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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了昨日魔昂被困的地方。♀等待近一個時辰,四個仙兵才打著哈欠駕著馬車遲遲而至。

他們頗費一番力氣才把魔昂的籠子抬到地面上,隨即就去街市里吃早點了。本有一個仙兵被留下看守,但他顯然不願意獨自挨餓,自言自語說︰「左右都被施了破力咒,他又逃不掉。」于是,便追著同伴而去。

我來到鐵籠前面。看到魔昂正閉著眼楮躺在晨光里,右側眼角下有一塊暗紅色的結痂。

我敲了敲鐵欄桿,他的眼皮動也沒動一下。白雲犬「汪汪」叫了兩聲,他的眼皮卻顫了顫。

「我有顆丹藥,想給你。」

听我這麼說,他才終于睜開眼,盯著我看,然後有些費力地坐起來,依靠著鐵欄桿,像是隨時都會癱倒下去。

我把手臂伸進籠子里,把丹藥拿給他看,「這叫忘痛丹,吃了它,就不會感到折磨。」

我攤著手心,他卻遲遲沒過來拿。我剛想把手撤回來,方听到他開口,聲音很沉很啞︰「你想用它來補償我?」

「……」算是補償吧,那個老者應該是對我寄予了這番意味。

他沉沉地出了一口氣,「本來,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抬起的目光,既失望又凶狠,讓我不自禁去低頭,忽感手掌一痛,他已把我手中的藥丸打飛出去。

這時,走過來一個年少的神仙,蹲在我旁邊,似在問我,又似在跟魔昂說︰「一早上就開始耍潑啊?正好叫我來教訓教訓你。」

年少的神仙從腰上解下錢袋,扔了一把銅幣在旁邊的收錢罐里,然後把兩只袖口都擼到胳膊肘上,隨口對我說︰「靠邊點兒站哦,我這法術威力可不小,一會兒要把這妖怪打得嗷嗷叫。」

我往邊上挪了挪,只見那年少的神仙扎穩步子,揮動雙臂,漸漸在手中攪出一團黑雲,那黑雲冒著金絲一樣的光芒,滋滋作響。

那少年神仙叫了一嗓子,將手指揮向魔昂,一道閃電登時竄出,把魔昂的身體打得一顫。

隨後,年少的神仙還在發力,閃電順著魔昂的脈絡急劇流竄,但魔昂的身體卻再也沒動過,他的臉上沒現出任何表情,只是瞪著雙眼看向那年少的神仙。

「嘴還挺硬。」少年神仙嘀咕著,收了法術,喘口氣再來。

這次,他攪動的黑雲有剛才的兩倍大,擊出的閃電又粗又長,但魔昂被擊中後卻連顫都沒顫一下。

少年神仙還要再來,剛揮起胳膊,卻被制止住了。

「干嘛?」少年神仙不滿地嚷。

歸來的仙兵晃了晃收錢罐,「你的錢只夠使一次法術的。」

「錢我還有。」少年神仙說著又去腰間解。仙兵則懶懶地說,「今天不巧,有錢也得等一等,我們剛接到訊息,說是有魔昂的同伙在附近。♀」

「魔昂的同伙?!」少年神仙一听,立刻來了精神,「在哪里?在哪里?我要生擒他!」

仙兵看向我,伸手一指,「就是他。」

那少年神仙見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說你身上怎麼有一股海的腥味!還穿得怪里怪氣的!」隨即,他就把袖子又往上擼了擼,揮舞起胳膊就給我來了一發。

我只覺身體一震,頭發隨即炸開,嘴里像吞下一大顆燒紅的炭那般燥烈。

仙兵見我如此不堪一擊,表情有些錯愕,走過來瞧了瞧我,「你是魔昂的同伙……吧?」

我搖搖頭。

「可是,剛才有個老頭向我們舉報,說你從他那里拿走一顆忘痛丹,是要給魔昂吃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年少的神仙不甘心地大叫起來︰「我就說嗎,就算魔昂再能撐,也不可能受了我的閃電,卻哼都不哼一聲,原來是吃了忘痛丹!」

