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色下,樹影幢幢。♀那女子著一襲黑色斗篷,逆光而立,看不清相貌,因離得有些遠,聲音听起來斷斷續續︰「……圍場……狼群……我……祐樘……害怕……」
張卻听明白了,想必那女子知道他們在圍場遇到狼群之事,心中感到害怕。
那女子輕拭著眼角的淚水,撲到朱祐樘懷中,聲音稍微重了些,帶著濃濃的哭腔︰「祐樘,我真的很害怕。」
朱祐樘溫柔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別怕!我沒那麼容易死!」
那女子靜靜地偎在他懷中,良久抬起頭,聲音又低了下去︰「……萬貴妃……圍場……小心……」
朱祐樘語氣有些怒意︰「憐兒,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再做這種冒險的事。」
張心頭一跳,憐兒???仿佛麗妃娘娘的閨名有一個憐字。呃,朱祐樘該不會色膽包天與自己父皇的女人有染吧?
憐兒低低地說了一句。
朱祐樘又道︰「憐兒,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絕不能讓你出事!」
張暗想,他這般緊張,這個憐兒一定是他心愛的女子吧?
憐兒的聲音雖輕柔卻堅定︰「……放心……謹慎……懷疑……有事……」
張听得一頭霧水,難不成這個憐兒想為了朱祐樘去刺殺老妖婦??
朱祐樘態度堅決,低聲勸說,聲音有些模糊,听不清楚。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憐兒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朱祐樘一直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于濃濃的夜色里,方轉身離開。
張又等了片刻,方從樹後轉出,向著朱祐樘離去的方向而行,繞過數個庭院,穿過一條幽靜的鵝卵石小徑,看到遠處香雪院的重重飛檐,不由精神一振,腳步輕快地向前行去。♀
幾名宮女忽扶著杜芊羽迎面而來。杜芊羽忙掙扎著行禮︰「嬪妾給太子妃請安。」宮女們亦紛紛跪下行禮。
張親自扶她起來,見她神色頗為痛楚,不由問道︰「淑女,可是身子不適?」
杜芊羽搖搖頭,道︰「謝太子妃關心。嬪妾適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腳踝,沒什麼大礙。」
杜芊羽身邊的大宮女半夏卻道︰「太子妃,不是淑女不小心,而是有人眼紅淑女舞跳得比她好,使計讓淑女從台階上摔下來。」
杜芊羽輕聲喝道︰「休得胡說。」
張心下恍然,這幾日她雖然沒有出門,卻也听說杜芊羽在宴席上跳了一支舞,贏得了無數的贊賞。一山不能藏二虎。蘇選侍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她的舞姿,她豈能容許有人舞跳得勝過她?更何況這個人亦是朱祐樘身邊的人。
到底是狗改不了吃屎,圍場的事才過去幾天,她又出手了。
「你先回屋歇息,本宮立即傳太醫過去。」張溫言說道。
「謝太子妃。」杜芊羽行禮告退,宮女們攙扶著她離去。
張回到香雪院,卻見綠翹立在台階上滿臉焦急,見到她便似得了鳳凰般迎上前,說道︰「太子妃總算回來了。」
張笑了笑,道︰「我這麼大的人,你還怕我走丟了不成?」
綠翹垂首道︰「太子妃身邊沒有人跟著伺候,奴婢豈能不擔心。」
張淡淡地吩咐︰「杜淑女的腳扭傷了,你找個太醫過去看看。」說罷徑直走向寢殿。
綠翹立即著人去請太醫。♀
張歪在貴妃榻上,想了想,將小環叫進來,說道︰「你找人打探一下蘇選侍,她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麼。」
小環點點頭。張揮手命她退下,靜靜地望著燭火,心下琢磨,明兒再去圍場轉一圈,勘察勘察地形,後日準備逃跑吧。
正想得出神,朱祐樘掀簾進來,將手里的描金食屜放在桌上,含笑問道︰「想什麼呢?」
張起身行禮請安,說道︰「杜淑女扭傷了腳,殿下您過去看看她吧。」心下卻暗自月復誹,您還是去抱著別人,想著您的憐兒吧。
朱祐樘身子僵了一下,片刻微笑道︰「我會命德全送些藥物過去。」
張繼續勸道︰「臣妾瞧淑女摔得挺嚴重的,殿下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語氣憂心忡忡,一副對妾侍關懷有加的賢妻模樣。
朱祐樘盯著她,唇角依然含著一抹溫雅的微笑,眼神卻慢慢冷了下來,半晌,站起身,徑直向外行去,走到門邊身形頓止,回首柔聲喊道︰「。」
「呃?」
「早些歇息,看書別看得太晚。」
張笑盈盈地道︰「臣妾知道。」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張喚綠翹進來,指著桌上的描金食屜︰「拿出去與小環她們分著吃了。」
綠翹謝恩後端著描金食屜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張取過旁邊的地志翻看,直到把南海子每個位置都記得滾瓜爛熟,方放下書卷,起身去淨房,洗漱後上床歇息。
雖然在行宮,每日仍有很多政事需要處理,因此皇帝保留了早朝的制度,每日寅時至辰時,皇帝在萬壑松風殿與文武大臣處理國事,朱祐樘身為太子,自然朝夕隨侍在側,參與國事。
次日,用過早膳,張便騎著馬去圍場,實地勘察了一下各處地形,將近晌午方策馬往回走,剛奔出叢林,卻見兩騎馬迎面急馳而來,棕色的汗血寶馬上那人一身大紅平金鳳戲牡丹戎裝,英姿颯爽,濃妝艷抹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唯我獨尊的神氣。不是萬貴妃又是誰呢。
旁邊黑色大馬上坐著一名略微肥胖的太監,一對鼠眼精光閃閃,正是萬貴妃身邊的首領太監汪直。
張一個頭瞬間變成兩個大,心下哀嘆,老妖婦不會專程來找她吧?
