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靈羽
兆琮回想起自個先前在兆脈脈井時的情形, 面色古怪道︰「當時臣下領著幾名神官前往脈井查探,脈井里頭一片漆黑,我們只得用夜明珠照明。」
師清漪蹙眉︰「脈井里頭脈息充盈, 甚是明亮, 一向是無需另行照明的。你說時脈井里頭不可視物, 是在你們查探之前, 兆脈便已斷了麼?」
「正是。」兆琮詳盡地回道︰「臣下察覺到兆脈異狀,這才會前往脈井, 以往脈井里頭恍若白晝,出于習慣, 起初並未攜帶照明物事,但下去時窺見里頭不對勁, 便與神官們各自備了夜明珠。越往里行去,臣下隱隱感覺總有什麼東西跟著,但仔細瞧過,卻未曾發現半點蹤跡。不過臣下確信,里頭定然有東西在徘徊, 只是臣下發現不了。」
說到此處, 兆琮眼中駭然起來。
師清漪深知兆琮其人,他既能穩坐兆脈脈主之位,自有他的本事。
但他竟會懼怕出現在兆脈里頭的東西, 莫非便是東西讓兆琮羽翼盡折, 兆琮才會因此, 一直沉浸在對東西的恐懼之中?
也不知東西是什麼來頭。
「後來你可瞧見了東西的模樣?」師清漪問道。
兆琮搖頭道︰「從始至終, 臣下都未曾瞧見些東西。」
師清漪發覺他用了些一詞,才知不止一個。
不過也是,些東西數量想必不少, 否則很難令兆琮與幾名神官傷重至此種地步。
兆琮接道︰「雖不能見,但臣下曉得,些東西便在我們身邊,是以臣下很是謹慎,一路不敢松懈,許是些東西察覺到了,暫時也未曾來犯。之後行到一處,脈晶都陡然之間變為黑色,黑氣繚繞,臣下與神官們只覺得渾身無力,而先前跟著的些東西趁機開始攻擊我們,臣下漸感體力不支,到了後頭,越發頭昏腦漲,直至暈了過去。待臣下醒來,才曉得自個已被後一批趕來的神官們救回,但臣下六翼盡失,再也無從……無從展翼了。」
他說起這般經歷時,描述得十分詳細,仿佛能讓人清楚瞧見他當時的遭遇似的。
而說到無法展翼之時,神情更是極為悲痛,眼圈泛紅,能明顯听出他話音里的哆嗦。
師清漪曉得他的痛楚,只得寬慰道︰「你先好生歇息,許是你現子太過虛弱,這才難以喚翼。待你將養一陣,再試一下。」
不過她心底卻很明白,能否喚翼與身子狀態並無多大關系,即便是再虛弱之時,族人亦能喚出光翼來。而身死或沉睡之時,羽翼會自行展開,反倒無法似清醒時般能隱藏自如。
兆琮卻哀哀地道︰「殿下這般說,是在安慰臣下,臣下豈能不知?我族光翼是天生的,是神主的恩賜,臣下卻失了翼,實乃奇恥大辱,臣下又有什麼資格再行身掛六翼羽牌,更是愧對先祖,愧對兆脈,愧對我族族人。」
兆唁遠遠地站在門邊上,一直姿態很低地垂首等在里。
听到兆琮這句,他才抬了抬眸,望著兆琮,眼眸微冷。
師清漪的目光瞥到兆琮身上,發覺兆琮往常掛著的六翼羽牌已不見了,從他話里來推斷,應是他羞愧之下,被他自個摘了下來。
凰都之人以翼階為尊,羽翼是神官至高無上的驕傲。而羽牌象征著神官的身份,羽牌上顯示的翼階越高,這位神官在族里的地位便越高。
兆琮身為脈主,兆脈的神官們往常個個都敬仰他,如今他六翼盡折,甚至無法再掛羽牌,日後又有何面目在兆脈立足,難怪他會這般心如死灰。
「臣下有一事相求。」兆琮在師清漪面前跪了下來,道︰「臣下失翼,已沒有臉面再以兆脈脈主自居,還望殿下準許臣下退去脈主之位。依照各神官脈規矩,當由先脈主在子女之中選擇一名繼任人,兆玨平素聰慧恭謹,早年便被臣下選上,正是下任脈主的不二之人。」
兆唁聞言,拳頭捏緊了一些。
「爹爹。」兆玨忙道︰「你莫要胡思亂想,殿下方才所言甚是,你眼下只是身子虛,待休養過後,定然能恢復羽翼的。」
「傻阿玨。」兆琮嘆氣道︰「我如今連喚翼都做不到,又如何能恢復。」
師清漪瞧著兆琮,道︰「其實還是有法子的。」
