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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墜落

師清漪站在這片深林密布的血湖淺水中, 衣擺透濕,目光瞬也不瞬地往上看。

滴答。

她衣擺上的水墜落在殷紅色的湖中,連同她臉頰滑落的淚珠。

洛神的烏黑長發傾瀉而下, 被半空中那不知名的氣息吹拂著, 在她血衣身後晃蕩。眼底毫無波瀾,目光卻始終落在師清漪身上。

她的衣擺則有血滴落下來,就落在師清漪的面前,在水面上濺出細小的水花。

兩人一上一下, 目光交匯。

四周死寂得可怕。

直到師清漪顫抖的呼吸驟然加重,除了那血和水滴落的響動, 這個虛無的血湖域里才似乎又有了一點別的聲音存在。呼吸聲音太輕了,輕得似是根本無法承受此刻難以形容的痛楚,可它卻又那麼的重,重得幾乎要將師清漪的魂魄壓到窒息。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師清漪就那麼抬頭看著,只偶爾嘴唇動了動。

痛苦的極致, 或許是已經痛到傷口都麻木了。明明正在一刀一刀地在心尖上反復切割,可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流血,只是耳邊嗡嗡的,忘卻了行動和言語。

而洛神,卻是真的感覺不到, 就只是這麼自上而下地覷著她。

恍惚之中,師清漪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握春雪的手攥出前所未有的狠勁,指節捏握的響動打破了這凝滯的沉默。

這一秒,她已下定決心。

那輪巨大的血月越靠越近, 上面裂開的口子在增大時,發出 啦 啦的詭異響動,像是有什麼體積很大的東西從口子里飄了下來似的,卻又看不見它。

師清漪的雙眸轉為炫瞳,就見那從血月口子里降落的東西看上去十分輕盈,幾乎是薄薄的一層,如同空氣似的,如果只是尋常肉眼,根本無從分辨。但它有著隱約的模糊形態,像是無數散開的根須,一條一條的,時而聚攏,時而分開。

這些根須在血月的映襯下,雖然看不清楚,卻在每個人臉上都投落了陰影。

它像是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捕獵這個世界。

「那是何物?」長生眼睜睜地看著洛神站在半空的紅線上,嗓子壓著哭泣過後的喑啞,喃喃出聲。

「是巢的……神識。」夜呼吸不穩,說︰「巢曾受了重創,無法行動,需要一個容器作為身體,才能重新煥發生機。」

她抬手按著身體破開的血洞止血,在水中艱難地踉蹌了兩步︰「尋常……軀體容器,都會因為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神識,而化為灰燼,只有完美的魂墮之體才能承載得了巢的無盡神識。這樣的身體沒有感覺,不知疼痛,會被紅線快速修復,更重要的是……沒有感情,不會有和巢爭奪身體自主權的風險。」

「竟這般對……阿洛。」長生听著,一向純粹的雙眸在此刻涌起恨意,呼吸也哆嗦起來,一手攙扶住夜,另外一只手立刻凝了金箭在手。

師清漪沒有半點猶豫,十六翼翱展,飛到那紅線縱橫交錯的半空中。

她懸空在那,雙腳並沒有接觸洛神的紅線,比洛神踩踏的位置要高一些。

洛神的視線緩緩上挪,再度看向她。

即使洛神的眼中已經沒有往昔的半點情緒留存,師清漪仍話語溫柔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洛神。」

洛神沒有反應。

師清漪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只是目光黯然地垂了垂眸,這才警惕地觀察洛神上方那片幾乎看不清楚的根須,試圖尋找弱點所在。

「這只是巢的……部分神識。」夜抬頭看著那根須的影子緩緩降落,距離洛神已經越來越近了,勉強提高了聲音,以便眾人都能听見︰「主要的神識還是留在神棲之地,不過一旦這部分神識成功降臨,神棲之地的主神識會立即涌入,那時洛神就……再也回不去了。神識降臨的時候是最為脆弱的……」

她說到這,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攥住了,悶聲吐出血來,卻還是不管不顧地繼續說著︰「對血湖域的掌控程度也會相應變弱。這個時候,是我唯一有可能改變血湖的機會,也是‘墜落’的唯一機會。」

師清漪壓抑著心緒等待時機,面上沉寂地听著。

只有通過「墜落」,才能前往上方血月裂口里的神棲之地,她必須得給夜創造這樣的機會。

「夜。」血月里的聲音沒有性別的區分,無悲無喜,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每一個人的耳膜︰「汝乃吾之造物,區區造物,竟敢叛吾。」

四周那些神經質的聲音又喧囂地附和起來,沒有半點自我思維,可悲到連話都要學︰「主人說得是啊!夜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背叛主人!」

夜血流不止,卻沒有半點駭然,將這所謂的大膽貫徹得徹徹底底︰「魂墮之體……剛成,最適合成為容器,巢按捺不住,絕不會放過這次時機,這次一定會降臨。即使巢知道我們會利用它降臨時的虛弱,也不會改變,你們只要在降臨時進行攻擊,分散它對域的掌控,我就可以負責墜落。」

