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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大海,魔君與魔藏俱是一愣。魔人皆知,大海中有傳說會覆國的力量。可是,這種傳言卻從來沒被證實過。否則,魔人國便早已傾覆。

魔君為難道︰「這實在不妥啊。若病癥不除,只關及少數子民,若為此而觸怒大海,受害的可是整個種族啊。」

魔藏也搖頭,他看向魔昂的目光充滿了懷疑。魔昂便稍加解釋道︰「遠洋中存在孤島,每個孤島都像錐子一樣插在海底,在孤島嵌入海底的地方生長的一種海蔓可以喚醒沉迷。早年,我曾遇過一次,確有奇效。」

「這個,未免玄而又玄啊。」魔君團著雙手,面露愁雲,「況且要到深海之中,我族又根本不會浮水。」

「這個魔君不必擔憂。我和無所求自小生于海中,大可去海里一探。」

「那不還是會觸怒大海嗎?」魔藏擺擺手,「這種投機的方法是萬萬不可的。當下還是再靜候幾日吧,說不定,上天會賜予正道。」

說著,魔藏已然從桌邊站起,「天色不早,不能再打攪魔君安歇了。」

魔君便起身送客。只是被探海提議一耽擱,撮合公主與魔昂的事情便也被暫且放了下去。無論哪種提議,都是險招,而目前尚且風平浪靜,只能暫寄希望于時間了。

走出屋子,外面月光瑩白。我們與魔君道別,剛轉身走出幾步,忽然听到魔君在身後叫我的名字。

我回轉過頭,听魔君問︰「你身上的虎皮怎麼沒有尾巴?」

「……」我記得尾巴是被碩鼠討去又被它弄丟了,便簡單回答說︰「讓老鼠拿走了。」

魔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便沒再追問,魔昂和我方繼續前行。在剛才問答的間隙里,魔藏已經先走一步,此時已消失在瑩瑩月色中。

回到家里,四下寂靜。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問魔昂,「島根處的海蔓真能喚醒昏迷嗎?」

「怎麼,連你也會懷疑?」

我是不擅長分辨真假,但是,「我吃過那種海蔓啊。有段時間住在海底大魚家,我常常采來吃的,似乎對睡眠沒什麼影響。」

魔昂也不爭辯,只是淡淡地說︰「是我隨口編的而已。」

「……」

「難道你希望我和公主在一起?」

我略微思考,其實魔昂和公主是否在一起,對我似乎沒有大礙。但為什麼心底卻只躺著一個答案,那就是「我不希望的。」

我的聲音很輕,還不及魔昂的呼吸,不知他有沒有听去。我又自顧自地把此前在「吾妻」墓地遇到魔君的事情草草說了一遍。從頭到尾,魔昂都沒有應答,以至于我講著講著就犯起迷糊來。

隱隱約約中,我做起一個夢,夢見自己身處大海中卻動彈不得,因為海水竟然都結成了冰。我的身體被凝結在海冰之中,只要輕微移動,就會牽扯起一陣劇烈的疼痛,因為那些冰已經牢牢粘在了我的皮膚上。我渾身的熱度正在漸漸消失,眼前起了白霧,看到橫橫豎豎的冰紋越來越模糊,終于失掉了最後一點兒知覺。

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魔昂。可是,我卻仍然感覺到寒冷。魔昂的熱力傳給我的皮膚,可皮膚下面的血液似乎已然凍結。我把手腳從魔昂身體上拿開時,又听到了冰碴在身體里碎裂的聲響,是我的耳朵出現了幻覺嗎?

