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整個平京都在議論一件事,久居白雲山的定國王妃已于昨夜回來了。
本來,一個王妃回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奈何整個平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定國王妃自從幾年前搬到白雲山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眾人甚至以為定國王妃已經看破紅塵,皈依佛門了,畢竟,定國王府的一些事雖沒人親眼見過,但曾听到的傳言並不少。沒想到,現在這定國王妃竟然突然就回來了,不過想到沐宸軒就要成婚了,大家又覺得也是情理之中。
定國王府
馨蘭居是定國王妃楚馨在離開定國府之前住的地方,其實按理說,楚馨身為正妃應該住在正院的,只是後來自從發生了沐宸軒中毒一事,與定國王關系徹底鬧僵後,她便主動從正院搬了出來,所以,對楚馨來說,這馨蘭居不僅代表著她曾在這里住過,更是代表著她放棄定國王沐飛揚的開始。
楚馨慢悠悠的走在院子的每一個角落,神情似是懷念,又似一種全不在意的閑逛。
而她身後,跟著的正是慕容離。
慕容離靜靜地跟在楚馨身後,看著楚馨平靜的臉,不由得心里就漫上了一縷疼惜,他知道,不管她表現得再平靜,對楚馨來說,這一刻的心情都是復雜的,這里是她埋葬愛情的開始的地方,也是她埋葬青春的地方。
楚馨走到一株枇杷樹下,伸手踫了噴枇杷葉上晶瑩的露珠,嘴角微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曾經,在書上看到一句‘雨打枇杷’的句子,覺得那情景應該又美又哀傷,頗似那時自己的心境,所以命人在院子里種了這株枇杷,而在那段日子里,每次雨後見到枇杷葉上滾落的水珠時也真正的覺得確實是如想象中的,又美又哀傷,可是,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雨打枇杷’其實只有美罷了,師兄你說,是不是很美呢?」
慕容離順著楚馨的手看去,見那墨綠的枇杷葉上正堪堪停著幾滴露珠,晶瑩如同世上最美的珍珠,輕輕一抖,便順著葉子滑落,讓他不由想到了調皮的嬰兒,很是可愛。
「嗯,很美。」
楚馨聞言似是很開心,嘴角的弧度也變大,「是呢,很美。」
「師兄,你知道嗎?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再次回到這里的時候,我的心竟然會如此平靜。」是的,平靜,一份她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竟然會是她此時真正的心態,她一直以為,不管過了多久,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她總會有所觸動,可是她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平靜,平靜得仿似這里的一切與她並無多大關系。
這,是不是代表著,那份她以為自己還在執著不休的感情,其實已經被她慢慢放下了呢。
那些我們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事,在我們念念不忘的同時,被我們不經意的忘了。
她以為自己還活在過去,卻原來已經活在了現在。
也是,她早已對那個男人心寒,這些年念著的,與其說是那份忘不了的感情,不如說是一份不甘,她不甘,她為他做了那麼多,為他失去了那麼多,即使她不是他最初愛上的女子,但難道這麼多的付出就真的比不上「青梅竹馬」四個字嗎?而如果他一開始就沒準備愛她的話,為什麼在一開始的時候又要對她溫柔,讓她誤會他心中有她,卻在到頭來毫不留情地給她一擊,從此溫柔不再,留下的只有絕情的冰冷。
也許她心心念念了這麼多年的事其實只是想要問他一句當初的溫柔可是真的?
