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眉頭微擰,冷冷地道︰「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皇祖母如此處置甚妥。」他探手將她擁入懷中,臉色已柔和下來,頗有些愧疚地道︰「天下最凶險的地方莫過于皇宮!起不起!在我身邊成日讓你擔驚受怕,」
張輕撫著他眉心的褶皺,甜甜地一笑,以極輕松的語氣說道︰「臣妾才不怕呢!殿下您也太小瞧臣妾了,臣妾豈是她們隨隨便便就可以算計得了的?」
朱祐樘輕笑一聲,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我倒忘了你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張嘿嘿笑了兩下︰「臣妾若是小狐狸,那殿下就是那只扮豬吃老虎的獅子。」
朱祐樘眉目舒展,眼中滿是暖暖的笑意,寵溺地望著她,柔聲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張輕輕地「嗯」了一聲,心里似灌了蜜般甜絲絲的,即便他不說,她也已猜到他為她籌謀布局,以一招「移禍江東」將杜芊羽推至風口浪尖,替她擋下所有的陰謀詭計。
他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護著她,不讓她受到半分傷害。
她仰起臉靜靜地望著他,朦朧的月色勾勒出他清雅絕倫的臉龐,想到他身上的寒疾,心中悲痛得無以復加,蒼天為何如此不公?以他的英明睿智,勤政愛民,他日若登基,必定可以中興大明,成為名垂青史的明君!
可他卻只剩下二十年的壽命!
蒼天為何如此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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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亮悄悄地躲在厚重的烏雲里,只露出一團模糊的光暈,四周靜謐無聲。長街兩側每隔十步便安置著一盞石座銅燈,燭火微微搖曳,遠處的九重宮闕似沉睡了般靜悄悄的。
張靜靜地立在長街上,桔色的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妹妹?」身後有人輕聲喚道。
張轉過頭,見到來者,眼楮笑得像兩彎月牙,甜甜地道︰「姐姐。」她上前幾步,挽著沈蘭曦的手臂問道,「姐姐,你也是特地來此等杜芊羽麼?」
沈蘭曦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有些話我憋在心里很久,想要親自問她。」
張望著她清瘦憔悴的臉龐,心下黯然,沈蘭曦對朱祐樘早就動情,若不是杜芊羽設局,她早已成為太子妃,與自己喜歡的男子朝夕相伴!也不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日日靠誦經打發日子。
遠處隱隱傳來清悅的鈴聲,同時夾著悠長而嘶啞的聲音︰「天—下—太—平—」
一名瘦弱的女子提著鈴漸漸走近,她發髻凌亂,身上穿著粗布衣裙,原本細膩白的肌膚變得暗黃粗糙,眼角微微下垂,兩鬢竟添了幾縷白發,不過短短數日未見,竟像老了十年般。
張愣了愣,神色復雜地望著她,想到當初延祺宮的日子,直覺得恍若前世。
杜芊羽看到她們卻沒有任何意外,止住身形,淡淡地問道︰「你們是來看我狼狽的模樣還是想興師問罪?」
沈蘭曦緊緊地盯著她,問道︰「當初擁翠亭我和皇上的事情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日出門前你特地在我身上灑了香粉,這種香粉遇到酒後便會催發人的**。♀對不對?」
「你既已猜到,又何必來問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
「害你?我哪里害你?你現在可是堂堂的蘭妃娘娘,你應該感激我!」
沈蘭曦似不認識般地望著她,眼淚滾滾而落,傷心地問道︰「我一直將你當作親妹妹,為何你要這般害我?為何???難道太子妃這個位置比姐妹之情更重要麼?」
「為何?」杜芊羽神色似恨似怨,譏嘲道︰「你是沈家的嫡女,身份尊貴,父母待你如珠如寶,你又怎會明白我們這些庶出子女的心酸?我母親出身低微,原本只是杜府的一名掃地丫鬟,杜老爺有回喝醉酒一夜風流,母親便懷了我,可杜老爺從此再也沒有正眼看過母親。
沒有娘家的勢力,身份低賤,又不得寵,我和母親住的是府里最破最偏僻的院子,穿的比下人都不如,府里的人個個如狼似虎,我和母親受盡欺凌,遭盡白眼。」