「魔昂沒有吃忘痛丹。」我低著頭說。不過,我確實給他來著。

「這樣吧。」仙兵打著哈欠,「也不難為你,你如果現在還能把忘痛丹完好地拿出來交給我,這事也便罷了。否則——」

「汪!」白雲犬跑回我身邊,沖著仙兵叫。

我拍拍白雲犬的頭,看向仙兵。他接著說,「否則,你的嫌疑可就大了。現在有兩個證明者,都對你不利。」

「汪!」白雲犬又叫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在我的手掌下蹭來蹭去。我把手拿開,白雲犬仰起頭,黑黑的鼻子亮著濕潤的光芒,下面的嘴巴大張著,我蹲下去瞧了瞧——哦?剛被魔昂打掉的忘痛丹已被白雲犬撿回來了,正餃在嘴巴里。

我把忘痛丹指給仙兵看。

仙兵眯起眼、皺起眉,面有難色,「這……是忘痛丹嗎?」

其余三個仙兵也過來看,都無法確定,而忘痛丹正在一點點兒融化,估計現在觸踫一下,它就會變成一灘泥。

「我來看,我來看。」少年神仙也過來湊熱鬧。

仙兵讓他一邊站、別搗亂。

少年神仙則驕傲地說︰「我每年都去看仙宮的藥典,見過忘痛丹。」

听他這麼說,仙兵就讓他過來觀望,苦了白雲犬一直哈著嘴巴,舌頭也不敢動一下。

「這個……」少年神仙單腿跪在地上,抓了抓頭發,「看著像,但都要化沒了……」

「你到底能不能確定?」仙兵有些不耐煩。

少年白了他們一眼,「化沒了也不怕,我有辦法。」說完,他賊賊地盯著白雲犬,把袖子又往上擼了擼,「狗又不會說謊,我來試試看嘛。」

于是,白雲犬被炸成了黑炭,但它因為吃了忘痛丹沒有絲毫痛感,所以一聲也沒有「汪」。♀因此,我們兩個得以清白地離開。

在街市中,我又看見那個老者,他見到我便立刻隱匿進一片風箏之中。我過去找他,想問問他為什麼陷害我。

天空忽然飄下雨點。賣風箏的仙女把風箏一只一只收起來。

我等在一旁,等到只剩下最後一只風箏,也沒見到那個老者。

「哎呀,這個濕了。」仙女驚叫一聲,懊惱地看著最後一只風箏,然後看向我,笑眯眯地問,「這個等天晴曬一曬,一樣玩的,你要買嗎?」

「多少錢?」

「只要五個銅幣。」

「能便宜一點兒嗎?」

「四個吧,很讓利了,其實只淋一點點雨,根本就沒關系的。」

「能再便宜點兒嗎?」

「哎呀。看你老實巴交的,居然這麼會還價。我做只風箏也不容易,你到底能出多少錢?」

「我……沒有錢。」

仙女瞪了我一眼,把風箏甩一甩,放到了木箱上。

風箏收光了,那個老者卻沒再出現,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溜走的。

我剛從風箏攤前面走回街上,就見那四個仙兵拉著馬車從我身邊經過。他們都打著油紙扇,而鐵籠則露在雨中,魔昂舒著四肢躺在籠底。

馬車漸行漸遠,終于在一個岔路口,拐個彎消失不見了。

我听到一個賣花的仙女小聲說,「其實,魔昂長得很英武唉。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哥哥就好了。」