兆琮雙目驟亮,似是瞧見了絕處逢生的機會,卻又很快黯淡下來,道︰「只有進入千凰亙古深處,才有恢復的可能。尋常神官只能入外圍,我雖為高階神官,也只能踏足千凰亙古第一境,又哪里有資格,更不知如何進入。」
「我還未說,你怎曉得在千凰亙古深處之中能夠恢復?」師清漪眯了眯眼,問他︰「這可並非什麼眾人皆知之事。」
兆琮道︰「臣下翻閱兆脈典籍,偶然瞧見里頭有些只言片語的記載。千凰亙古一直是我族秘密重地,就連族人也難以窺見其中的一星半點,玄妙之極,典籍里說能在里頭復翼,臣下是相信的。」
師清漪不置可否,只是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查清楚兆脈脈斷一事。不過你不必憂慮,復翼一事,我會幫你。」
兆琮終于面露喜色,連連感激道︰「多謝殿下!若當真能復翼,臣下定萬死以報殿下大恩!」
「萬死便不必了。」師清漪讓他起來,道︰「你先回去歇息,不必記掛脈井之事,我們自會處理。」
兆琮道︰「讓阿玨跟著殿下罷,阿玨對脈井很是熟悉,便讓他為殿下引路,殿下有何需要,盡管吩咐阿玨便是。」
「好。」師清漪應道。
兆玨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鼓起勇氣道︰「爹爹,讓阿唁也一同去罷。現下許多神官受傷,能幫得上忙的人手有限,還得留下一些神官照料傷員,阿唁身手不錯,若讓他下脈,總有些用的。」
兆琮皺眉。
師清漪轉過身,用手往兆唁方向點了點,道︰「就他了,一起去。」
兆唁瞧見師清漪正指向自個,面色怔住。
兆琮這才松了口,不過只字不提兆唁,而是道︰「既然如此,臣下全憑殿下安排,不敢有異議。」
兆玨大喜,道︰「多謝殿下對阿唁的信任。」
師清漪唇邊勾了抹難以捉模的弧度,對兆玨道︰「你帶濯川去藥坊,讓她先將墨鬼長傘入藥。天色將晚,待用了晚飯,我們再下脈。」
「是,殿下。」
兆琮此番說了不少話,覺得疲憊,告辭回房去了。
大小諸事安排,都落到了兆玨身上。兆玨叫了個引路的神官過來,向魚淺與濯川道︰「魚姬大人,濯大人,這邊請,這位神官會帶你們前往藥坊。」
濯川忙道︰「多謝。」
便與魚淺一起,隨引路神官離開了。
兆玨將師清漪與洛神領去一間房前,上了茶,道︰「殿下,洛大人,還請你們先在此處歇息,晚些時候臣下會著人備上晚飯,兩位有什麼想嘗的菜色,盡管吩咐。」
「隨意便好。」師清漪道。
兆玨又說了幾句話,這才退下。
房間里只剩下師清漪與洛神兩人。
師清漪得了清淨,擎著茶壺倒了兩盞熱茶,推給洛神一盞,笑道︰「王後,過來嘗嘗兆脈的茶,很有名氣的。」
洛神神色又是一僵︰「……」
師清漪坐在椅上,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托腮,笑得眉眼都似染了清蜜。終于逮住機會笑洛神一笑了,自個可得好生珍惜。
洛神也不用茶,只是覷了她半晌,道︰「陛下,你過來。」
師清漪︰「……」
雖說她拿「王後」這稱呼笑話洛神,但輪到洛神喚她陛下,只覺得芒刺在背,要多不習慣有多不習慣。兆琮也是昏了頭,此等稱呼,怎能亂喚,丟死人了,眼看著一時半會是過不去這個檻了。
「我不過來。」師清漪也僵著不動,抿了一口茶。
「陛下,你過來。」洛神盯著她,道。
師清漪︰「……」
看這架勢,若她不過去,洛神只怕要一直說到她討饒為止了。也罷,她是沒有太多臉面去這般一直喚什麼王後,倒是洛神面皮甚厚,即便瞧著局促,可喚她陛下時,卻也能喚得下去。
師清漪只得站起身來,走到洛神面前,乖覺道︰「過來了,你要做什麼?」
洛神目光示意,道︰「坐在我腿上。」
師清漪猝不及防,不知洛神為何突然要自個坐在她腿上,難道是要與她溫存?
