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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話 鏢局的危機

一大清早,天色便有些昏黃,卻又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樣,只是無窮無盡的憋悶。

四鄰的人家陸陸續續都起了,因最近正是收冬麥的時節,男人們得在田間忙碌,早間便要多張羅一頓飯食。鍋碗瓢盆的踫撞聲不絕于耳,明明熱鬧之中充斥著家常的味道,平日是很讓人歡喜的,此刻听上去,卻只覺得刺耳。

大忠死了……花小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孟郁槐帶回來的是這樣一個消息。

這感覺,與從花二娘口中得知花大山死了時全然不同。

她與花大山,名義上是親兄妹,實則卻連見都沒見過,何況于花二娘口中,這所謂的大哥又是那樣一個欺凌親妹,豬狗不如的貨色,能指望她有什麼感覺?

然而大忠,卻是她在連順鏢局中,除開柯震武以外最熟悉的一個人。那人性子開朗熱絡,頗會講玩笑話,在她這里蹭了不知多少頓飯,每每需要幫忙時從不惜力,花小麥偶爾去鏢局走動,若剛巧踫上天晚,而孟郁槐又不在,柯震武也向來是打發大忠送她回村。

他與孟郁槐又那樣好,花小麥心里是將他當成個朋友來看待的,這冷不丁……居然就沒了,叫人心中如何過得?

鼻子做酸,眼楮里也裹了一包淚,實在想大哭一場。可她曉得孟郁槐眼下心中只會更不好過,不願他反過來寬慰自己,唯有死命忍了,顫聲道︰「昨晚……」

「是在姚家小胡同附近出的事。」孟郁槐匆匆點了一下頭,「昨夜我領人在那附近轉了好一陣,後又在城中四處走了一圈,並未有任何發現。我自己也曉得,隔了一兩個時辰。那幾個賊人只要不是太蠢,便決計不會留在原地等著人來逮,今兒一早已讓韓虎另帶了其他人去城外山上——可一旦出了芙澤縣的城門便是天寬地闊。鏢局攏共只得十來個人,呵……」

他一向冷靜自持。方才摟住花小麥在她肩頭落了淚,實是因為憋了一整晚太過難受,這在他而言已是極放任自己。這會子,他早將淚盡皆收了去,話題也盡量不往大忠身上引,獨那臉色仍然泛著青。

他越是這樣,花小麥便愈加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再提那「大忠」二字,垂頭捏住他的手,低低道︰「可已知會了柯叔?我想這事有些棘手,尤其是陶知縣那邊。恐怕很不好交代……」

這正是令孟郁槐最為煩憂的兩件事,听她提起,面上便浮出一絲苦笑︰「想是最近天氣太熱的緣故,柯叔那病有些反復,我原不想讓他勞心。可無論如何。他才是這連順鏢局的正經東家,萬不可瞞著他,再說也根本瞞不住,一會兒回了城,我便往他家去一趟罷。至于陶知縣……」

說到這里便住了口。緩緩搖了搖頭。

若此番走失的只是個尋常小役,那也倒還罷了,卻偏生是個庫丁,事關錢庫,無數雙眼楮都在盯著,哪怕芝麻綠大小的紕漏也絕非等閑。

假使沒鬧出人命,或許還能私下里暗暗查探,可如今,那「死了個護佑庫丁的鏢師」的消息,已于一夕之間傳得芙澤縣城街知巷聞,行差踏錯一步,都是麻煩。

「我估模著,陶知縣恐怕巴不得那庫丁回不來,卻又不得不盼著他回來。」孟郁槐小聲丟出這一句,眉頭擰作一個川字。

花小麥初時不懂,順著他的話細想一層,逐漸也就明白過來。

對陶知縣來說,那庫丁若是喪了命,此事反而簡單。他一死,這事兒就了了,之後不過是多派些人手,四下緝拿賊人而已。但倘他平安回來,過後再給錢庫帶來甚麼損失……

至于那「不得不盼著他回來」則更好解釋,說到底,還是眾人都在看著的緣故。那陶知縣在芙澤縣這地界任職近三年,素來是個勤政愛民清如水的父母官兒,形象經營得如此成功,怎肯輕易留下黑點子?

最糟糕的是,整件事的處理過程中,連順鏢局必須萬分小心,如果有半點閃失,就難免在陶知縣那里留下個「辦事不力」的印象,這長久以來積存下的名聲、信譽都會受損不說,惹得官府不喜,往後這路絕對不好走。

可說到底他們也只是一間鏢局而已啊,外頭人瞧著這營生挺體面,實則真遇上這樣事體,即便只是想進老百姓家中查查,都得處處賠小心,說白了,誰叫你不是衙門的人?大伙兒一般都是平頭百姓,不想讓你進門,你還能強闖不成?

相處了許多年的兄弟沒了,孟郁槐心中不知怎樣傷痛,卻連半刻消停都無,必須馬上打起精神來處理各樣事務……

想到這里花小麥就頭疼,直想攥拳頭發狠——為什麼被擄走的偏偏是個守錢庫的庫丁!

