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語詫異地抬頭,才看到碧裳白衫的年輕男子坐在堂前含笑打量著她。♀墨色長發被束在羊脂白玉冠中,唇角噙著一抹笑,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懶散。那張臉生的平庸無奇,只怕丟進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
腦海中倏地閃過昔日畫面,記憶中那個鮮衣墨發,容顏絕色的少年郎終于清晰起來,她記得他是風月樓的二樓主——曲承翊。
顧雲瑾看著曲承翊的臉色,試探道︰「哦,你們認識?」
「早年我與顧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曲承翊向後靠了靠,換了個舒適的坐姿。
可他一臉我與顧姑娘很熟的表情是要鬧哪樣?
顧傾語強壓下所有疑惑,淡然有禮地向他問好,心中卻泛起嘀咕,她怎麼不知道顧雲瑾有把生意向花樓發展的趨勢。
「你來這有事嗎?」在人前,顧雲瑾永遠都端著一副主人的架子,看上去頗為老成。
目光在曲承翊身上打轉一圈,顧傾語嘴角輕揚,進退有度︰「一點私事而已,既然有客到訪,那傾語就不打擾了。」
「顧姑娘有事直言就可,不必顧忌我。」言下之意︰我不是外人,你直說無妨。
顧傾語被曲承翊噎的說不出話,記得當年在風月樓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多話啊。難道幾年的時光終于讓他成長為一個話嘮?
不知曲承翊的身份有什麼特殊,顧雲瑾好像很怕忤逆他,點頭示意顧傾語可以把話說完。眼角輕瞥曲承翊的臉色,顧傾語緩緩說出溫雀有孕的消息,而讓她不解的是顧雲瑾並沒有初為人父的欣喜,英俊的面容上平靜的有些駭人。
顧傾語止了聲,櫻色唇瓣輕抿,第一次感到局促不安。她好像越來越模不透大伯一家的性子……
大抵是覺察出這丫頭的窘迫,曲承翊收回目光起身告辭,寬松的衣擺因起身而揚起順暢的弧度,自有一番慵懶瀟灑的做派。
可他臨行前對自己一勾唇角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讓顧傾語有點在意,最終卻未深究。
「堂兄,曲公子這是……」
「他是帝都來的富商,與宮中有生意來往。他這次來是希望繡莊為他培養一批繡娘,專為宮人添置緋月繡。」倘若明繡可以成為宮繡,對他們顧家繡莊來說也是一件幸事。
繡娘……顧傾語眸光低垂落在地面紋石交錯的花紋上,思慮沉重。
由于婚期臨近,與顧傾語鮮少見面的堂姐突然登門,言語委婉希望堂妹可以陪她一同挑選些女兒家的物什。可一天下來,胭脂水粉、寶釵玉石,顧鳶對這些好像興趣缺缺一整天下來也沒看上幾樣。
淑寶齋中顧鳶由王娘子陪著挑選幾樣時興的翡翠瑪瑙手釧,顧傾語卻覺著乏了,尋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休息。齋中機靈的小伙計瞅見端莊優雅的大小姐孤零零坐在角落,趕忙提了壺清茶殷勤地侍奉左右。
「大小姐,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吧。」小伙計麻利地斟了杯茶,還沒來得及送到顧傾語手邊便被紫黛伸手接過,明艷的小臉上蕩起一抹溫婉的笑︰「這位小哥,我們家小姐有我伺候,你快去忙吧。」小姐一向喜靜,用不著這麼多人圍著她打轉。
小伙計見狀雖有不甘,還是陪著笑快步退出去。
紫黛低頭瞧了瞧杯中的茶水,一眼就看出此茶不過是用些碎茶細根所泡想必味道也好不到哪去,便將茶盞隨手一放,俯身對顧傾語小聲道︰「小姐要喝茶嗎?我到車里給你取些新茶來。♀」
「不必。」顧傾語搖搖頭,眼角瞥見遠處顧鳶婀娜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你說,堂姐是真心要我來陪她的嗎?」
紫黛抬頭看了眼顧鳶,輕聲嬌笑︰「小姐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鳶姑娘惹你不痛快?」顧鳶自小養尊處優,人也生得嬌氣,自然愛耍些小姐脾氣。
「我只是有點奇怪。」往日同她交情淺薄的堂姐為什麼會如此熱心的相邀,倒讓她有點不適應。
虛耗了半天,顧鳶終于選了兩樣合心意的手釧,再看天色已至黃昏,這才扭著水柳般縴細的腰肢走到顧傾語面前,「瞧我,每次一看到好東西就忘了時辰,想必堂妹早就等躁了吧。」
「能陪鳶姐姐一起出來,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煩躁。」顧傾語盈盈一笑,眼底一片釋然。