那些聲音一听,更癲狂了︰「夜你是不是瘋了!竟然當著主人的面,和你的同伴們商量怎麼對付主人!你把主人放在什麼位置!你不要太狂妄了!」

長生二話不說,瞄準某個聲音的位置利落地彎弓搭箭,三箭齊發,那個位置的聲音頓時消失無蹤。

「我沒有主人。」夜蹭去唇邊血,淡淡說。

師清漪仔細判斷那些聲音的來處,這次終于捕捉到了它們的所在,浩浩神息以師清漪微中心,大範圍地碾壓過去,那些聲音尖利地叫喊起來,在金色神息的覆蓋下終于無處遁形。

它們也沒有實際形體,像是某種縹緲的聲音介質,凝結成一團又一團的煙霧,四處逃竄。

「給我閉嘴。」師清漪隔空控著那一團團在林中飄來蕩去的煙霧,一瞬之間將它們捏散了,聲音冷到了幽谷里。

血月里的聲音說︰「雙血之體,汝與靖殊相似,卻又大有不同。」

師清漪蹙眉。

血月里的聲音又說了句沒頭沒尾的︰「雙血之體靖殊已去,不想世上竟還有汝這般雙血之體。汝確然比靖殊更適合,難怪她讓汝活到現下,未曾當真動汝性命。」

「她是誰?」師清漪眸光往下壓,一字一頓問。

她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汝不必知曉。」那聲音說︰「吾容器已成,待吾降臨,自會尋她好生敘舊,讓吾之苦痛百倍奉還。」

听到這里,師清漪更加了確認了這個答案的準確度。

這個她,必然是鬼主。

從鬼主之前的言談來推斷,她對巢的態度非常傲慢,而且開口閉口就是那個殘廢,而鬼主的存在已經被證實那麼古老了,可想是處在巢的時代,並且和巢有過交集,甚至是過節。

而巢這次的話,更驗證了巢和鬼主當年的針鋒相對。

在師清漪和巢對話時,洛神全程只是站在那,似山巔的雪。

那片根須的影子往下落時,氣息更加翻涌地吹著她,她一動不動。

師清漪瞥了洛神一眼,抬頭看向血月︰「你不會有降臨的機會,我會到神棲之地去找你,做個了結。」

她的目光再度垂落,凝望著洛神幽邃的眸。

洛神一言不發。

「是麼?吾拭目以待。」血月里的聲音明明沒有情緒,听上去卻格外有一種傲慢感,明知道她們的所有計劃,卻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或許這就是神一貫習慣的俯瞰姿態。

巢說︰「夜,吾且看汝如何墜落?」

血月里的聲音話音剛落,夜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下,差點雙膝跪在地上。

寧凝和長生嚇得趕緊去扶,夜的雙腿哆嗦了一會,終究還是沒跪下去,而是垂著頭,一點一點地將腰身直了起來。

而那根須的影,已經來到洛神的正上方,如同噩夢降臨。

洛神看上去沒有任何躲閃的想法,只是冰雕似的立在那,閉上了眼。

師清漪提了春雪,往洛神所在的方向快速掠去︰「洛神!快走開!」

「她乃魂墮之體。」巢即使知道她們的目的,卻還是不疾不徐的︰「無感,無覺,唯容器耳,又怎會听汝所言。」

師清漪紅著眼,春雪的雪刃掃去幾道勁氣,往那根須的陰影上甩過去︰「她不是容器,永遠都只會是她自己!」

洛神雙眸安靜地閉著,長睫在那激蕩的氣息中微微地顫,她自身巋然不動。

長生的金箭也緊隨而至,來到根須的陰影面前。

夜伸出血淋淋的手,手背朝上,緩緩上抬。

師清漪感覺到腳下有了變化,低頭一看,血湖的淺水開始搖晃起來,並且搖晃得越來越劇烈,無數殷紅的水花匯聚成一道又一道的水波,如同一條條的血色長蛇,往半空中去。

長生的金箭穿過陰影,將陰影撕裂開來,師清漪那幾道春雪的勁氣又將那片陰影切成了好幾個部分,不一會兒功夫,那片陰影又再度聚合。

那些神識無形,無所捉模,繼續往洛神身上去。

師清漪一咬牙,雙手握住春雪,只听一聲幽冷的低鳴響動,春雪那雪白的薄薄雪刃竟然在師清漪手中一分為二,成為了兩把更薄的刃。

根須的陰影籠蓋在洛神的頭頂,無數根須聚攏,往下鑽,似乎即將要滲入這個華美的軀體。

師清漪一左一右將兩把春雪薄刃提在手中,隨著春雪的分體,四周的溫度頓時低得可怕,像是空氣都結冰了,師清漪身影比風還要快,掠到洛神身邊。

「魂墮之體。」巢的聲音在血月里傳來︰「成為吾,乃汝畢生殊榮。」

洛神睫毛顫了下,在這一刻睜開了雙眼。

她手中無數紅線作了網,將那即將要入侵的根須影子轉瞬捆縛。

「我是我。」洛神眼中的幽藍深不見底︰「你,也配?」

不知道從哪里響起的窸窸窣窣聲音頓時又炸了起來,那些聲音簡直不敢置信︰「主人!她這樣的容器,怎麼會有自己的意識!」

師清漪看到洛神,驚喜不已,跟著雙春雪左右一插,將那捆住的根須影子貫穿。

那片無形無質的神識頓時蒙上一層冰霜,像是被春雪凍住了。

但洛神冷冰冰的,只是用紅線捆住那片凝住的神識,並沒有看師清漪。

這個時候,夜抬起的手背開始翻轉。

師清漪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側了過來,很快她就意識到不是她身體的問題,而是整個血湖展開的域開始側翻。

那些之前往上涌起的血湖水流也在半空中改變了方向,猶如時鐘的指針,往下走。

這個小世界如同魔方里的某一個方塊,天地傾斜,被夜逐漸翻轉。

所有人的身體跟隨這個顛倒的域倒懸了過來,頭朝下,血湖成為了天,那輪碩大的紅月落在了下方,裂口森然,就在她們身體底下。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本來是昨天更新的,但是因為這章部分地方我重新寫了一遍,耽誤了更新時間,未能如約發布新章,這里向大家致歉。

鬼主和巢的關系脈絡其實我也鋪好了,聯系前文就能明白,更詳細的交待後面會更一目了然

洛神就是洛神,只是她自己,即使已經魂墮了,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她的傲骨,永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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