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在北巡的同時,也下令征丁百萬在榆林郡和突厥交界處修建長城,如今讓啟民可汗到長城上去參拜,自是頗有一番用意。
長城上面比較窄,所以陳宇只帶了啟民可汗和各部族主要首領約二百來人上城參拜,其他的就在下面磕幾個頭就行了。
啟民可汗上前給楊廣跪拜,行的是君臣之禮,以表示永久臣服于大隋。
楊廣讓他和一眾使節起身,一番外交客套之後,拍拍身邊的牆磚問道︰「爾等來看看,朕這長城修的如何?」
染干頭也不敢抬就附和道︰「雄偉險峻,縱有百萬大軍也不能越過。」
楊廣非常滿意的笑笑,又問道︰「那突厥的狼騎能否越過?」
染干身子一顫,再次跪拜道︰「臣對天起誓,突厥騎士永世不會再踏上大隋國土一步!」
楊廣親自上前把染干扶起來,非常面善的笑道︰「如此就好,我不讓你們來,也是為你們好。不過城下好像已經來了一批騎兵,你們來看看。」
染干吃了一驚,心說難道有人違抗他的命令,在這個時候帶兵侵入榆林郡地界?這不是送上門找死嗎?
雖然非常的匪夷所思,但他還是起身順著楊廣手指的方向一看,頓時又松了口氣。原來只是一片用土和木頭扎成假人假馬,陳列在長城前二百余步的距離上。
陳宇站在女牆邊上,也看到了這約莫近千個土制人馬。它們拍成幾行幾列,靜靜的立在那里。
身邊的楊文突然「哦」了一聲,低聲對陳宇道︰「怪不得昨天主上到了之後,讓我們趕制了一批土人土馬立在這里,原來是要這麼用的。」
陳宇好奇道︰「怎麼個用法?」,楊文指指土馬正對那段城牆,牆的內面築了大約十段凸出的馬面牆,牆體上還用布幔圍起來好幾丈高。
陳宇好奇道︰「那里面藏的是什麼?」,楊文低聲道︰「大業砲,一共十門。」
「哦……,原來是大業砲台。」,這一說陳宇就明白了,楊廣這是要讓突厥人見識一下他引以為豪的大業砲。用幔布圍起來,是要給使節們留下點神秘感。
楊文又道︰「宇文大匠交代過了,這十門大業砲演示過後,就地拆毀。」,陳宇疑道︰「這是為什麼?」,「怕被人學了卻唄,到現在為止,只有洛陽城牆上擺了近三百門,其他地方,連大興城都是一門也沒有。還立下法令,除了中央,地方上一律不得建造使用。而且主上特意交代,大業砲的制法和操練要嚴格保密。別人即便是想造,也造不出來。」
陳宇听了不由得暗想楊廣也算是心思縝密,新式武器可以為己所用,也可以為別人所用。看來即便是盛世,他還是擔心有人會造反。而且大興城為關朧貴族聚集之地,楊廣不讓大興城造大業砲,看來對關朧貴族的防備之心還是有的。
啟民可汗等人還不知道楊廣的用意,原地呆愣時,只見楊廣微笑著擺了擺手,身邊的侍從立刻前去傳令。
一聲鼓響之後,十座砲台上的大業砲把近千斤的巨石拋出近兩百步遠,落地時聲如雷震,站在城牆上都能感受到震動。巨石把那些個土人木馬砸的木屑四濺,塵土飛揚,乍一看就像丟了個炸彈似得。(注︰大業三年,楊廣恢復古制,一斤約合現在222克。)
近千匹土木靶子一下子被砸中老多,強烈的視覺沖擊把一眾使節嚇的腿幾乎都軟了。他們中有見識的,知道中原的投石器,能投幾十上百斤的大石塊,可以把人砸成肉泥。但無一例外,都是頭一次見到千斤巨石被生生扔出這麼遠。
剛才城下列的是土木靶子,若是真人,那飛濺起來的就不是灰塵和木頭渣子,而是人的血肉和殘肢了。在這樣恐怖的利器面前,染干自己都覺得雙腿發軟,他手下的騎兵就更不用說了。
現在染干最渴望的事情就去到布幔里面,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把這巨石投出來的。不過沒有楊廣的恩準,他也不敢去看。
看著一眾使節驚訝之極的表情,楊廣只是微微一笑,就像做了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情那樣說道︰「諸位都看到我大隋神器,回去就相互告知一下,別再站在我的城牆之下了。」,語氣平緩,但含著無盡的威懾力。
一眾使節急忙下跪稱是。
楊廣對威懾的效果十分滿意,笑道︰「眾位使節不遠千里前來朝拜,一路辛苦,隨我到大帳中歇息。」
楊廣到底沒讓眾人去見識大業砲的陣容,只是讓那些草原酋長自己去想象,想的越離譜越好,越有益于震懾他們。
眾人進入大帳,啟民可汗就更加自慚形穢了,按說搭帳篷是草原人的特長,不過自己的牙帳跟人家大隋皇帝的比,簡直就是個羊圈。
所有的使節加上皇帝的侍衛一共三千五百人,一起進入大帳,各自落座後還顯得十分寬敞。一番外交禮節過後,楊廣讓跟來的藝人們表演魚龍百戲,讓草原人又是大開眼界。
一連幾天,楊廣都設宴款待使節,一番恩威兼施,治的他們一個個都服服帖帖的。
就這麼在榆林縣呆了數日後,啟民可汗一行回到自己的牙帳,準備迎接楊廣的駕臨。
