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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節 怪誕想法

魏博已經戒嚴。

一陣鞭炮聲突然從朱家大宅的院落里傳了出來。這是格格不入的刺耳,不知听到的人中,多少人在暗中痛罵。這些年,一個花陰來到魏博的外來戶,竟然落地生根,還已經成了半郡半城……雖然知道背-景的人知道這是一家皇親國戚,而不知道的,卻只是背地里罵朱家出個厲害的女人。

朱家的牧場和耕地合起來有半郡大小,佣民萬戶尤不止,城內店鋪相連,保守上的估計也有半座城,蓄養私兵騎士數百,一躍成為備州最大的豪強,而這些都是名正言順,絲毫無人膽敢質疑。

而知情的人還知道,朱氏在外州還有生意,當家的是個女人,不但是皇親國戚,而且在啊官場上四通八達。

人人都在問︰「東夏人不知會不會來攻打魏博,他們怎麼還放鞭炮呢?」

待青煙散去,大月復便便的朱長和兩個二管家還站在院落里傻笑。

一群侍女簇擁著朱母出來。她在鶯聲笑語中喚朱長︰「長兒。炮放完了吧。快去看一看你外甥,能從北平原平安歸來的有幾個,還是陶大帥派了一隊兵給送回來的。都是你姐姐厲害呀。」

關門閉窗的東廂突然洞開,正在訓誡陳天一的朱汶汶一臉料峭走了出來,後面則跟著剛剛從北平原回來的陳天一。

她一走出來,就被幾個武士裝扮的女衛圍裹,卻是站在那兒冷冷地問︰「誰讓你們放炮的?瘋了還是怎的?」

朱長還在發愣。

朱母卻從一旁往這邊走,一邊走一邊說︰「女兒呀。這是天一能回來,娘高興嘛。炮怎麼不能放了呢?炮都不能放啦?」

朱汶汶除了眼角中添了點成熟的風韻,容貌卻是半點不見消減,然而一股讓人凜然的威壓卻始終圍裹著周身,無論是官府中人,還是生意上的同行,便是她弟弟朱長,和她說不上幾句話,就都會想起她巨大的能量和匪夷所思的智慧,因而站立寒噤。但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她娘。

朱汶汶環視一遭,卻是無可奈何,只好說︰「母親。你也來吧。」等回到屋子,朱母在椅上上坐定,陳天一站在面前,朱汶汶才柔和地說︰「母親。不是汶見到天一心里不歡喜。城里這麼亂,都說東夏人要打進來,您老給忘了嗎,我們家和東夏有關聯,你讓朱長放炮?是打算告訴他們,我們希望東夏兵進城嗎?」

朱母沒有想那麼多,張口分辯說︰「誰要這麼想?你還是皇帝的干女兒呢,和東夏有干系,和朝廷沒有嘛。我們家朱長不是吃素的,手里有兵,誰亂想,亂嚼舌頭,明天讓朱長帶點人去他們家。」

她也急了,是她自己沒想周全,這番話與其是分辯,不如說是自己給自己打氣。

朱汶汶倒是了解她,輕聲說︰「倒也沒有那麼嚴重。母親以後就別跟孩子一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天一回來,我還沒問他事情,他就替大帥府傳話了,說昔日的總督二等公楊雪笙奉旨前來,已到魏博,今夜軍議,也請我到場。你這又放了一掛鞭炮,女兒想推月兌都來不及呢。」

朱母說︰「是呀。你一個女子,讓你拋頭露面去見什麼總督,他也說得出來?」

朱汶嘆氣說︰「天一傳話說他們听說我們家還在收購產業,想要我去,問我怎麼判斷東夏不會打魏博的,想向我請教一二。」

朱母大怒說︰「天一你怎麼不告訴他們,那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打我們的旗號干的……汶,你趕他們走行不行呀。他們怎麼就黏我們身上了呢,這三分堂,不久借他們點錢嗎,安插人安插得過分。」

陳天一想發表一下意見,卻因為害怕母親,沒有直說自己的意見,小聲問︰「娘。你去嗎?」

朱汶汶搖了搖頭。

她說︰「天一呀。你代娘去吧。告訴他們,你娘的判斷是來自于東夏那邊的掌櫃。」

陳天一輕聲說︰「娘。那不是說明咱們家的人比十三衙門還牛。」朱汶坐得端正,輕聲說︰「傻孩子。話何必點透。這麼一說就夠了,不等于是你姨娘透來的消息嗎?不然為娘怎麼回答他們?告訴他們,為娘底下的掌櫃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三分堂的?三分堂的背後是你三房姑姑?」

陳天一眼神一下啊收緊,惡狠狠地更正說︰「她才不是我姑姑呢,娘,你能不能不騙我,我已經夠累的了。口風要嚴,口風要嚴,要去東夏上學……我和阿虎長得像嗎?我和姨父長得像嗎?你一定要騙我,甚至也欺騙姨父,到底是為什麼,就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好處是不是?」

