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明放死了？他們……他們……在五十多年前……就死了……」女乃女乃整個人呆滯，身子一下便沉重起來，整個身體全部倚靠在莫然身上。
她恨佟家，她詛咒佟家，她每天都在念著最舌毒的情蠱，可是他們在五十多年前便已不在世上了，這是自己希望的，可是怎麼听到是這樣的結果，又始料不及地淒愴，心被震痛。
而且佟沁月等了陸冬語五十六年，她的家人在五十多年前便已死去，太婆婆的蠱果然很厲害。
「女乃女乃，所有的所有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為什麼？」莫然體味不出恨怎麼可以吞噬掉曾經那麼天真的蘇錦。「為什麼？」
難道說所有的所有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女乃女乃照著鏡中的自己，仿佛有人又在她耳邊說「蘇錦，我們會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
總是會在夢中沉湎于舊事里，醒來再繼續想念。
她不敢再對著鏡子，她怕，目光黯然一滯，恍惚間，佟沁月正歪頭看著她，嘴角邊的笑窩俏皮而可愛。
那個聲音又說︰「蘇錦，你一定要做我的伴娘。」
女乃女乃呢呢喃喃︰「留下你，留下我，偏偏是我們……在世間上終老？我們，在世間上終老！」
「女乃女乃，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听不懂。」莫然捉模不出。
「慢慢听，便會听懂了。」
女乃女乃沉默了許久許久，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抹不平的舊事可以漸漸湮沒，慢慢成為流傳，消失千古，可是躲不過自己的心結，她的眼楮凝滯，似在看著前方的角落，沙啞的聲音嘶嘶拉拉……
***
蘇錦隨著阿霞一行人來到上海，她的眼楮看不過來，浣溪鎮一直是她向往的天上人間，原來，還會有比浣溪鎮繁華千萬的地方。
車水馬龍，旗袍搖曳，一派摩登風情，路邊的風景蘇錦采擷不夠，阿霞的親戚把蘇錦她們丟到路邊，讓她們不要動，說有錢人會到這里來找下人。
她們在路邊傻傻地等人來挑選，直到後來，蘇錦才知道自己的命這般好，有幾個同村的婦女被騙入風月場合，任人采折。
她的命真好，被徐嬤嬤看中，帶進了佟家，遇到佟沁月這麼好的貴人，她長這麼大，沒過過這樣香甜的日子，她睡在錦緞的床鋪上，她吃著白花花的米飯，她搽著香香的雪花膏。
佟沁月是佟家大小姐，聰穎有學識，她很愛笑，蘇錦看到她潔淨的笑，心里再沒有陰影。
曾五貴對佟家忠心耿耿，蘇錦覺得自己對佟家的忠心會超過他，刁鑽刻薄的徐嬤嬤其實很慈悲，手把手地教她做事。
佟沁月居然送給她一件黃絲絨的旗袍，還說會和她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那天，她為之動容，別提有多高興。
留聲機里傳出佟老爺愛听的小曲，蘇錦很喜歡，做事的時候，還會唱上幾句，閑來沒事，愛哼家鄉的小調，陸冬語以前說過每次听到她哼唱小曲，做活時再不會累。
曾托同鄉給他捎了話，也不知他收到沒有，如果他來到上海，她一定穿上黃絲絨旗袍，帶他四處轉轉，讓他見見世面。
徐嬤嬤從不放心讓別人去買東西，只有把錢交到蘇錦手里，才安心。
蘇錦拿起錢，她喜歡這個差事，一路快走，能听到自己歡快的呼吸聲。
「錦兒。」有人在叫著她，不會是真的，蘇錦轉過身，一怔，恍惚一剎。
在荒蕪的渡口邊，他為她遮住了雨，他們坐臥在圈圈里，心不再四野八荒，如今，他就在她面前。
「冬語。」她沖上前，駐足，對望，感動。
她面對著眼前的陸冬語，對著他捏鼻子，扯耳朵，辦家家里老套的把戲，他隨之任之，許是早已成了習慣，她在他面前向來都是那樣的撒歡！
他說︰「錦兒，你怎麼哭了？」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淚水便流淌而出，流出的是甜蜜，是灼燙的情愫，時間更堅固了對他的思念。
「冬語，我們的好日子來了，我們的好日子來了，我在佟家做下人，佟家每個人都是好人，對了，冬語，你爹身子好些了沒？」蘇錦靠近他問道。
陸冬語深吸了口氣，臉頰輕顫，「沒能熬過冬，去年年里便走了，村子里鬧饑荒，死了不少人。」
蘇錦嗚嗚哭了，如履薄冰的日子歷歷在目，「以後，我們兩個人好好地在一起！」
「錦兒，看到你好好地活著，真好！」陸冬語掩去蘇錦的淚水，見證了生別，見證了死亡，能好好活著，真好！
蘇錦應著，笑了，「以後，我們更會好好活著。」
那抹笑容讓陸冬語動容，也跟著笑了。
蘇錦開始小鳥樣的嘰啾不停，她揮動著手里的銀票，一臉炫耀的神采，「冬語，佟家在上海可是做大買賣的，正好這陣子佟家在忙著修整，正缺人手，徐嬤嬤？不成，她太挑剔，下人們但凡訂了親的，有相好的，她都辭退了人家，說是心思不在佟家。還是跟佟老爺討個情，把你帶到佟家，徐嬤嬤問起，就說你是我表哥，她便不會再生事非了。」
「徐嬤嬤一定很壞。」陸冬語猜測著。
「才不呢！她對我好著呢！她是護著小姐和少爺，等你進了佟家，慢慢就明白了。」蘇錦黑黑的瞳仁瀲灩著光芒。「佟家大小姐叫佟沁月，比我親姐姐待我還好，尋個時機，告訴她真相，她一定會成全我們，她還說過，她結婚了讓我做伴娘呢！她可漂亮了，她的臉白細光潔，特別看笑，笑起來嘴角兩邊有兩個窩窩……」
她如風樣輕盈地伴在陸冬語前後，迫不及待地介紹著佟家的每個人。
「錦兒，我再沒力氣走路了。」陸冬語捂住肚子。
蘇錦這才注意到他的下巴瘦削成錐子形，一路上不知受了怎樣的煎熬，懊惱自己只顧著佟家長佟家短，沒顧上他早已饑腸轆轆，忙帶著他飽食一頓。
回到佟家的時候，天空很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