楊廣的行駕原地休息兩天後,準備正式起行。起行前一夜,陳宇在帳中和語兒收拾東西。
「腿上的傷礙事嗎?不行你在這里多留兩天,好透了再跟上。」,陳宇對語兒的腿上的磨傷還不放心。
語兒笑道︰「謝謝郎君關心啦,早就沒事了,你看。」,說著蹦蹦跳跳的走了幾步。
「好了就行,我阿姐知道你的裙裳磨破了,給你送來了身新的,快換上讓我看看。」
語兒拿起衣服道︰「現在換嗎?郎君你先出去……」,「不用了吧,咱倆都恩愛一路了,換個衣服還遮遮掩掩?」,「人家就是不想讓你看到我換衣服的樣子……不出去我就不換……」
陳宇無奈嘆道︰「好吧,真是不懂你們這些小娘子的心思。不過我這會兒也不想出去,就把這塊大毯子掛起來,給你隔個試衣間出來。」,「好的,郎君真聰明。」
陳宇把睡毯上的系帶系到帳頂的鏈邊上,在帳篷一角隔了個試衣間。
就在語兒換到一半,陳宇準備沖進去給她個驚喜的時候,外邊傳來了宇文化及的聲音︰「陳將軍在嗎?」
陳宇不滿的冷哼一聲,懶懶的回道︰「在,宇文太僕有何貴干?」
宇文化及道︰「今晚在下有要事相商,不知將軍是否方便?」
陳宇走出帳,勉勉強強的給宇文化及行了個禮道︰「宇文太僕有何要事?」
宇文化及堆起滿臉的笑容道︰「就是前番商議的聯名上奏之事,今晚三位元老都到了,要起草一份奏疏,在明天主上起行前遞上去。將軍要不要一同來商議商議?」
陳宇心說終于開始付諸行動了,成敗也就看今晚了。他想起正在里面換衣服的語兒,靈機一動,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在我帳中商議吧。」
宇文化及看了看陳宇的帳篷,猶豫了一下︰「這個……」,陳宇冷然一笑︰「怎麼?嫌我帳篷小啊,那就算了,你們商量好了就得了。」
宇文化及眼珠子一轉,暗想在哪里商議都一樣,只要這姓陳的把自己名字綴上,就必死無疑。
「好,那將軍就稍等片刻,我去叫三位元老和佑靖賢弟前來。」
宇文化及走後,陳宇跑回帳里,語兒剛換好了衣服,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道︰「郎君,好看嗎?」
「好看好看。」,陳宇頭也不抬的走到桌案旁,把一個三尺見寬的桌子抬到試衣間里面,對語兒道︰「來,你藏在這里,趕快把墨磨好。一會兒他們進來,說一句你記一句,一個字也別錯,能做到嗎?」
語兒認真的點點頭︰「能做到,是要商議聯名上書的事情了嗎?」,「好語兒,真聰明。」,「可是,我記的有用嗎?主上看了會相信嗎?」,「沒時間細講,你先記下再說。」,「好的。」
語兒麻利的把筆墨紙硯準備好,藏在試衣間里。
少時,宇文化及果然帶著高,賀若弼,宇文弼還有宇文佑靖來了。
眾人見面相互客氣一番,落座之後,宇文化及開門見山道︰「今天諸位齊聚于此,定能做成這件大事。」
宇文弼用帶著些質疑的語氣問道︰「既然是齊王殿下安排的事宜,為何殿下不親自現身?咱們都商量了大半個月了,為何一次齊王的身影也沒見到?」
宇文化及解釋道︰「齊王殿下本欲親來,奈何臨時被主上叫去問話。而上疏一事刻不容緩,所以就由在下代為主持了。」
賀若弼冷笑道︰「齊王殿下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第一天為朝廷效勞?他不露面,事情萬一不成,就能推月兌個干干淨淨。」
宇文化及解釋道︰「宋國公此言差矣,齊王殿下為此事操勞已久,今番缺席,的確是因為主上召喚不能前來。」,說著拿出一封信道︰「這是齊王殿下的親筆信,諸位可以過目。」
高拿過信看了一遍,點頭道︰「我見過殿下的筆跡,確是殿下親筆無誤。」
說著把信給眾人傳閱一遍,陳宇拿到手里只是隨便看了兩眼,都是些不疼不癢的場面話。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齊王人品不怎麼樣,至少字比自己寫的好看。
宇文化及又道︰「諸位還有什麼疑問?」,眾人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接下來便是正題——商議上奏的具體內容。高先是嘆了口氣才道︰「國之重器,豈可輕易示人。主上讓胡虜觀看我們的大業砲,以後突厥若是有心來犯,豈不是有所防備?」
宇文化及一看高開了個話頭,開始抱怨了,趕緊附和道︰「高卿言之有理,若是能在戰場上發第一砲,定然能嚇敵人個膽戰……」
陳宇不等他說話,立刻截話道︰「高卿此言謬矣,不戰而屈人之兵方是上上之策。今番胡虜看我大隋神器威武,回去後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神,哪里還敢再次來犯?」