朱母大怒,罵道︰「你個混帳,怎麼跟你娘說話呢。」

朱汶沒有動氣,只是平靜地看著陳天一。

陳天一連忙把頭低下去。

一直以來,他只在心里想過,卻從來也沒敢說出來過。

朱汶汶淡淡地說︰「你又見到你陳氏族親了對不對?他們對你好,你就跟著來羞辱你娘了,對嗎?」

她冷冷地說︰「他們為什麼對你好,好得不得了,因為你是我朱汶汶的兒子,我跺一跺腳,備州就要搖三搖。所以他們就不停地影響你,害怕你忘了和他們親近,于是不停提起你父祖的往事,希望勾起你的親情,懂嗎?」

陳天一猶豫了一下,還是倔強地搖了搖頭。

朱母嘆了口氣說︰「你娘會騙你嗎?冒著和你姨娘鬧翻的風險,去給你安個爹?你真是混蛋。」

朱汶汶擺了擺手,說︰「你這麼大的人了,要有主見,要有分辨力。娘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了。」

陳天一沒有吭聲。

過了一會兒,朱汶汶問︰「大帥帶你去戰場了沒有?沒讓你去打仗吧。」

陳天一點了點頭,不服氣地說︰「帶我上去了,只是看一看,沒有讓我打仗。倒是听說阿虎在領兵,他才十四歲呀……可他就能領數萬兵馬,與大帥交鋒。看來有爹的人就是不一樣。」

朱汶汶明白了。

看來不僅僅是陳氏族親的影響,陳天一更多的是一種嫉妒。

但她沒有制止的意思,只是輕輕鼓勵說︰「孩子。你也能。都是一個父親的兒子,只要你願意上進,條件允許,你也能。但是以後不該說的話不許再說,他是你弟弟,你和他的比較要靠你自己的表現。」

陳天一遲疑了一會兒,輕聲問︰「那他能看得到嗎?」

朱汶汶點了點頭。

她輕聲說︰「去。回大帥府吧,代為娘出席,如果要問為娘的意思,也不過想議和無處下手罷了。你就說你娘一介女子,沒有什麼主意,就知道,園里的瓜果不及時摘,就會掉下來爛到地里。」

陳天一「嗯」了一聲。

朱汶汶要求說︰「趕緊去吧。不要在家吃飯,你要贏得大帥的另眼相看,雖然他再另眼相看你,也不會栽培你,因為他不喜歡門閥子弟,但會有人賞識你,用你,只要你做得足夠好。」

朱母打斷說︰「哎。我讓人做了宴席……」陳天一叫了一聲「姥姥」,制止她說下去,然後分別行禮告別,扭過頭就走。出了門,見母親把姥姥叫住,都沒送他,不由有點惘然若失。不過朱長和幾個管家,還有那些僕役卻爭先恐後來問候他。沒有能夠出門,朱長見他煩躁,就從袖子底下給他塞了一匝銀票,裝作看別處,小聲說︰「既然回城了,晚上或者明天從大帥府出來,隨便覓地方玩。」

陳天一笑了,擠了下眼楮說︰「還是舅舅對我好。」

朱長一比劃,幾個家丁就跟上了。

陳天一這就牽上馬,一馬當先,身後跟著幾個家丁,往大帥府飛馳。到了大帥府,從里到外一片肅靜,甲士們舉著火把並列,不過他有令牌,眾人也都認識他,進去得毫無阻礙,快到正廳了,有人把他攔住,小聲說︰「去高顯那邊的人回來了。欽差和大帥都在里頭問話,你先等一下,我去問問讓你進去方便不方便。」

過了一會兒,那人已經出來,宣布說︰「進去吧。大帥對你歷來是另眼相看呀。」

陳天一記得母親的教導,二話不說把袖子垂下來,將舅舅給自己的錢塞去一些。

兩人相視而笑。

陳天一進去,大廳里兩列佔了不少重要的文武,陶坎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坐在堂上,下頭站著兩三個人,其中一個正在講話,他發現眾人都沒有分神看他,連忙站去末席,用心去看堂上的楊雪笙。他對當中人的興趣,沒有對楊雪笙的大,但其他人,注意力卻都在堂前幾人身上。

偶爾有一句極高的聲音響起,才把他的注意力拉過去。他扭轉頭,便听到堂前上的一人說︰「高顯對我們愛理不理倒在其次,我收買了幾個重要的高顯人,他們都說,我們朝廷再開條件,也開不過人家東夏,我們說東夏能給的我們都能給……他們的額回答簡直把人嚇著了。」

