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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了個不小的圈子,陶坎、羊杜十幾人才擠到丙午街的街口。X23US.兩處街口都把了人,扎上簡易的白蠟桿柵欄……但和東夏的軍營不同,東夏軍營駐扎,將套著銳器的白蠟桿通過架子斜扎向外,這兒則是樹立起來,他們的架子不是臨時釘起來的,而是做好的,成段成段拼接在一起,固定在地面上,上下兩檔有對照的圓孔,正好可以將白蠟桿插在里頭。陶坎與東夏交戰過,見過東夏的軍營,已經多見少怪,羊杜則不然,繞柵欄而走,還趁人不在意,用手晃幾回,想知道這樣樹立起來牢固不牢固。柵欄開口處有人把守,外側左右兩邊各擺兩個老氣紅絨布覆蓋的長條桌,他們是從左側來,就見左側的長桌後面坐著幾個穿著東夏制式大氅的年輕人,面前擺著賬冊、算盤、封條、頭上取下來的東夏暖帽,身後擺著整整齊齊的長方形箱子,下面吊著長扣鎖。

身後柵欄里面,似有樂隊排練,陣陣編鐘時起時停。

羊杜凝神站定,眼神立刻眯縫起來。在幾座架起來的銅鍋燃燒,所投射的明亮光線下,桌子後面坐著的年輕人映入他的眼底,這些年輕人穿著色調、制式一樣的大氅,或揣手或哈氣,或帶著帽子,或把帽子取下來放在桌子上,或相互說話,或整理賬目,或壓封條,但個個相貌英武,坐姿出奇一致。

陶坎卻帶著長驅直入的心思,帶人直闖,接近柵欄口就被人攔住了。

兩名按刀的年輕人橫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人向他行禮,年輕人肅然道︰「先生,這里只接待義拍的貴客,請您出示門帖!」

在他的目示下,陶坎扭頭朝左側的長條桌看去。

他這才發現左側欄桿上掛了個隸書的四方牌,上面用隸書寫著︰門貼千貫起。

千貫?

這門貼忒貴了些,一股無名火油然而起,他皮笑肉不笑地說︰「看你夏人斂財有方呀,你知道我是誰嗎。」

年輕的衛士絲毫不讓,不卑不亢道︰「門貼雖貴值千貫,除一部分支付酒家酒水開銷,其余均為先生義援陳州所捐。」

陶坎不善斂財,更是簡從出門,未備購款項,雖知道自己無禮了,卻現出幾分羞惱,強詞奪理道︰「義捐隨人心意,難道只有大商賈大富翁才能進麼?!才夠格義捐嗎?」

年輕人道︰「自然不敢以捐多捐少區分義捐的心意,但是今晚此地闢為義拍場合,接待人數有限,敬請先生諒解。」

羊杜已經識趣地為陶坎認款。

俯身長桌前,他遙遙沖衛士和陶坎一行人說︰「諒解。諒解。我這就捐款取貼。」

千貫雖貴,但羊杜還是付得起的。

何況他也有收藏的愛好,知道拍賣的規矩,這種門票就是篩人的,付不起的,你怎麼指望他拍個幾萬貫幾十萬貫的藏品呢?

長桌後面的年輕人和藹多了,微笑著詢

問︰「先生貴姓義名?某下好做登記。」

羊杜信口胡謅︰「我姓杜,叫杜淳。他姓楊,叫楊濤。」

年輕人又道︰「是做什麼營生的?族望何處?家籍在哪?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憑證嗎?」

羊杜大吃一驚。

他狐疑道︰「後生,你這些都問恁詳細,是甚意思?」

久居關中,他的關中話也是說來就來,笑道︰「難道我認捐,還必須留有名姓不成?有名有姓,還把籍貫和干甚的給你驗明正身?」

年輕人鄭重道︰「先生嚴重了,我們將爺……」旁邊人咳嗽一聲。他停住不語。旁邊自認為自己能說會道的代為回答了︰「不敢不詳細,怕埋沒了先生的義舉。重名重姓的人多,先生認捐千貫,若記到別人頭上,就太對不住先生了。」