高不滿的冷哼一聲道︰「若是但靠此物的威嚇就能保證胡虜不再來犯,那還養我大隋王師何用?」
宇文化及沒想到陳宇會截上這麼一道,而不是商議的那樣附和,心里覺得有些不妙。但已經開始商議了,不能半途而廢,只能見機行事。
陳宇繼續道︰「主上用布幔把大業砲圍起來,便是為了不讓胡虜探得虛實。主上當然不會放松警惕,展示大業砲亦只是輔助,有利而無害。」
高不滿的冷哼一聲,但也找不出什麼像樣的反駁理由。
宇文化及急忙救場道︰「我們本來是要商議北巡太過鋪張的問題,諸位還是談談這個吧。」
宇文弼接話道︰「主上為了接見啟民可汗一次,就建造如此大帳,實在是奢靡啊。這幾日又是天天設宴,奢侈無度。天元之奢,今天看來是更加嚴重了啊。」
听到這句話,陳宇心里暗自嘆了口氣,這老家伙非得提什麼周天元皇帝,還拿楊廣做比對,關鍵是說楊廣還不如他。
陳宇又截話道︰「天元皇帝暴虐荒yin,無任何建樹,最後死于縱欲過度,豈能與當今主上相比?宇文尚書慎言啊……」
宇文弼也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干咳兩聲便低頭不語。
三位老臣已經有兩位被陳宇截了話頭,再這麼下去,這聯名上奏之事只怕是要黃了。
宇文化及又對賀若弼道︰「宋國公可有什麼高見?」
賀若弼看陳宇截了自己兩位同僚的話,感覺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冷哼道︰「那請問陳將軍,主上又是展示大業砲,又是設宴款待,對突厥可謂是恩威兼施。突厥人臣服的是五體投地,那為何還要征丁百萬,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修建長城?豈不是多此一舉?」
這次未等陳宇說話,宇文佑靖就接話道︰「突厥雖然臣服,但毫無信義可言,以後遇到機會,還有可能會進犯。大隋邊疆的安全,不能完全依賴于突厥的臣服,而是讓啟民可汗知道,我們時時刻刻都在防著他們,讓他們不敢輕易來犯。」
陳宇听了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來姐夫是領會到了這其中的用意,開始配合他把這件所謂聯名上書的事情給壓下去。
宇文化及現在是憋了半肚子氣卻不敢表露,事先他是打算害死三位老臣,順帶拉上陳宇和宇文佑靖兩個做陪葬,沒想到這兩個陪葬品卻要壞事。
真的是弄不死陳宇和宇文佑靖也就算了,萬一完不成主上交代的任務那問題就大了。
想到這里,宇文化及冷笑一聲道︰「依陳將軍和宇文將軍的意思,此番北巡是毫無瑕疵,那我們還聯名做什麼?」
高也道︰「見主上有偏頗而不加以指正,枉為人臣,我們食君之祿不能為君分憂,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說的是義正言辭,一派忠臣風範。
陳宇只是呵呵一笑︰「高卿是否忘了令堂當初的警言?」
高當年在文帝時期,也是位極人臣,他的母親就警告他說要謹言慎行,皇帝能賞的都賞了,就剩下砍頭了。
這番話高當時記住了,不過沒過多久就忘了一干淨。今天被陳宇從新提出來,也不由得一陣心悸,就不再說話了。
賀若弼又冷哼道︰「區區兩個黃毛兒郎,也敢教訓起我們來了!?」
對他,陳宇就更好說了,只一句︰「宋國公忘了錐舌之痛了嗎?」,「他……這個……」,賀若弼支吾兩聲,也只得搖頭嘆息。畢竟這件事對他的觸動太大了。
當初他父親賀若敦就是死于妄議朝政,臨死前用錐子扎他的舌頭,讓他記住這個教訓。但賀若弼真不愧是賀若敦的兒子,到底也沒把這個毛病改掉。
這下宇文化及是真有些急了,眼看著陳宇壞了他的大事,卻又無能為力,只得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諸位若是因此畏懼不敢上奏,那在下只能自嘆看走了。可嘆齊王殿下憂國憂民之心,盡付之東流啊。」
陳宇看他的樣子,差點憋不住笑出來,這演技拿到電視劇上,不知要秒殺多少老戲骨。
宇文佑靖微笑道︰「齊王殿下既有憂國憂民之心,那就請兄長轉告,不管他何時上奏,我們都會鼎力支持的。」,一招不見兔子不撒鷹,就把宇文化及嘴堵上了。
宇文化及雖然知道事情辦不成了,但也不敢當眾撕破臉皮斷了後路,只得苦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就好自為之吧,在下告辭。」
說著轉身掀開帳簾就要走,但簾子掀到一半,就呆住了,繼而驚慌失措的跪拜道︰「主上駕到,微臣有失遠迎,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