須臾萬貴妃已縱馬奔近,猛地勒緊韁繩,陰惻惻地叫道︰「太子妃。」
張欠了欠身,乖巧地道︰「臣媳給萬娘娘請安。」
萬貴妃神色陰晴不定地望著她,問道︰「本宮要的信呢?」
張漆黑靈動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幾日太子一直宿在臣媳屋里,對臣媳也越來越信賴。萬娘娘,您再給臣媳兩日時間,臣媳保證一定會偷到信。」心下暗道,明日我便逃走了,從此山高水長,後會無期。你還是趁早去找別人偷信吧。
萬貴妃冷哼了一聲,道︰「你別妄想敷衍本宮。」
張裝作一臉的害怕︰「臣媳豈敢敷衍娘娘。」
萬貴妃把玩著手中的馬鞭,半晌,說道︰「好。本宮便再相信你一回。」
張呵呵一笑,十分狗腿地道︰「臣媳能有今日的風光,全仗萬娘娘所賜。臣媳絕不會辜負萬娘娘的期望。」
「你知道便好。」萬貴妃對她的阿諛奉承十分受用,滿意地咯咯嬌笑。
許是她的笑聲太大了,樹梢上一只烏鴉撲楞著翅膀飛走了。
萬貴妃秀眉一揚,眼中閃過一抹嫌惡之色。
汪直立即從包囊里取出弓箭,將弓弦拉成滿月,冷冷地對準烏鴉,「嗖」的一聲,烏鴉直墜而落,胸前一支白翎羽箭貫胸而過。
汪直隨手將弓箭擲回包囊,諂媚地道,「這只烏鴉可真惹人厭煩。」
張臉色微白,心怦怦怦地直跳,想不到汪直的箭術居然如此高明。呃,她若不能偷到信,老妖婦會不會讓汪直也給她來一箭?
萬貴妃見她面露懼色,得意地笑了笑,道︰「本宮便等你的好消息。」說罷,揮鞭策馬離去。
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下暗暗祈禱,滿天神佛,保佑我明日順順利利地逃出去。
縱馬回到香雪院,張因出了一身汗,遂命人備下浴湯,沐浴後換上碧色折枝花暗紋褙子,如墨般的青絲用一支碧玉簪松松地挽成如意髻。
用過午膳後,張斜倚在榻上翻看地志,再結合圍場的實際地形,反反復復地研究,不知不覺便過去一個下午。
到了掌燈時分,張借口身子不適沒有參加皇帝設的筵席,用過晚膳後,又看了一會兒地志,便洗漱歇下。
睡夢中,仿佛有人從背後抱著她,頭埋在她頸間,低低地喚道︰「。」
日間她騎了大半日的馬,又累又疲,眼楮睜都睜不開,不滿地嘟噥了一句,又沉沉睡過去。
次日卯初,張起床匆匆洗漱後,特地換上一件湖綠色暗紋窄袖上裳,下面配女敕綠色百褶裙,挽家常的墮馬髻,只簪一支素銀如意簪,打扮得十分素淨。
用過早膳,張揮手屏退左右,從床底下拖出兩個沉甸甸的包袱。打開藍色綢緞包袱,將匕首藏在鞋底,袖箭綁在衣袖里,細索鉤藏在腰帶中,又將暗器,火折子,金創藥等之物放入懷中。最後提起另一個裝滿珍寶的包袱掂了掂,從紫檀衣櫃里隨手取了一根腰帶,將它一端牢牢地綁在包袱上,又撩起裙子,將另一端系在腰間,放下百褶裙,竟半分也看不出裙內藏了一個大包袱,不由得意地轉了一個圈,沾沾自喜地想,我簡直太聰明了!
一切準備妥當後,張模了模袖箭,心下琢磨,還沒試過,不知道靈不靈。想了想,手掌一翻,「嗖」的一聲,一支七寸長的梅花箭閃電般射了出去,朱祐樘忽掀簾進來,梅花箭堪堪擦過他脖頸,深深地刺入旁邊的碧紗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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