顧鳶听後很受用,便大方地從錦匣中挑出一串綠瑪瑙手釧自作主張地套到顧傾語腕上,又眯著眼瞧了半晌,顯然顧鳶對自己的眼光十分滿意︰「瞧瞧這碧色多稱你,年紀輕輕的就該多用些鮮亮顏色,不然可就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她這個堂妹素日里就愛穿白衣,整個人被襯得蒼白單薄沒有一點活力勁,顧鳶私底下早就看不過眼。現在終于的空能賞堂妹點好東西,也算她這個姐姐體貼妹妹了。
顧傾語望著手上突然多出來的瑪瑙手釧,微微一怔才想起要給堂姐道謝,倒是顧鳶大手一揮免了這些俗禮,「姐妹之間哪有那麼多講究,折騰一天你也累了,還是早點回府歇息吧。」
馬蹄聲響踏著有序的節律,不急不慢地向家駛去。可顧鳶卻暗自絞緊手中的紋著銀線的錦帕,愈發心不在焉起來。
顧傾語老早就覺察到堂姐的不自在,總有種不好感覺的念頭冒上來,讓她歸心似箭恨不得即刻返回湘浣閣。
馬車終于停在顧家大院門前,顧傾語由紫黛小心翼翼地扶下馬車,還不等她站穩就看到一直等在玉石台階上的紅俏焦急地站起身,臉上盡是慌亂的神色︰「小姐,溫雀找你半天了,你快去瞧瞧吧!」紅俏與溫雀一向不對頭,如果不是有大事發生她才不會替溫雀著急呢。
不好的預感終于得到印證,顧傾語思慮一動明白過來,原來所謂的姐妹相伴不過就是個幌子,目的就是要支開自己。
顧鳶聞言也是一慌,低眸避開顧傾語的目光,神色焦急︰「既然溫姨娘找你就快去吧。」手心里卻出了一層薄汗。
「竟然這樣,」顧傾語眸光清冷,灼灼的目光似乎看破了顧鳶的想法︰「傾語就先告辭了。」如果她沒猜錯,只怕溫雀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
路上紅俏告訴她,溫雀午後曾用過一碗血燕,不久就出現月復痛難耐的情況,她院中的丫鬟來請顧傾語卻撲了個空,等到其他大夫來瞧的時候卻告知溫姨娘滑胎了。溫雀不相信那個庸醫非要等顧傾語回來,一直鬧到現在呢。
「這……」紫黛听後眉頭緊蹙,再看小姐面無表情的模樣才曉得這事發生的實在太湊巧。
好不容易等她們主僕三人趕到溫雀那,她已經被姜氏身邊的丫鬟逼著喂下落胎藥,此刻早已沒有力氣再掙扎,面色慘白如紙,遍布血絲的雙眼卻瞪得渾圓,看上去極為駭人。
「溫雀。」顧傾語連喚了她兩聲溫雀都沒反應,無奈之下只有施了針迫使她陷入昏睡,這才讓顧傾語有機會替她好好把脈。
號過脈,顧傾語坐在床沿沒有起身,身邊溫雀的婢女還在哭哭啼啼煩人得緊。顧傾語虛抬了一把臂,冷冷地出聲︰「把溫雀吃過的燕窩拿來。」
聞了聞玉碗里殘留的血燕,顧傾語眸眼半闔,輕易地掩住所有情緒。末了,她輕輕擱下碗,將紅俏紫黛留在這兒一個人推門走出去,而紅俏紫黛面面相覷,猜不透小姐的心思。
書房里——
顧雲瑾平靜地看著繡莊最近的賬目,有兩筆賬怎麼都對不上,大概顧家真的被好事之徒盯上了。
門口傳來輕輕地敲門聲,顧雲瑾好像已經猜出來人,無奈苦笑一聲方才應答︰「進來。」
顧傾語依舊是白衣長裙,只是手腕多了一串鮮翠欲滴的綠瑪瑙手釧,在她素淨的裝扮上顯得格外扎眼。
「回來了,今日同鳶兒玩的可好?」
「能陪在堂姐身邊,自然很開心。」顧傾語凝眸看著桌面年輕沉穩的男子,語氣平淡似水︰「只是傾語有一事不明,還請堂兄賜教。」
顧雲瑾活動了一下酸澀的脖頸,面上似有倦容︰「看來你都知道了。」
「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值得堂兄如此大費周章,非要除之而後快嗎?」溫雀的孩子是她最先知道,也是她親口告訴顧雲瑾的,可她卻沒想到堂兄會視那個孩子為眼中釘肉中刺,竟會如此狠心。
「我還會有孩子的。」顧雲瑾發出淺嘆,聲音幾不可聞︰「我的第一個孩子,一定要是楚菡所出。」
楚菡是她的堂嫂,自她來到明州後只見過兩三面,看起來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顧傾語垂下眼瞼憶起楚菡的身份,她是明州德興錢莊楚老板的獨女,家財雄厚品性純良,的確是個好妻子。而在華朝也可以有庶長子的存在,顧雲瑾沒必要對一個姨娘的孩子痛下殺手。
看到顧傾語低頭不語,顧雲瑾慘淡一笑︰「今日的顧家正值多事之秋,而繡莊背後亦有小人作祟妄圖打壓我們取而代之。倘若此時傳出嫡妻無出姬妾有孕,被好事之人听去完全可以給顧家安上一個‘寵妾滅妻’的罪名,到時候顧家在明州的基業也會毀于一旦。」他總感覺最近有另一股勢力蠢蠢欲動妄圖擠垮繡莊,所以他不能拿整個顧家來冒險。
「更何況——」顧雲瑾聲音一頓,繼續道︰「溫雀擅自潑掉避子的湯藥,這一切本就是她咎由自取。」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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