「你可別亂說哦。」另一個仙女笑著去捂賣花仙女的嘴唇。賣花的仙女躲避開,佯裝把聲音提高一點兒,「你昨天晚上不是也說了嗎?而且,你還想他當你的——」

「要死啦你。」

兩個仙女笑著打鬧起來。

我從她們身旁經過,想起魔昂的相貌,只記得他額頭上葉脈般的筋絡,還有他雙眼里迸發出的蒼勁的光。其余卻記不起了,但只要見到他那讓人躲避的目光,我就一定會認出他來。這比記下五官容易多了。

「讓一讓,讓一讓。」

我身後響起車 轆聲。原來是賣風箏的仙女正拉著小篷車回家。

我閃到一旁,小篷車從我身邊經過。車 轆磕到路邊的石基,放在木箱最上面的風箏掉落在地上。

「喂,你的風箏——」

「不賣!我就不賣!」仙女頭也不回,繼續前行。

我撿起風箏來看,它粘了些泥水。白雲犬沖著它「汪汪」叫,好像很感興趣。我便撿著它回去了暫住的庭院。

傍晚時分,雨終于停下一陣子,涼風開始刮起。我便把風箏栓到了院子的一根木樁上。試了幾下,它被風灌得鼓鼓的,跌跌撞撞著飄忽而起,一直把棉線抻到緊繃。

半夜,天又開始下雨,比白天時大得多。風怒吼,雷轟鳴,還有閃電道道劈下來。我躺在床上,听到風箏在空中撲撲楞楞地亂飛。有時,還能听到幾聲尖叫與□□,像是從老頭的喉嚨里發出的。我想,多半是我听錯了。

早上醒來時,到處晶晶亮。陽光如同被雨水洗刷過的棉紗,柔和地鋪灑在院子里、樹梢上,到處閃著光。只是那只風箏已經掙斷了棉線,不知飄去了哪里。

一陣微風拂來,裹著淡淡芳香——原來,青慈藤蔓的花開了。那花開得小小的,一串一串,從末端開到頂端,隨開隨落,仿佛一掛鞭炮。白雲犬在藤蔓下跑來跑去,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花屑。

我想起之前「搬進來」時,大門的貼紙上說,這家院落的主人在落花時節就會回來。于是,去跟師父說。

師父還窩在床上的坑里。師父的床上有兩個坑,很是奇怪,樣子似給長著兩個駝背的神仙準備的,那坑又很大,師父的身子可以完全蜷縮進一個里面。

我擰干毛巾,給師父擦臉,師父漸漸睜開眼,咕噥一句︰「昨個夜里,不知哪個老頭發病,一個勁地叫,吵死為師了……」

哦?看來果真有個老頭。我繼續給師父擦臉,「師父,這家院落的主人可能就快回來了。」

「什麼?」師父還未清醒,「我們不就是這里的主人嗎……」

接著,我便不必跟師父解釋了,因為院子里傳來腳步和驚叫聲——「有賊啊!」

這聲音有些熟悉。師父的耳朵也為之一震,難得現出想事情的神情。

腳步聲朝我們走來,其中像是有一個體型很大的神仙,步伐咚咚悶響。

門被推開,一個仙姑探進來半個身子,見到我和師父,吃了一嚇,隨後怒起眉毛,尖著嗓子喊,「你們兩個混賬,干嘛睡在小翠的房間?!」而那只被叫做小翠的翠峰駱駝也伸進來一張長長的臉。

隨後,師父和我便被仙姑叫嚷著帶去了仙宮。

那個仙姑原來曾哺乳過仙君的兒子,因此在仙宮里頗有些威信,一路暢通地把師父和我帶進仙君大殿。之前,師父每每帶我來這里,都是跟仙君匯報守海待魔的事情的,這次卻是被指控為搶佔仙宅。