羊杜真想說「沒關系,記別人頭上就記別人頭上了」,但隱約覺得,這也是東夏為確保安全在變相驗明正身,自己要是直接回絕,怕是要引起懷疑。

他笑道︰「籍貫倒是有,小哥你把紙筆給我,我自己寫,但是證明身份的東西沒有?你們東夏有麼?都隨身帶著嗎?」

之前先開口的年輕人輕拍桌子,給旁邊的年輕人說︰「咋樣?又一個沒有。我就說靖康人都沒有銘牌,他們黔首亂得很。」

旁邊坐著的年輕人紛紛湊過來,一個秀氣點的年輕人說︰「讓兩位先生進去吧,早就知道靖康戶籍管理和我們不一樣。」

羊杜狐疑狐疑地抬頭,試探道︰「你們東夏都有。」

夏人紛紛笑道︰「都有。」

還有多嘴的覺得這人可親,主動與他聊︰「听說你們的將士上了戰場都不帶銘牌,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收尸,立功了,要是陣亡了都找不到他的家,我們都不信呢。現在信了。我們大王都是從你們這兒回草原的,他能給我們國人每人打一塊銘牌……我們以前都以為他是跟上國學的呢。」

羊杜燥熱流汗。

也許換一個人不明白怎麼回事,他能不知道?

作為曾經的軍隊統帥,他能不知道將士們殺敵的驅動力?將士立功陣亡,朝廷都能找不到他的家,你能讓將士們毫無後顧之憂、奮勇殺敵?他死了,他年邁的母親怎麼辦?他妻子、兒子咋辦?

隱隱約約,他听到陶坎還在跟東夏人吵架。

他有一種無名火,他想知道陶坎也是將領,怎麼不知道自己探听到了什麼,還有心跟人家吵架,便帶著十二分的不滿,快速書寫兩個假的人名和籍貫,抬起頭,就奔陶坎那邊去。

原來,陶坎發現右側有人直接帶著新來的人進去,這些衛士卻不阻攔,他覺得這些衛士是看人下菜,關鍵是右側進去的人穿著破爛,自己這一行人鮮衣怒馬,看起來有錢,所以會被訛詐。然而羊杜到旁邊扯他,卻扯了一個紅臉的陶坎回

來,他正正地從眉角一直紅到腮後。羊杜也听得清清楚楚,那衛士懇切地說︰「先生。你先冷靜。你先听我說。人家是應募的,是去出力的。眼看不日要去陳州!到時候那是處戰場,戰場上他怎麼求生?能不先作訓練嗎?再說,一路上遇到受傷的、困病交加的百姓,要是他什麼都不會,讓他去干什麼呢?我們在里面開闢了訓練場,是著急著讓他一起訓練呀。」

兩人最終帶著隨從混了進去。

然而終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陶坎開始惶惶然。

他竟壓低聲音問羊杜︰「不會有北平原的夏兵認識我吧?!」

羊杜心說,認出來就認出來,這是在靖康,你也是大將,是不好意思?是怕人報復?

陶坎也知道自己不能心虛。

但他還是忍不住遮遮掩掩的。

人在己國,偏偏有種人在敵國的感覺。

他軍隊中養出來的脾氣,人家一介衛士都能包容,客客氣氣解釋,客客氣氣接進來,客客氣氣帶進去,客客氣氣找座位。

他是受得了和人針鋒相對,卻受不了這客客氣氣。

街上搭著棚子,有樂器陣列,有樂師,有在準備歌舞男女……有男女老幼。可以肯定,他們正在加急排練,有監督他們的文士不停喊停,喊停之後喊開始,喊開始之後喊停,可見排練得倉促。

他們被人帶到塞上行,還沒到里頭,羊杜又加錢要了個二樓的廂房,一來可以隔斷熟人之間的偶遇,一來便于觀察內外。

到了里頭,一說有廂房,一行人只管低著頭藏身上去。

最後在廂房坐上椅子,讓隨從開窗,掃視完街面感覺視角不錯,二人這才覺得塵埃落定,才放心說話。

陶坎咳了幾聲,臉咳得通紅,把痰吐到手帕里包起來藏到袖子中,這才苦笑開腔說︰「先生覺得夏人好對付麼?!我在備州能拿回北平原,真的靠的是先皇運籌帷幄,靠那麼一絲絲的運氣,朝廷上下個個覺得沒有我,換誰也照樣行,他們當真當東夏人是泥捏的?皇帝就是輕敵,所以才有白登山一敗涂地。」

羊杜深以為然。

他正想說自己在柵欄邊的觀察,陶坎又說︰「先生是想怪我沒涵養,身為上國大將,在外面跟東夏人吵架是嗎?先生有所不知,我見到東夏的年輕人魁梧筆直,卻又能細細與你講話,我心里就感到莫名的燥熱,我不知道你留心了沒有?外面的那一撥年輕人全是東夏的營兵,我敢說就算是精銳,也是精銳中的普通營兵。他們在外面,能安安靜靜,坐得筆直,能接待賓客,能寫字登記,能給你講道理,你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營兵?除非你把營里那些世家塞進來的參軍拿出來,否則你哪來他們這些營兵?見了他們,你心里不燥熱嗎?我覺得汗毛眼子里都往外滲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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