慕容離听到楚馨的話,眼神一閃,一種似是欣喜又似是心疼的眼神閃過,嘴巴微張,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依舊陪著她繼續慢悠悠地走著看著。
「師兄,等軒兒成親後,你先回白雲山吧,我就先不回去了。」這時,一直在前面慢慢走著的楚馨突然又說了這麼一句話。
慕容離一怔,「師妹?」
楚馨轉身,見慕容離一副吃驚到不敢置信的樣子笑了笑說道︰「師兄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著要和他重修舊好,我與他,今生都在無可能了。」說到這里,楚馨還是下意識的苦笑了一下,待反應過來自己既使是在苦笑,可是心里卻並沒有什麼難過時,又不由有些愣住。
原來,這些年來,她的那些哀傷和傷春悲秋,在很多時候並不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其實只過是她自己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應該是哀傷而可悲的罷了。要不是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發現她內心的變化,也不會知道她其實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哀傷。
她,只是習慣了哀傷。
「我留下來陪你。」慕容離溫柔的說道,對他來說,只要她在哪,哪里就是他要呆得地方,既然她並不是為了定國王而留下,那麼他也沒什麼顧慮和猶豫,至于她留下究竟是為了什麼,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而且,見到她回到這個地方後的反映,他其實是很樂見的。
楚馨听到慕容離這麼說也沒什麼意外,師兄對她的感情這些年來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以前的她糾結于自己的過往,總是下意識的躲避著這份感情,也一直希望師兄可以找個真正愛他的女子共度一生,只是不管她怎麼暗示,師兄都一直待在她的身邊,所以在一開始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故笑了笑,並不多言,只是靜靜地望著這個已經為她付出了大半生的男子。
也許,當她徹底放下自己心中的那個結後,他們……
「夫人,林側妃和府中的二小姐連同一干妾室在院外求見。」這時,一個身著藍衣,行走間動作瀟灑,一看便是練過武的丫鬟走過來稟報道。
這丫鬟本就是一直在白雲山照顧楚馨的,名叫安然,是個孤兒,從小在楚馨身邊長大,一身武功盡得慕容離真傳,也算是慕容離得徒弟,只是慕容離雖教她武功,卻沒有正式收她為徒,所以她與慕容離雖有師徒情誼,卻無師徒之名。而她是知道楚馨和定國王之間的事的,對定國王也很是怨恨和不屑,遂並不稱呼過楚馨王妃,而是夫人。
楚馨聞言神色一定,久久未語。
「夫人要是不想見她們,安然這就讓人將他們趕出去。」
馨蘭居雖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但因為是定國王妃的院子,即使是沒人住,沐宸軒這些年也是派人好好守著的,一般人若是沒有得到沐宸軒的允許,就是定國王來了,也是進不來的,遂林側妃等人現在正是被守著的侍衛擋在了院門外。
安然說完便準備轉身離去,卻被楚馨叫住了。
「等等,讓他們進來吧。」既然已經決定將所有的事了結,那麼這些人遲早也是要面對的,早些晚些又如何。
「夫人?」安然聞言不由皺眉,在她看來,她是十分不想這些討人厭的人來打攪夫人的,更甚者,要不是楚馨一直不讓她對他們動手,按她的想法,早就把這些人都殺了才好。而且,她也擔心楚馨會受到什麼傷害。
「去吧。」慕容離見安然遲遲不行動,也出聲說道。
「先生?」安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去吧,你家夫人雖沒了武功,但好歹當初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氣的,難不成還真怕了幾個深閨女子不成。」楚馨笑笑說道。看來她這些年真的是太過頹廢,一心縮在自己制造的殼里,磨平了自己所有的銳角,以至于就是這麼幾個婦人來見她安然也要擔心。
安然听楚馨這麼說,也知道楚馨是下定決心了,也了解雖然這些年來楚馨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平日里就跟個溫柔的普通婦女一樣,但骨子里的那份楚家的驕傲和固執還是沒有變得,一旦決定了什麼事也是極少容人反駁的,便也不再多言的轉身出去了。
而且,相對一味地躲避來說,她其實更加想要看到楚馨重新亮起利爪,恢復本性反抗的樣子。
只是不知道夫人是不是真的就能放下曾經心中的那份愧疚……
「我先回避一下。」待安然離開後慕容離便對著楚馨說道。
楚馨點點頭。
「我就在附近,要是出了什麼事,記得叫我。」
……
很快的,安然便領著林側妃等人進了馨蘭院。
而此時的楚馨已然坐在一旁淡淡的品起了茶,對林側妃等人的大量絲毫也不放在眼里。
林素素一進來便看見了悠然的坐在一旁,優雅的品著茶的楚馨。
幾年過去了,楚馨卻好似一點沒變,依舊那般的風華絕代,淡淡的一個動作便處處透著優雅,不,也有變化的,楚馨的動作除了以往的優雅外,似是更多了一份看破紅塵的淡然來,竟是比幾年前更有氣度了。
這樣的楚馨讓她不由得想到了楚馨離開定國王府時的樣子,那時候的她也是這般一臉淡然,只是那時候,她可以很輕易的從她那副坦然中看出掩藏在內心里的哀傷,而現在,那份坦然卻是不知多了幾分真實,也讓她更多了幾分風華。