她目光忽變得凶狠,悻悻地說道,「我很小的時候便發過誓總有一日我要讓那些欺負過我們母女倆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我要讓她們跪在我的面前磕頭求饒,還給她們十倍百倍的羞辱!」
沈蘭曦失望地搖搖頭︰「妹妹也是庶女,未入宮前在張府受盡楊氏的刁難算計,好幾次差點連命都丟了,你受的那些委屈與妹妹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可妹妹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人。你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榮華富貴,也不該踏著別人的尸骨爬上去。」
「我母親是低賤的侍妾,生性又懦弱,不會耍手段玩心計,所以一輩子只能任人踐踏,被人百般羞辱。我寧可死也不會重復母親的老路。」杜芊羽冷冷地道,「我進宮唯一的目的便是成為太子妃!任何人擋著我都得死!」聲音微微頓了一下,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當初那副百鳥朝鳳也是我買通司制司的宮女將它調包!」
沈蘭曦驚怒交加︰「原來是你做的!你知不知道那次若不是妹妹找到證據,太後早就將我處死,指不定還會遷怒我家人。為了太子妃的寶座,你連一點姐妹之情都不念了麼?」
「姐妹之情?」杜芊羽眼中滿是嘲諷,說道,「究竟是你太天真還是我太惡毒?後宮是人吃人的地方,你居然還會相信有姐妹之情?活該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沈蘭曦渾身顫抖,淚流滿面︰「對!你說得對極了!我拿豺狼當姐妹,活該落到如斯田地!」
張扶著她,溫言道︰「姐姐,別理她!她已經喪心病狂,不可理喻。」
杜芊羽死死地盯著她,眼中充滿怨毒與憤恨,冷笑道︰「太子妃可有話想問我?」
「那封匿名信是出自你手吧?蔣虎也是你派人接到京城?對不對?」張臉色平靜,淡淡地道,「我查過在蔣虎來京城的前幾日你出了一趟宮。」
「不錯。全是我做的。」杜芊羽唇邊揚起一抹譏笑,嘲諷道,「初夏那個蠢貨我向她假意示好,她便對我掏心掏肺,無話不談,我稍稍挑拔幾句,她便想找蘇選侍拼命。真是比豬還蠢!真正下藥毀掉她嗓子的人不是蘇選侍,而是我!哈哈哈哈!!!」
她得意地大笑,尖細的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地刺耳,良久方止住笑,接著道,「初夏失蹤那日曾拿了一封信給我,說什麼若哪天她意外身亡了再讓我拆開來看。等她一走,我立即拆開信,原來你不是真正的張。真是天助我也!我出宮命人去山西太原調查,證實了你真的是蔣家村的木槿。本以為你犯下這麼大的罪,必定難逃一死,可實在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本事,不但保住了性命,還能繼續風風光光地當太子妃。」
沈蘭曦震驚地望向張,一臉的匪夷所思,卻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仿佛想告訴她,不管她是誰,她都是她的沈姐姐。
張心中一暖,同時又感到幾分內疚。
杜芊羽臉上又是失望又是怨恨︰「我已經很謹慎,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想不到殿下還是懷疑到我身上。」
張心下冷笑,朱祐樘從小在宮中長大,與老妖婦斗了那麼多年,什麼陰謀詭計沒有見過,你在他面前玩心眼那不是自找死路麼?
「殿下應該很早就對我起了疑心。」杜芊羽仰著臉有些失神地望著墨黑的穹蒼,自嘲道︰「上回我設局你和高斐有染,殿下就已經懷疑是我做的吧。他故意對我百般寵愛,夜夜留宿在玲瓏閣,可卻從不寵幸我,每晚都獨自處理公文,我原以為他是政務繁忙,無暇顧及我,心里反而感到幾分甜蜜,以為他百忙之中仍惦記著我。我哪知道他那時候就已經處心積慮地布局想要我死呢!」
她哈哈大笑,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我真是蠢!蠢得無藥可救!人家一心一意地盼著我死,我居然會以為他對我動了真心!哈哈哈!蠢!真是蠢!哈哈哈…………」她抱著肚子不住地大笑,神色卻無比地淒慘悲涼,「我居然蠢到用自己的血做藥引為他治病,企圖得到他的寵愛。他將計就計,將我留在宣明殿,故意為我做盡種種荒唐事,在人前對我百般體貼溫柔,人後卻厭惡地看都不看我一眼!殿下他真的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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