孟郁槐不想她太過擔憂,與她說了幾句,便拍拍她的肩︰「鏢局里的事,不消你多想,你只踏踏實實留在家中便罷。我最近只怕顧不上,你同娘兩個好生在家,莫勞動得太過。」

花小麥悶悶地點頭,一言不發站起身,快手快腳給他拾掇了幾件換洗衣裳,回頭有點猶豫道︰「你是現在就走,還是……」

「我……再歇半個時辰。」孟郁槐轉頭望望窗外天色,勉強沖她笑了一下,「現下不是強撐的時候,精神不濟反而誤事。」

「嗯。」花小麥應了一聲,「那你先眯一會兒,我去給你張羅點吃食。」

說著便理理被褥,推著他上榻,見他闔上眼楮,才開門走了出去。

將將一腳踏出門口,便見得外頭人影一閃,須臾就不知晃到了哪里去。

「瞧見您了……」她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娘在外頭听著呢,您就別藏了。」

孟老娘聞言,訕訕地從堂屋里又晃了出來,擺擺手︰「我不是偷听你倆說什麼,是見郁槐那臉色委實難看,所以……」

「我知道。娘您不必解釋的。」花小麥沖她抿了一下嘴角,「他轉頭就要再回鏢局去,恐怕好幾日都不得回來。我讓他歇一陣,這就煮碗面給他。」

這一次孟老娘卻是再沒有反對。跟著她一塊兒進了廚房,在旁幫著切蔥切蒜或是遞遞拿拿,看她揉面煮水,又拈了塊醬牛肉出來,便贊同地道︰「牛肉長氣力,郁槐這兩日免不了奔波,多吃點是有好處的。」

頓了頓。因又道︰「不是我埋怨你,你這蠢丫頭,也太沒眼力見兒。前兩日我讓你跟著我一塊兒睡,你都老大不自在。仿佛片刻離不得似的,今兒他都難受得那樣了,你怎地也不多勸勸?那大忠與他在鏢局里相識七八年,平常與他是最好的,他能好過得了?——也不是指望著你真能幫忙。你原也派不上用場,但你高矮說兩句好听的哄哄他啊!」

花小麥偏過頭去看她一眼,又低頭瞧瞧自己的肚子,再嘆口氣︰「如今我這情形,連去大忠哥家里看看都不能夠。不計說什麼,都是在講大話逞能,照應好自己別給他添亂,就算是幫他了。」

孟老娘咂模一陣,也便點點頭︰「也倒是……這麼個理兒。那你動作快些,讓他吃得飽飽的好去忙,喙,怎麼就攤上這樣糟心事!」

……

所幸如今小飯館兒里暫且歇業,收獲的番椒也都已經賣得七七八八,家里沒別的事體,送了孟郁槐出門,花小麥便老老實實地回了屋子,心里盤算著最近這段時間,就留在家里哪兒也別去,倘若實在閑得無聊,干脆讓孟老娘教自己做點針線活,打發時間之余,保不齊還能給肚子里的女圭女圭做兩件小兜兒。

那邊廂孟郁槐回到芙澤縣城,徑直去往柯震武家的宅子,到了方知他已趕到連順鏢局,忙又匆匆往這邊跑,甫一踏入大門,便見院子里圍了幾個人,正小聲嘟囔什麼。

其中一個叫侯昌的盤腿兒坐在地上,嘬著牙花兒不陰不陽地道︰「折騰了大半日,半點消息都無,再這麼下去,哼……你們只瞧著吧,經此一事,那陶知縣不知會怎樣埋怨咱們,開鏢局的得罪了官府,嘖嘖,是什麼後果還要我說?早曉得當初呂斌他們走那陣兒,我就跟著一塊兒去得了!听說他們那鏢局在省城已開了起來,生意委實不錯,那地界有錢人多,不比在這小縣城里窩著強?」

其余幾人各自揣著心思,也沒人接他話茬。

那侯昌卻是猶自嫌不夠,又接著道︰「那孟郁槐這會子倒回了家,讓咱們跑腿兒,自個兒落個自在……要我說,當初他就不該把這事兒丟給大忠!他那拳腳功夫比咱們都強些,昨晚上若去的是他,說不定根本沒這檔子事!」

韓虎也在一旁石階上蹲著,有點听不下去,立起來皺眉道︰「你說的什麼?敢情兒夜里在外忙活了一宿的不是郁槐哥,是你?這事轉到大忠手里之前都是郁槐哥親力親為,一個來月不曾歸家,他就是鐵打的?這活兒咱們接下的時候,可沒見你反對,掙的錢你也一個銅子兒沒少拿,如今出了事,你就想把自己往外頭摘了?」

「我是沒反對,但我也沒讓他接啊!」侯昌直著脖子叫嚷,「一會兒是去桐安城給人看家護院,一會兒又是替縣衙保護庫丁,還不夠他忙的呢!我不貪財,平日里咱走鏢掙得就不少了,原本就是刀尖上的營生——他也不過是幫著柯叔照應鏢局罷了,偏生要折騰到這地步!」

韓虎登時便惱了,提起拳頭要揍他,高聲道︰「那陶知縣親自發了話,郁槐哥縱是想拒絕,也要拒絕得了才行啊。如今死了兄弟,你但凡有點人心……」

「都閉嘴!」孟郁槐听得發煩,怒喝一聲,那兩人回過頭一見是他,便立刻閉了嘴。

侯昌仿佛有點心虛,抓抓後腦勺,沖他訕笑一下︰「郁槐哥,我不是那意思。」

孟郁槐掃他一眼,目光冷得如刀。半晌方將目光轉向眾人,沉聲道道︰「我再說一次,無論是誰,想走的,沒人留。」

話畢,立刻拂袖進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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