魔昂早已清醒,他伸出大手放在我的腿上、腰側、又轉移到脖頸,試著不同部位的體熱。他的表情嚴肅,兀自疑惑著說︰「難道真是泉水在作怪?」

說著,他已起身,坐在陽光里。今日陽光頗好,才是早間,就已繁盛強烈,照在魔昂的身上,給他鍍上一層光暈,讓我想起朝暉鋪灑在浮動的海面上泛起流金光彩。

門吱嘎一聲響了,大束的陽光從門口照射進來,以致于走進屋子的人一時間在陽光中模糊了輪廓。他從背後關上門,把陽光隔斷。我們才看清,來者竟然是魔藏王子。

他抬眼朝床上一看,目光掃過臥在虎皮中的我,又飄向魔昂,似乎在魔昂身上停留下那麼一瞬,才微微咳了一聲偏過頭去,「把獸皮穿上。」

魔昂沒有動,只是問他︰「清早來有何事?」

魔藏的頭又轉過來,看到魔昂依然光luo著上身,眼楮里浮上一層怒意,竟然讓我聯想到耍性子的白雲犬。

魔昂無所謂地披上獸皮,從床上站起身,魔藏趕緊又偏過頭去,似乎有幾分厭惡。想來他身為王子,畢竟比尋常魔人更注重禮數,我便也站起來,把虎皮往身上穿。只是手指居然僵直著難以靈活彎曲,腳趾也像凍連在了一起,騰挪間險些踩到白雲犬。

魔昂便過來幫了一下忙,引得魔藏又輕咳一聲。

魔昂把我腰間的帶子用力一緊,問向魔藏︰「王子有什麼事大可直說。」

然而,魔藏許是礙于我在屋內,直等我不甚利索地走去後園,才再開口。

我哆嗦著把枯枝放到灶台里,听到魔藏的聲音從窗口飄出來,「昨夜里,魔君說的事情,你是怎麼打算的?」

魔昂回說︰「探海確實冒險,你們不贊同理所當然。」

「我不是說這件。」魔藏的聲音微微發惱,冰冷里帶著不耐煩,「我是說和公主的事情。」

「那件啊——」

听魔昂提起,我也不自禁地支起耳朵,卻听魔昂反問魔藏︰「王子是怎麼看的?」

「這件事大錯特錯。魔君久不處事,難免看不清眼前形勢。如果你承認和公主有過那種接觸,只會讓公主更加受累。所以我不準你去做。」

魔藏說得嚴肅,似在施壓逼迫,但魔昂卻只是淡淡回應一句︰「那就悉听尊便吧。」

明明是達到了目的,可是我還是听到魔藏出去時,房門被他氣呼呼地大力關上。王子的心思果然異于尋常。想來他是看不慣魔昂,橫豎都不給好臉。

不多時,魔藏也出門而去。整個晌午,我都坐在灶台旁,不停地燒著火。

中午時分,陽光正足。我暫時穿過房屋來到房前。大道旁有一棵枯樹,從我來到魔人城,它就沒綠過,想來正適合引火,便一枝一枝往下掰折。

不時有三五成群的魔人經過。魔昂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們向來喜歡取笑我。

比如,「把樹直接踹倒不就成了,干嘛那麼費勁!」

再比如,「今天這麼熱,他還穿個虎皮干啥,是嚇唬小鳥嗎?」

再再比如,「你們有沒有听說,他其實只是魔昂有意安排的擺設。」

嗯?我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听到說我是擺設的那個魔人神神秘秘地說︰「其實啊,魔昂早就和公主在一塊兒了,只是怕被議論,就拿了這麼個小家伙來遮掩。你們真以為魔昂會喜歡這把廋骨頭嗎?」

我听著,心里納悶︰我真的可以被用來當遮掩嗎?記得魔昂說過他是沒指望我有用處的。而听到這番閑話的其他魔人們也對此表示懷疑,問說話者有沒有證據。

一提證據,那發言的魔人頓時禁了聲,但經不過再三催促,就做賊一樣嘀咕起來。聲音太小,我就沒有听清。

返回後園繼續燒火,見小刃沉著臉走來。他平日里常有一小撮女圭女圭跟隨,所以消息向來靈通。他也跟我說魔昂與公主的事情,問我是不是真的。

我說不是。他卻不信,邊離開邊抱怨︰「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

黃昏時分,我在屋子里烤炭火,听見門開還以為是魔昂,結果卻是雙火與花衛走進來,臉上帶著明顯的同情。

花衛說︰「我們都听到傳言了,看來公主昏迷的事情已然走漏了風聲。只是沒想到會跟魔昂扯上關系。」

「那是假的。」我告訴花衛,免得她也受到流言蒙騙。

雙火撓撓頭,「想來也是假的。你每天都和魔昂睡在一起,自然最清楚。」

雙火特意強調每天,但其實有很多夜晚我都見不到魔昂的,所以我不免呆了一下。倒不是懷疑魔昂,而是在琢磨要不要把魔昂常常夜不歸宿的情況告訴雙火與花衛。畢竟說我們每夜都一起睡,似乎是在……夸獎我。我也奇怪自己為何有種浪得虛名的錯覺。

