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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一節 沾屎無敵指頭

李虎騎著馬,沿無定河岸邊漫無目的地行走,舉目望向對岸,已經沒有了煙火氣,不知是家鴨還是野鴨,在莊稼地里鳧水,嬉鬧得不亦樂乎。楊凌剛跟上來,眼看要過縣界,終于感到安心,告訴說︰「回去吧。看這水全成了泛區,又不能行舟,高顯兵是來不了的。也告訴縣令老爺一聲,免得他提心吊膽。」兩個人收勒韁繩,掉頭往回走,一片狀蔭如同雲浮,那原先是個村子,坐落河沿,得水田肥,而今就像在水里浮著,只剩半層……那房頂上落了一層黑鴉。

李虎喃喃地問︰「哥。這水也沒全淹沒上去,這村里的人,回去哪呢?」楊凌剛嘆氣說︰「那誰知道?也許是去北平原吧。高顯兵鋒所指,正是北平原,北平原會為他們開關敞城?官府上那些人,比高顯人還惡,高顯兵殺人擄掠,也不一定是殺個精光,可這水一放,那是過野清。」

李虎想了一下說︰「那河堤能不能堵上?如果要是堵上,是不是日頭塞些時日,地一干,人就能回來了呢?」

楊凌剛反問︰「誰能堵呀。這水,它是小溝?」

他勸李虎說︰「別多想了,不是咱們能堵得住的,那官府開的口子,去擋高顯人的道路,你跑堵水,官府能不捉你麼?人說北邊守霸郡的兵,快死絕也不投降,官府一拔河,他們心里絕望,就給投降了高顯。你說說?自己淹自己,這年頭怎生得出來的?誰下的令,上天總有天收他走。」

李虎下馬,趕到河邊去,那河水,尚未到泛濫之時,安安靜靜在眼前流淌,時而還會現出一條魚,撥楞一下,再扎水里。

李虎反問︰「我們能不能在上游修個水庫,攔一道石閘?總有一天,這些田還是要種的。」

楊凌剛白了他一眼,低聲說︰「阿虎。那是咱們能修的嗎?要修,得縣老爺說修才行,就他風聞高顯兵來,舉家難逃的架勢,你讓他去修閘管水?你咋與他講?人家幸慶這道水攔住高顯兵。」

李虎雙目蘊了淚光,自言自語說︰「這些百姓真苦。天寒地凍,何處可去呀?」

他翻身上馬,再次與楊凌剛走在一路。

兩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漸漸馳馬如飛。

雖然可嘆這水,李虎倒也有一絲的幸慶,倘若高顯人真的殺到易縣,自己會怎麼辦?帶領鄉親們與高顯人拼命?暴露身份,修書給龍琉姝阿媽?幫誰?高顯人肯定是不能幫,但與他們作戰卻又為難,高顯是友邦,靖康是侵害北平原的敵人呀,而要是不去與高顯作戰,這易縣也一樣會被毀……

是的。這是一種幸慶。

水一隔,事情告一段落。

他又在給阿爸寫了一封信,希望阿爸能告訴自己,自己該持什麼立場,該怎麼辦,如果水退了,兩國還要交鋒,到時,自己以及境內所有的東夏人該怎麼辦?但他也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阿爸離得那麼遠,能告訴自己怎麼做嗎?這個坎,這個立場,這個主張,必須由自己拿。

回到縣城,縣城里也已經有了自家石場的銷石處,李多財說是采購糧食和肉食,在里頭等李虎。

李虎見過縣令回來。

李多財得著機會,立刻告訴說︰「國內有說法,編領他們接到的消息是說呀,兩不相幫。他們打他們的,別招惹我們東夏人就行了。他們也不敢兩邊打著仗,再惹第三個,對不對?反正礙著咱們的人,備州總使立刻就會上門,告誡他們,警告他們。我怕你心里一沖動,上去跟高顯人干起來,告訴你知道。」

李虎沒有吭聲。

他反正是覺得兩不相幫過于冷漠,戰爭打炙熱,誰不是受波及的?

但他一時也沒有過于明晰的想法,回想起河對岸的水泛區,飯也有點吃不下,直到家里有人來叫,這才爬起來,騎上馬回白河。之前在陳寨買到的土地,除了楊雅郎拿走的那一塊,其它的土地,士子們都有意托他打理,有的說好了,回去只是再與家里說一聲,倒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失了文魁,少了三百畝,卻因為宴請大伙,與多人契投,反過來憑空多出來五、六百畝,現在幾乎陳寨出來的土地全集中到他手里。家里派人叫他,那是王文教派人送來委托文書,讓他回去。

他馬不停蹄,抵達白河。

還沒到楊村,狗栗子溜出來接他,告訴說︰「你別回去,等著租地的人全在家呢。他們都想種你的地。你這一回去,他們就堵你。地根本不夠租?一說要種,得按咱們的方法,都說好好好……」

李虎喃喃地說︰「地不夠種?」

他腦海里瞬間就是河對岸。

多少好田在水里泡著呀。

這只是個念頭,轉瞬即逝。

回到現實中,李虎問楊立︰「縣里的地很少麼?」

楊立搖了搖頭,苦惱地說︰「少啥。咱們收的租子少。好些財主的佃戶不夠,楊令公家現在還都在到處拉人種地呢。我听人說,他們還打算一起去告你。告你搶佃戶,要陳寨不要給你田。」