林素素的心里不由得便閃過一分嫉恨來,只是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而在林素素打量楚馨時,楚馨也在狀似不經意間打量著林素素,歲月似乎在林素素身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一身大紅錦衣,頭上雖只插了兩個金簪,但從簪子上瓖嵌的寶石來看必是價值不菲,襯得她很是端莊而貴氣,只是卻在行動見露出一縷柔弱來。這樣的林素素和她記憶中的林素素其實是有些不同的,她記得以往的她總是喜歡穿一身素白或淡藍的紗衣,看起來甚是冰清玉潔,引人憐惜,倒是不知道她何時喜歡上大紅這樣張揚的顏色了。只是,大紅?呵,原來是在向她下下馬威嗎。
「姐姐。」林側妃走近楚馨,對著楚馨淡淡的行了一個看似尊重,卻也敷衍的禮。
而其他人卻是連一個敷衍的禮也沒有,完全當楚馨不存在,當然也有一些後來進府的妾室對楚馨投來好奇的打量。而沐紫琪更是一臉高傲不屑的打量四周,不時發出「也不怎麼樣嘛,這麼寒酸的地方大哥竟然還當寶似的不讓人進」的嗤笑,看得一旁的安然皺眉,心中對沐紫琪更是多了一份厭惡。
「琪兒!」林側妃呵斥了一聲,但卻一點也听不出其有什麼真的呵斥的意味。
沐紫琪癟癟嘴,「我又沒說錯什麼,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王妃都沒說什麼,母妃生什麼氣。」
「琪兒,怎麼說話呢,在你面前的可是王妃,說話怎可如此口無遮攔,而且,你怎麼可以在王妃面前稱我為母妃呢。」林側妃對著沐紫琪假意訓斥著,只是那話不論怎麼想都是意味重重,說沐紫琪口無遮攔,那便是在說沐紫琪其實說得並沒錯,錯的只是不應該在楚馨面前說實話,而後面那句不可以在王妃面前稱她為母妃就更可笑了,不可以在王妃面前稱林側妃為母妃,那只要不是在王妃面前就可以了,這不是明擺著在告訴楚馨她這個定國王妃就是個掛名的,不管是她還是外面的人都沒把你楚馨這個定國王妃看在眼里。
楚馨看著眼前的母女兩人不由笑了,「林側妃果真不愧是大家出身,果真很有教養。」
林側妃徒然听到楚馨的話愣了一下。「姐姐謬贊了。」
「呵。」楚馨笑笑,放下手中的茶,抬眼看向了林側妃,「哪里是謬贊,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而且林側妃說得確實是事實,不管世人怎麼看,我確實是定國王妃,也確實是沐紫琪的嫡母,而林側妃你,說是側妃,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沐紫琪自是不能稱你為母妃的不是。」
林側妃聞言臉色一僵,卻也知道楚馨說的是事實,而這個事實也是她最痛心的,她這輩子最痛恨的一件事便是她堂堂國公府的嫡小姐卻不得不屈居與一個貧民女之下。
不過,楚馨倒是變了不少,竟然也會說出這般話來了,看來白雲山上的幾年讓她變了不少。
「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這麼對我母妃說話。」林側妃畢竟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听了楚馨的話雖然有怒,但也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沐紫琪就沒那麼好的忍耐心了,她本來就是自小在定國王府嬌養這長大的,除了囂張跋扈之外,也養成了一股子傲氣和自以為是,又如何忍受得了楚馨這般說,雖然她知道其實楚馨說得都是實話,但就是因為是實話,她才更憤怒,甚至是恨。她恨楚馨,也恨沐星妍,因為她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她,即使她外面在風光,在家里再受寵,但卻改變不了族譜上她只是一個庶女的事實!
「你以為你是誰?還好意思說是我的嫡母,真是笑話,不說你在定國王府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擺設,就說你不過是個低賤的貧民女,就你這樣的出生和處境,有什麼資格說是我的嫡母,想讓我叫你母妃,下輩子吧!」沐紫琪越說越憤怒,一張臉也變得滿是猙獰,看起來甚是丑陋。
楚馨對于沐紫琪的叫罵也不甚在意,這些年她雖遠離了江湖,一直過著「文明人」的生活,只是她畢竟是在江湖長大的,當年在江湖上闖蕩的時候,各種粗話髒話都听過,與那些比起來,沐紫琪這些實屬是小兒科了,而她,也樂得看沐紫琪丑態畢露的樣子。
只是奇怪的是,對于沐紫琪丑態畢露的事,楚馨沒有提醒,那些平日里被林側妃管教得沒什麼存在感的妾室也沒提醒,連林側妃竟是也沒提醒,似乎絲毫不覺得沐紫琪這般行徑有失儀態,不過,能將沐紫琪教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估計在林側妃心里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吧。
「琪兒!」林側妃又是一聲淡淡的訓斥,雖然听起來沒什麼威嚴,更沒什麼誠意,但卻也好歹讓沐紫琪停了下來。
「姐姐請不要在意,琪兒還小,說話就有些口無遮攔了,但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的,還請姐姐原諒她的年少無知。」
「原諒?我要是不原諒呢?」楚馨淡淡的說道,聲音里沒什麼起伏,讓人分辨不了她究竟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年少無知?沒有惡意?