堂上楊雪笙問︰「他們說了什麼?」

陳天一內心中也在猜測,心說︰「錢財?糧食?靖康這麼大,怎麼可能開不過東夏?難道……」

他一身焦躁。

雖然他在母親面前不承認他是狄阿鳥的兒子,但心里卻是另外一回事兒,他猜想,東夏所開別人開不了的東西,一定是他那個風流的父親,把自己開給了高顯的女王,這令他同情自己的母親,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和難受。

然而,那人的回答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東夏把湟西南部十好幾城割讓給了高顯!」

衙堂上轟一聲炸開了。

陳天一也大吃一驚,感覺陶坎和楊雪笙沒發出聲音,然而他連忙往台上看去,發現兩個人似乎呆了一般,木雕一樣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陶坎才緩過神,壓制眾人的聲音,大聲說︰「這不可能。割讓了湟西,他東夏還剩什麼?」

楊雪笙卻緩緩舉起一只手,連陶坎一同制止,輕輕地說︰「狄阿鳥?他贏了……北平原?怕是收不回來了,還會得而復失。」

他心髒一陣收縮。

陶坎「噌」地站起來,轉過頭去,要求說︰「先生。打下去。您還是報告朝廷吧。」

不打怎麼辦呢?

他楊雪笙能決定再把北平原還給東夏?

這個和還咋議?

狄阿鳥割了十幾座城,這不是來拼命嗎?戰場還局限于北平原?

皇帝還在設想盡快和談,戰爭飛速停止。

楊雪笙呼吸不過來,兩手冰涼,但很快回過神說︰「東夏使者不也到了嗎?因為不知道高顯人是怎麼回事兒,就沒打算今天晚上見,看來是得立刻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我們主動交還北平原?」

陶坎說︰「既然如此,先生,我還是連夜回北平原吧,安排戰事,您大可放心,二十萬人拼干拼淨,我也不會讓北平原得而復失。」

突然,有個高大的文士走了出來。

陳天一不認識。

直到上頭喊了一聲︰「熊熙來,你有何話要講?」

熊熙來走到中央,拱手說︰「大帥還是見了使者再走吧。我不信東夏王會這麼干,我也不信他舍得割城十幾座。我算對他有點了解。」

說到了解,楊雪笙想到了更了解狄阿鳥的人,喊道︰「馮山虢?!」

一個又瘦又丑的文人走了出來。

他沒有抱拳,淡淡地說︰「東夏王會割十幾座城……這應該是真的。不驚天動地就不是他了。你們看不透,我也不想多說。只一句,非常之人敢為非常之事。有些人,卻只配做些間諜做的事兒,又怎敢自稱自己了解狄阿鳥?」

熊熙來大吃一驚。

他也被羞臊到,一扭頭就說︰「山虢兄。何出此言?」

馮山虢又把陶坎和楊雪笙給捎進去了,笑道︰「當年上谷人涌入東夏,東夏自己都缺錢乏糧,于是就有人判斷,他必然暴力驅逐,授人權柄,結果呢,人家舉國賑濟。又有句話說得好,雞不同鴨講,龍不與蛇居,爾等格局,怎知王者胸襟。」

陶坎怒了。

他正要發作,楊雪笙制止了,輕聲說︰「山虢兄。話嚴重了吧。不是說他敢不敢做,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馮山虢笑道︰「召見他的使者吧,是什麼理由,他的使者一開口,你不都全知道了?」說到這里,他突然取下了自己的管帽,彎腰放于地上,輕聲說︰「不知多少黎民將毀于戰火,吾心不忍,準我辭官歸鄉吧。」

放下帽子,他就要往外走,嘴里唱道︰「男兒離家鄉,親人情難忘,而今十數載,兩鬢已蒼蒼。」

熊熙來知道他在久居東夏,心有不忍,一把扯住他,小聲說︰「別任性。」

馮山虢掙月兌不了,就說︰「也行,最後一場謝幕的戲,陪著看吧。」

去請使者了,廳內一陣沉默。

眼看眾人模樣,想必是開始擔憂和害怕,陶坎知道這都是馮山虢帶來的,湊近楊雪笙說︰「真想殺了他。」

楊雪笙只輕輕地說︰「等使者。」

東夏的使者來了,竟是趙意如。

他大步邁了進來,雄踞堂前,大聲說︰「吾王早先欠貴國的,這一次算予以還清了吧。從此之後,我東夏再不是爾等臣邦……」

宣戰?

眾人提心吊膽,包括陳天一。

趙意如卻口氣一轉道︰「吾王已下罪己詔,向國內解釋交代,另有詔書予以所有北平原的東夏人,讓他們不再持兵奮戰,他不忍心看兩國之民流離失所,願放棄個人得失,為蒼生解兵災,與貴國議和,爾等對吾王條件盡數答應,即和,若不答應,便是忍無可忍,議無可議,唯有一戰,玉石俱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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