然而,我的遲疑被雙火與花衛看在了眼里,他們難免心意相通地互換眼神一番。

花衛幫我撥著炭火,語調溫柔地說︰「這種事情真真假假,你都沒必要放在心上。任誰都看得出,魔昂待你是特別的。只不過——」

雙火很有默契地把話接過去︰「只不過雄性嗎,你也懂的。還記得我帶你來時,我們晚上宿在大樹上,看到有野豬在樹下蹭癢癢,互相追逐,那是自然之道,你當時也贊同的哦。」

「你是把魔昂比作那頭野豬嗎?」

「對啊,我就說嗎,你只是不愛言語,其實心里跟冰塊一般通透啊。」雙火拍拍我的肩膀,眨眨眼楮說︰「在那一方面上,魔昂其實跟野獸無異的。」

雙火話音才落,房門便被推開來,正是魔昂提著一只獸皮水囊出現在門口,「你剛剛在跟他說什麼?」

「沒什麼,」雙火笑呵呵地搓搓手,「我就是和花衛來溜達溜達。老大你去哪了?」

「去了趟黑土遼原上的泉眼。」魔昂說著把水袋靠牆放到地上,走過來。

雙火有些驚訝地問︰「早上去,現在就回來了?」魔昂沒有回答。雙火又追著問︰「去那里干嘛?」

魔昂隨手一指我,「取些水回來給她。」

「這邊也不缺水啊?」花衛疑惑道︰「難不成是河里結冰了?」

我剛想跟花衛解釋說我身體許是因為泉水而犯了邪病,但見魔昂的額角微動,我便沒開口,只听他說道︰「她喝不慣這里的水,說是想喝那邊的泉水。」

這下,雙火和花衛都吃驚地看向我。我想說我沒那般挑剔,但遲疑了一下,覺得魔昂說的也算真的。

花衛輕輕放下撥弄炭火的木棍,捅了捅雙火的胳膊肘。雙火便說︰「天色不早,老大你們歇著吧。」臨走時,雙火還好奇地拿起一塊黑炭,結果被燙到趕緊扔掉。

他們前後出了門,依稀听到花衛嘀咕著︰「傳言不實啊,感情分明很好。」

魔昂問我他們說的傳言是什麼,我正給他解釋,小刃就從後園一側的門探進頭來,蹬著大眼楮看魔昂。

魔昂被他看得莫名,「你有話就說。」

小刃鼓了鼓腮幫,飛快地吐出話來︰「外面有說你和公主睡過所以公主病了,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魔昂淡淡地說︰「如果是真的呢?」

小刃苦著臉鑽進屋子,又看向我。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他看向我的眼光里沒有寒意,反而似同病相惜。

一抹笑意在魔昂唇角轉瞬即逝,「如果是真的,我必定也已染癥了。」

「對哦!」小刃恍然大悟,直拍自己腦門,「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就說你才不是異戀,都是那群異戀仔非說你是,他們看誰都覺得是異戀。」

一時間,小刃歡快得如同孩子。他本來就是孩子,只不過平日里行事穩重又愛譏諷,才讓大家忽略了他的年齡。此時他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還撈起白雲犬捏了一陣,然後才跑出去,結果沒注意腳下,直直把那來之不易的一囊泉水踢飛。

魔昂趕緊去救。但水囊撞到牆上就散了,牆面登時被水淋濕。

腳下失神的小刃立刻止住笑,看著魔昂的額角突突動起來,趕緊打開後門跑出去。我听到大樹晃了晃,似乎他直接爬上樹了。

我從魔昂手中拿過水囊,想把里面剩余的淺淺一道水喝掉。魔昂卻攔住我,冷冷地說︰「明天再去一次算了。」

很少見魔昂動氣,但其實是否喝到泉水,我都已經非常感激。轉而想到回報。可是我身上並沒什麼值得給他的。突然記起掛在房角的那包紅果子。我把它取下來,解開當時捆扎的麻繩,淺淺酒香瞬時撲鼻而來。

有些意外,沒料到它們這般適合釀造,居然短短時日就有了酒意。我把紅果子連帶汁水倒進那只獸皮水囊里。白雲犬聞見了好味道,圍在我腿邊轉圈,我丟給它兩顆,它吃完就安靜地倒在地上睡了。

不知是白雲犬的酒量小,還是這紅果酒力渾厚。我便走去後園,送給小刃兩顆。過了一會兒再看,他已然睡熟。我撞了一下大樹,也沒把他弄醒。這下,我不禁拿著水囊犯難了,還要不要把這烈性的酒果送給魔昂?