等了小半個時辰,仙君才被兩位仙女攙扶著出現在一面珠簾後頭,不住地發著咳嗽。仙女說,仙君昨夜著了涼。

在仙君的咳嗽聲中,仙姑把師父和我霸佔小翠房間的卑鄙行徑哭訴了一番,還順便把師父之前「擄走」小翠的事情也一塊說了出來。

「我倒不是為我自己,只是小翠,一而再地被他們師徒欺負,簡直要沒有臉面活在這仙人國里了。」

師父撇著嘴,咕噥一句,「它的臉長著呢,要短些反倒好看了。」

仙君坐得很累,又猛然發了一陣咳嗽,至于事情早已听得大概齊了,便替仙姑說了句公道話,「白眉啊,你欺負仙姑家的小翠,著實是你不對。現在又睡了小翠的房間,雖然小翠不在,但傳出去,對小翠的聲譽也是種致命的毀損。」

「就是,致命的!」仙姑符合著。

仙君又咳嗽一陣,接著道︰「不如這樣吧,仙姑啊,白眉他雖然過了娶親的最好年齡,但現在的身子骨倒也結實,最近更是成為收服魔昂的頭等功臣,盛名在外,不如就讓小翠嫁與他吧,倒也不辜負了這一段孽緣。」

「什麼?!」

仙姑和師父同時叫起來,又彼此互瞪一眼。

「我堅決不同意把小翠嫁給這白眉老道!」

「我才不要娶只大駱駝!」

「什麼?」仙君迷惑了,「小翠是只駱駝……咳咳咳咳……這事罷了吧。」

「那他霸佔我家庭院——」

「他是有功之臣,最近海邊發水,暫且讓他借住你那一時半刻吧,也算代本君盡一下地主之誼。」說完,仙君便被仙女扶走了。

回來的路上,師父和仙姑走在前。師父的目光一踫到仙姑,再迅速把頭撇開,做出不屑狀。仙姑自然不甘,一定要移到師父偏向的那邊,看著師父,再把頭甩開,然後「哼」一聲。

師父不理仙姑了。仙姑也不干,她一定要走到師父面前,再不理師父一次。

他們兩個走在我的前面,就像兩只陀螺,追逐著轉過來又轉過去,仿佛有條無形的鞭子在抽打他們。

回到庭院,從青慈藤蔓下穿過。仙姑指向一根干枯的短藤,對師父說︰「這是九十年前,你路過我家門口,想偷搖籃時給弄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我耗上了。」

「我不記得。」師父撅著嘴,白胡須在風中飄啊飄。

「不記得!」仙姑冷笑一聲,「不就是當年在仙宮里,我趁你自己縮進琥珀中時,把你扔進泥塘,然後被一只蛤蟆吃了嗎?就這點兒小事,多麼微不足道的一點兒小事!你也犯得著記恨到今天。況且,我當初那麼做,還不是因為你背地里說我漂亮,我能不生氣嗎?」

師父歪著頭听,似乎沒想起來當年的茬。

仙姑還在憤恨地說︰「你倒是說話啊,我能不生氣嗎?有本事,你當面說我漂亮啊!你當面說啊!」

「汪!」睡在藤蔓陰涼里、身上蓋著小山一樣花屑的白雲犬被仙姑嚷醒了,跑到仙姑面前,「汪汪」叫了兩聲,隨即身子一撲稜,把滿身花屑甩散去。

仙姑捂著嘴,隨後驚訝地瞪大雙眼,「小雲,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原來,這白雲犬竟然也是仙姑養大的。如此一看,師父確實專門「借用」她一家啊。

仙姑要去模白雲犬,可惜白雲犬當年在琥珀中待得太久,記憶被霸道的松脂都消除了,根本不記得仙姑,只認得從琥珀中出來時聞見的味道——我的味道。

見白雲犬不理自己,反而跑來趴到我的腳邊,仙姑是徹底怒了,她狠狠地指向我——旁邊的師父,「白眉老松鼠,你欺我太甚。讓我最喜歡的寵物都不認得我了!」

小翠在那邊吃味地哼唧了一聲。

仙姑的臉有些紅,沒去安慰小翠,而是瞪著我——旁邊的師父,狠狠地說,「我也要讓你嘗嘗失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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