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自認為自己這小半輩子以來,已經經歷過太多的事。他出生于富可敵國的江南花家,又是家中ど子,本是享盡了大多數人一生也難以企及的富貴,卻在童年的一次事故中,被賊人毒瞎了雙眼。
他低迷過、絕望過、甚至自暴自棄過,可是他卻又在少年時候遇到了陸小鳳,一個令他終生難以忘記的好朋友。
陸小鳳這個人有種特殊的魔力,那就是他一年間經歷過的事情往往比其他人一生經歷的事情還要多,所以作為陸小鳳最好的兩個朋友之一,花滿樓自認也是見過許多風浪的。
直到而今,他已經二十余歲。
他能听到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也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里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還能聞到風帶來的從遠山上傳來的木葉的清香,可他卻獨獨沒辦法看到。
無論是黑夜中漫天璀璨的星子,還是他所照養的芬芳的花朵,他都只能通過輕嗅和觸模來感覺到它們確實還真切的存在在他的身邊。
他的心已經足夠平靜,可是卻還不夠。
因為當一個人對他說願意將滿天的繁星捧到他面前時,他還是忍不住怦然心動了。
說這句話的人時宮九。
而宮九是一個很有魅力,同時也很危險的男人。
花滿樓曾說過他听不見西門吹雪的腳步聲,他辨別西門吹雪到來的方法只是通過感知殺氣。可西門吹雪的殺氣既然那般凜然,天下又怎會有這樣多的英雄都從未能感知到西門吹雪的到來?
究竟能不能听到西門吹雪的腳步聲,這天下間便只有花滿樓一個人知道。可若說到宮九,花滿樓卻能肯定,自己從未听到過他的腳步聲。
不只是聲音,甚至他的氣息,他也從未捕捉到過,而他的氣味、甚至是聲音,每每听來也總是存在著細微的差別。
花滿樓自然知道。無論什麼原因,至少每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宮九,都總是不同的。
這個認知讓花滿樓有些氣悶,無論是誰,倘若要是知道了一直和他相交的朋友居然是一直在用虛假的聲音與他交談,每次甚至都在身上灑下不同的香料來遮蓋本身的氣息,他也絕不會高興。
可花滿樓到底是個溫柔又體貼的君子,所以他從未向宮九提起過這件事。
在大金鵬王的庭院里初遇之後,花滿樓再一次見到宮九,卻是在和葉正陽分別的第二天。
已經淺夏的氣候相當多遍,清爽的早晨過後便是午後毫不留情的降雨,據陸小鳳所說,那位本該一身白衣風度翩翩的九公子那時候正可憐兮兮的蹲在一條小道上,為一簇路邊不起眼的小野花遮擋著風雨。
他沒有傘,卻蹲在泥濘的小路上用身體斜斜擋著風雨,他的衣衫定是不復沒有褶皺沒有污點的模樣,可花滿樓僅憑著想象,卻覺得這位合該風流瀟灑的公子傻起來卻也分外可愛。
于是他側耳听了听,便做出了一個日後令他自己後悔非常的決定。
他撐著傘走到了宮九的面前,然後將傘籠罩在了宮九和小花頭頂上的一小片天空。
宮九的呼吸突然急促,明顯到讓花滿樓已經能夠覺察到他的存在——九公子不似上次那般別扭嚴肅,而是嘻嘻笑著對他道︰「花滿樓,我就說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話到了花滿樓耳邊,卻又是另一層意思。听覺異常敏銳的花滿樓自然是認出來了這位九公子,可卻又隱隱覺得他的聲音和上次略有不同。但花滿樓總是願意將人往好的地方想,所以他也沒有去深思。
于是他只好回以溫雅的一笑。
宮九看到了他這個笑容似乎就連呼吸都加速了,于是嘖嘖一聲,對他道︰「我記得你說過這些花總會在乎自己有沒有被好好照料,于是就想照顧它試試,因為我記得你好像總是很高興……」九公子沉默片刻,垂下頭可憐兮兮的道︰「我也想讓自己變得高興點兒。」
他的話很好的解釋了他為什麼會在雨天里做出這樣的「蠢事」,而且更是在言語深處透出一種濃濃的孤寂,這讓一向溫柔的花滿樓和心腸比豆腐還要軟的陸小鳳沒辦法放下他不管。
于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的山西之行便又多了一個九公子。
宮九臨走前還不忘將自己價值連城的白色錦袍和樹枝搭成一個小棚,為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花遮擋住愈來愈凶的雨勢。
陸小鳳到過很多地方,經歷過很多事,花滿樓則是飽經詩書,又博古通今,可無論他們講到什麼地方,聊到什麼話題,那位九公子都好似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般。
和他聊天,真的是一種絕佳的享受。
花滿樓知道陸小鳳還未完全對宮九放下疑心,大金鵬王的案子未破之前,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可他卻下意識的覺得宮九與此事無關,于是便在雨停之前和跟他坐在一起烤火的宮九聊了起來。
宮九講了很多事。
例如他小時候出門去玩,可總也找不到路,和伙伴們捉迷藏,便再也記不得自己究竟躲在什麼地方。還有他總是算不清帳,一直被他的妹妹抱怨是敗家子……
這些小毛病令花滿樓莞爾,他總覺得宮九的形象在冰冷和神秘之後,又多了一層可愛。
宮九還道︰「其實我最不喜歡養花,因為我總是粗心大意把它們害死,那還不如索性就讓他們在風雨里自己成長。」
花滿樓有些詫異,宮九這般的說法他還是頭一般听說,他正準備說什麼,便又听見宮九道︰「如果一開始就給花最好的照料,那麼當有朝一日拋棄它的時候,它豈不是一點適應能力都沒有?」
他這話講的異常小聲,語氣里甚至還帶著顫抖,花滿樓語塞,只得拍拍他的肩膀,聊作無聲的安慰。
宮九這才又抬頭沖他笑笑,語氣回復成那種痞痞的意味,他說道︰「剛才那花叫做滿天星,是一種非常好養的花朵,可惜我還沒養過。」
他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就連一旁看不到東西的花滿樓都能感覺到此刻氣氛的不對,然後他便听宮九道︰「我想要把滿天星捧到你面前來。」
花滿樓的手忽然被一雙柔軟卻難以掙月兌的手握住,那雙手的主人用魅惑的聲音對他說︰「無論是地上的滿天星,還是天上的,我都要捧到你眼前,讓你親眼看到。七童……」剩下的話,被吞進曖昧的耳語當中。
花滿樓幾乎已經被他話中的意思嚇到。
他身家良好、容貌昳麗,再加之目不能視,更惹人憐惜。他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思慕,可卻是第一次自這種思慕中感覺到憤怒。
甚至還有一點……失望?
對方與他只不過是第二次相見,他憑什麼說喜歡?可被宮九握在手心的手難以掙月兌,更是令他惱怒間平添一抹慌張。
過了半晌,溫雅的君子終于是重重的甩開了宮九的手,臉上浮起一抹暈紅,厲聲道︰「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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