然而,這酒果的氣味越來越濃,已然被魔昂聞見,他嘗了一顆,覺得味道鮮靈,又吃掉幾顆也沒犯醉,直到把汁液喝干才躺到床上去睡。待我爬上床時,他已睡熟,呼吸沉甸甸的,還帶著酒味。

我模下他的身體,比往日更加溫暖,甚至灼熱。躺到他的身邊,身上的寒意得到緩解,我也漸漸睡下,甚至夢見自己烤在一堆炭火旁。

只不過,這炭火逐漸熄滅,我越發覺得寒冷襲來,只能往炭火邊挪一下、再挪一下,我甚至夢見自己在用力吹拂暗掉的木炭,希望把它們吹得重新赤紅起來。

就在被凍醒的邊緣,那無望的木炭果真又散發出熱量,讓我稍稍放松。奇妙的是,那原本趨于灰燼的木炭又冒出火苗來。我寒冷的身體渴望更多熱力,那炭火果真越燒越旺,竟然燒出紅彤彤一片。

夢里的我尚能思索,總覺得這火燒得蹊蹺,掙扎了片刻,終于從夢中醒來,眼前的一切卻讓我大吃一嚇——屋內已經火光一片。

我趕緊推魔昂、大聲喊他,可是他只翻了個身,就把臉埋在床上不動了。我去抱住他的腳,想把他拖到地上。可是費力地拖了幾下,我才發現兩側房門都已在火光中模糊了輪廓,只覺得火苗在從四周噴涌而來。

瞥見白雲犬還倒在地上,就要被火勢覆蓋。我登時跑下床把它拎起來,腳踩到地上時,覺出地面已經被烘烤得熾熱。突然一股火流竄到我腳下,我趕緊拎著白雲犬跳回床上。再看那火流竟然是燃燒的松脂。似乎有誰正把松脂潑到房子上,流進屋子里,引著火舌迅速把魔昂與我宿著的木床包圍。

無論我怎麼拖拽,魔昂都不醒來,但睡夢中的他已然感覺到不適,踫到我的手覺出涼意,就迷糊著往我身上靠攏。

怎麼辦?黑泥房子已經變成一只火籠。身下的四只床腳也開始燃燒起來。昏睡的魔昂和白雲犬都擠在我身邊,魔昂的大手還蓋在我的身上汲取涼意。

突然,床腿燒斷一根,整張床隨之傾覆,連帶著我們三個斜斜倒在碎木板中。我撿起那些開始燃燒的碎木頭扔開,不讓身邊留下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除了我們的身體。熱力越來越強,我模到白雲犬和魔昂,他們已然發燙。如果他們也燃燒起來,我會把他們扔出去嗎?

只是想一下,我的身體就禁不住打起冷戰。我推搡著魔昂,把他的長手長腳彎屈,盡可能把他與白雲犬團在一起,然後,閉著眼楮把自己蓋在他們身上。

耳邊充斥著火苗「 啦 啦」的聲響,我的意識漸漸麻木。

我唯一記得的,就是用我的身體緊緊蓋住下面的魔昂與白雲犬。我唯一听得到的,就是他們猶在的呼吸,似乎因為我的清涼而綿長。

我許是已經昏了頭,只覺得自己已經在一點一點融化,似乎要漸漸融進魔昂的身體里。我聞得到他頭發的氣味,觸踫到他堅硬的臉頰。他的軀體硬如岩石,而我的身軀軟如海水,明晃晃的火光如同晚霞倒映在海水中。

恍惚間,我已忘掉自己是睜眼或閉眼,忘掉此時身在何處,我只能用全身的知覺去感受那滿滿的灼烈與明亮……

「小央」

「小央」

「小央」

是誰在叫我陌生的名字?

我早已忘卻自己是誰,忘卻了遙遠的時光。

為何這喚我的聲音偏偏執著如此,生生要把我叫回到往昔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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