燒火燎的模樣,便翻翻眼皮,「郁槐方才飯菜也沒吃幾口,想是天氣熱,沒胃口的緣故。你去問問,看他若是想吃點什麼,便弄來給他墊吧墊吧。自個兒男人,怎地這樣不經心?」

花小麥如蒙大赦,簡直想抱著她親一口,巴不得一聲兒地轉身便去了房後。

這馬棚素來每兩三日便要打掃一回,算是極干淨的,但夏日里天氣熱,再怎麼也有些味道。最近這段時間,因有了身子的緣故,花小麥甚少到這後頭來,今日冷不丁踏過去,立時便被那股子氣味燻得倒退三步。

彼時孟郁槐正扯了女敕草去喂老黑,見它吃得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唇角便是微微一勾。听見身後的動靜,他立時回過頭。忍不住一笑︰「你也許久沒來見瞧老黑了,這會子還好意思嫌棄?」

花小麥嘻嘻一笑,不答他的話,反而去看那大黑馬,皺著鼻子埋怨︰「老黑你太臭了!」

大黑馬橫她一眼,撲哧哧打了個響鼻代替回答。

「我知道你罵我呢!」花小麥沖它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走到孟郁槐身邊,隨手自筐里揀了一小把女敕草。扯下汁多肥美的草尖也喂給老黑,一面就回頭道,「你怎麼了?今兒一進家門,瞧著就仿佛有心事,飯也沒吃下多少,忙了一天,就不覺得餓嗎?有心事,寧願來找老黑,也不告訴我?」

「想說來著。只是家里太嘈雜,沒機會。」孟郁槐拍掉手上的草沫子,將她拉到稍遠的一棵樹下。尋了塊干淨地方讓她坐下。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來。

花小麥抿唇一笑,估模著唐茂林那一家人應是不會到這後邊兒來,便大著膽子挽住他胳膊︰「你說啊,現在不是得了機會?」

「其實也沒什麼。」孟郁槐垂眼搖搖頭,「今日同柯叔去大忠兄弟家瞧了瞧,心里有些不自在。他家與咱們還不一樣。人口多,全靠著他在鏢局的一份工錢過活,如今他人沒了,日子便不好過……我與柯叔商量過,往後每月。還是將大忠兄弟那份工錢送去給他家,畢竟。他也是為了鏢局的事才……可我這心里實在覺得難過,他家那小兒子還未滿周歲……」

大抵是自己也快要當爹的緣故,看見那幼年失怙的孩子,便格外不落忍,這種感覺,以前從不曾體會。

曉得他不好受,勸說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花小麥便只悄悄伸過手去,塞進他大掌中。

「還有柯叔。」孟郁槐接著道,「自大忠兄弟家出來,他與我說,翻過年,他便預備徹底將鏢局的事交給我,自己是不再理了,賺得的錢,也與我分賬——說起來他也不過五十歲掛零,雖則現在身子大不如前,但若不是因為年前那檔子事,他大約也不會這麼快就沒了心氣兒。」

花小麥略有些遲疑,眨了眨眼︰「我一直有些鬧不清,他將鏢局交與你,如此行事,他家里人就沒意見嗎?」

「你不明白。」孟郁槐長吁了一口氣,「鏢局這行當與別不同,是要靠聲名的。他的兒子一向沒在這一行中張羅,可謂一竅不通,冷不丁將鏢局接下,那些個銀號、商家,又豈會買賬?柯叔也與我說得清楚,將來待他百年,我若想使這鏢局徹底跟了我姓,只消再給他家里人一筆錢,將鏢局整個兒盤了去就行,但……我怎知那鏢局在我手中,就一定能得了好?倘若我出什麼岔子,如何對得起他?」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眉頭照舊是緊緊擰著的,面色也有些凝重,語氣中隱約透露出一種不確定。花小麥頭回見他露出這等類似于不自信的情狀,知道他多半是因為心中發堵,想了想,便又離得他近了點,小聲道︰「若你是別樣性子,我也說不準,但你慣來這樣穩妥,我就敢說一句,你鐵定是沒問題的。」

「哪里有你這麼夸自家男人的?」孟郁槐笑了一下。

「那不然呢?若是我都不信你,顯得我眼光多差?」花小麥噗嗤一笑,將腦袋貼在他胳膊上,「總之呢,你放開手腳就是,別的不敢說,至少我不會給你添亂,你只管放心。」

孟郁槐伸手模模她頭頂的黑發,沒有作聲,瞧著臉色倒好看了些。

兩人靜默著坐了一會兒,花小麥便抬起頭,仰臉笑道︰「我可是瞧見了,方才飯桌上,你什麼也沒吃,這會子就不覺得餓?下午時候我用芸兒摘來的梔子花做了個梔子煎,怕被搶光了,特特在碗櫃里藏了一碟,吃起來滿口香,且又解暑,這會子我去煮一壺鹽筍茶,端來給你吃兩塊好不好?」

「也……」孟某人點頭正要答應,從院牆那邊冷不丁閃過一條黑影來。

「表哥表嫂,原來你們在……呀,對不住,對不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ps︰

被我自己給慢哭了,晚點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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