李虎沒有說話。

他卻是在想,順著白河往山里去,那些適合耕作的谷地,能不能由自己出錢開墾。

進了村,果然上來好些人。有的不好意思說話的,遠遠抱著袖子打招呼,弓著腰說話,有的則找到些關系,關系一親,好說話的,能保證自己種地種得好,欠著老楊家情的,干脆跪地拜見……這讓李虎很不自在,他還沒走到家,就連忙跟楊立說︰「這樣不是辦法。你去找個人,把他們想租種的數量記下來。先不管地夠不夠,找人給記上,看看以家里的勞力,能給租種多少。」

進了家,王文教家的一個僕人送了書信和委托書函,人還沒走。

李虎讓他等了片刻,急忙給王文教回書一封,另外告訴他,自己不久之後還要去保郡,到時候再聚一起吃飯說話。

送走王文教家的僕人,卻又有人來了。人一說,李虎就犯嘀咕。

範甑給他打理土地的委托,早一日就到了,不是範甑,會是誰呢?難道是熊尊?帶著嘀嘀咕咕不休的楊燕燕走出來,村口停著馬車,一男一女走在前頭,背後跟了的幾個還騎著馬,看起來像他們的護衛。

人走到了。

男的十七八歲,相貌嬌美,略施薄粉,繡衣長帶,若不是個兒高,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英爽氣,李虎差點當他是個女人。男的旁邊立著一位姑娘,上挽蝴蝶裘襖,邊上滾著純白如洗的兔毛,蠻腰輕束,底下翡翠裾群,而頭上,則是雲翠步搖,整個身子嬌柔似無骨之柳,挽著少男的胳膊,依靠在他身上。

無論他們怎樣一個天造地設,郎情妾意,李虎都猜不出是誰,愣愣看著,凝視他們,去猜會是誰,猜來猜去,也是猜不到。

楊燕燕妒忌地盯著那女子的裝扮,在李虎身後小聲說︰「咱家還有綢子呢。我也要穿那樣的襦裙。」

李虎主動見過。

少男咳嗽了一聲,那女子就立刻說︰「我爺爺讓我給你送一封信來。」

李虎反問︰「你爺爺?」

少男代為回答說︰「是呀。祖父大人說他擔心你,正巧我們來保郡這邊看看,他就手書了一封信,托我們送來給你。」

李虎納悶。

少男拿出一封書信,雙手遞上,卻是上下打量李虎。

旁邊女子不依不撓,嗲聲嗲氣地晃了一晃少男胳膊,身子迎風柳擺一樣晃晃,把李虎都晃得眼楮花一花。

她一笑,似蹙似顰,朱唇微微嘟著,卻是說︰「一個土財主家少年,你怎麼會認得我爺爺他老人家呢?」

少男又咳嗽一聲,她便不吭聲了。

李虎拿到信,發現是封死的,拆出來一抖,立刻就知道是誰了,大吃一驚︰「你倆是阿爺的孫兒?」

他突然哈哈大笑。

極為大膽,他就湊那少女臉跟前了,問︰「姐姐。你是不是那個小女孩。在河邊跟阿爺在一起讀書,我找去河邊,看到河對岸有匹小馬,說我要騎了回家,你就譏笑我。然後你背書,我也跟著背,你就不願意。阿爺抱我,你就跟著他打一旁掐我的腿?」

少女愣了一下,連忙扭頭看向那少男。

那少男扭過臉問那少女︰「你好像講過,你小時候?」

說到這兒,他笑了,指了一指少女︰「我妹妹還沒想起來。原來當年那個花臉小屁孩就是你呀。鬧著要騎馬、過河回家,一會憋一眼眶淚,一會兒又憋一眼眶淚。」

李虎給他伸手,作了個請。

少男大步就走。

少女卻走到李虎身邊,給李虎一個狐媚的眼神,楊燕燕頂不住,往後一揚,「嚄」地一聲,給李虎翻了白眼,追看那少女。

李虎正要再去與人說話,楊燕燕牽他回來,小聲說︰「你別跟她說話。她勾引你呢。」

李虎愣了一下。

楊燕燕頓時不高興了,掐了他一下說︰「見了漂亮的女人,看你那熊樣。我告訴你,我要是穿她那裙,也好看。」

李虎沒敢應聲,隨後說︰「這是我家親戚。親戚呀。小時候見過。」說到這兒,就邊走邊讀信。

信一讀。

他就感動了。

田晏風寫給他的,叮囑他別意氣用事,高顯雖然犯邊在先,「非為正義」,但靖康官府決堤倒灌,也失去了正義,怕李虎難以分辨是非,不知道怎麼做好,所以寫一封信來……兩不相幫?倒也不是。總還要幫人的,幫誰呢?田晏風說︰「春秋無義戰,歲有交鋒,護守庶黎者,大丈夫也。」

這正是他想要的呀。

李虎心頭一熱,把信折了起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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