「你這個……」
「琪兒!」沐紫琪听了楚馨的話就想要大罵,卻被林側妃明顯不同于前幾次的呵斥聲給制止住了。
林側妃呵斥完沐紫琪,轉身對著楚馨似是真誠的說道︰「妹妹知道琪兒這般辱罵姐姐,姐姐心里必是有氣,所以為了讓姐姐消氣,妹妹願意接受姐姐的任何懲罰,只希望姐姐可以消氣。」
「任何懲罰?為了讓我消氣?」聞言楚馨不由笑了,依舊笑得一臉溫和,但眼里卻不由已經帶上了一抹諷刺,「林素素,我以為經過當年的事之後,你我之間早就沒有了作戲的必要了,你如今這般,又是在玩什麼?」一早便身穿只有正室才可以穿的大紅來向她示威,一番作戲後,已經將她對她的不屑表現得再明顯不過,現在卻竟然說什麼要為了讓她消氣,任她懲罰的話來,還真是……
「姐姐怎麼可以這麼說,」帶著委屈和哭腔的聲音響起,林素素突然的便變成了梨花帶雨的小可憐,「當年的事妹妹已經知錯了,其實事情發生後妹妹便一直內心不安,日夜受著良心的譴責,這麼多年也一直想著要彌補當年的無心之過,這些年來姐姐長居白雲山,妹妹不能親自向姐姐懺悔,便只能盡心照顧世子和大小姐,只求能因此能為當年的事贖罪……」
「夠了!林側妃,你還能不能在無恥一點?無心之失?你策劃了那麼久差點害得少爺死去,讓他在以後的日子里成為一個病秧子的事竟然也是無心之失麼?想要彌補當年的錯,照顧少爺和小姐,呵呵,這簡直就是世上最大的笑話,誰不知道你明明就巴不得想他們死!真是,這個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個無恥到顛倒黑白的賤人存在。」一旁一直在忍耐的安然听了林側妃那副做作的樣子,又說出這麼一番惡心得話來,終是忍不住了。
「你是賤丫頭?不過是個奴才罷了,竟然敢這麼說我母妃,來人啊,給我把這個不知尊卑的丫頭拉出去亂棍打死!」就像安然會因為林側妃那番話氣憤不已一樣,沐紫琪听了安然的話亦是氣憤不已,想也不想的便要打殺了安然。
楚馨和安然倒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只是有點囂張的小姑娘竟然有著這麼副歹毒的心腸,動不動便要打殺,想來往日里被她打死的下人應該也不少。
而其他人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映,沐紫琪也不是第一次這般做了,所以她們並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反而要是沐紫琪輕易的放過了安然,他們才會覺得奇怪呢。
只是沐紫琪話落,等了半天也沒見半個人進來,才反映過來這里是馨蘭院,周圍的都是沐宸軒的人,只听命于沐宸軒,對定國王府的其他主子哪怕是定國王都是不屑一顧的。一時,又是尷尬又是氣憤。
「呵,沐二小姐這習慣可得改改,沒看清是什麼地方就亂吠,要是那天咬到不該咬的人可怎般是好。」安然嘲笑的說道。
而安然這般顯然是更加激怒了沐紫琪了,想也不想的便向安然一耳光甩了過去。
只是她沒想過安然是個有功夫在身的,所以沐紫琪注定是要倒霉的了。
「啪!」的一聲巨響,眾人還沒反映過來,沐紫琪就已經被打得甩到地上去了。
「琪兒!」
「這是在干什麼?」
一威嚴的男聲和林側妃焦急的聲音同時響起。
楚馨在听到那聲音時身子便是一頓,隨之便看向了正疾步走來的男子。
呵,她總算是知道林素素玩得是什麼了,原來是他來了呀。
沐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