想到此處,她有些面紅心跳,卻又覺得不大對勁。這可是在兆脈,並非她們熟悉的凰殿,且現下兆脈事態緊急,洛神怎會在此處與她溫存?
「為何?」師清漪總覺得洛神別有深意。
「不為何。」洛神淡道︰「想陛下坐在腿上,說說話罷了。」
「你還這般喚我。」外頭冷,屋子里卻很是暖和,師清漪脖頸上臊出了些許薄汗。
她現下就站在洛神面前,洛神伸手過來,將她腰身一撈,師清漪身子隨之一歪,跌到洛神腿上,被洛神穩穩地攬住了。
洛神一手撫到師清漪腰上,道︰「陛下,坐好。」
同時另外一只手,卻去攥師清漪的手。
師清漪掙了幾下,也掙不開,氣道︰「哪有這般道理?旁人都喚你王後了,你身為王後,怎能我坐你腿上,太過僭越。你乖乖听話,坐在我腿上才是。」
「我也不是今日才僭越。」洛神道︰「我以為陛下你已習慣了。」
師清漪︰「……」
說到此處,她卻感覺洛神攥她的只手,正悄無聲息地撥開了她的手心,與先前一般,在她手心寫起字來。
這里是在房中,且只有她們兩人,洛神竟還是選擇以手心寫字的法子告訴她,自個說了些什麼。
師清漪感覺到這里頭的不對勁,仔細感受洛神寫下的些比劃。
洛神暗地里寫字,面上卻還是端著,繼續逗她︰「陛下莫要亂動。若還是再動,我便不只是僭越麼簡單了。」
師清漪听得耳熱,可她此刻很是清醒,心中玲瓏一轉,開始配合洛神,道︰「我可以不動,但是不可般喚我。」
「方才誰先起的頭?」洛神道。
師清漪自知理虧,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道︰「是我,我錯了。」
「你還般喚我麼?」洛神繼續寫,嘴上問她。
「不了。」師清漪笑道︰「我再也不喚你王後了。」
洛神在她腰上輕揉了一把。
師清漪腰身一抖,勉強辨別洛神在她手心傳遞的秘密言語,嘴上討了饒︰「真的再不喚了,我向你保證。若我還般喚你,便讓你喚我一百次,以示懲戒。」
「嗯。」洛神這才松了手。
「個稱呼用在你身上,實在是好笑極了。」師清漪臨了還不忘回她一句。
洛神再度盯著她。
師清漪狡黠笑道︰「我可沒喚你,我用的是個稱呼。」
她自認洛神這回拿她沒轍。
洛神的確未曾再說什麼,在她手心寫字的只手收了回去。
師清漪心領神會,依舊保持坐在她腿上的姿勢,十分自然地道︰「話說回來,我總覺得哪里有些蹊蹺,心中不甚安寧。待會我們用過晚飯,便試著百般拖延,無論兆玨怎麼催我們,反正我們怎麼都不下脈去,還是拖到姑姑明日從千凰亙古回來,與姑姑相商為好。你覺得呢?」
洛神雙手順勢抱著她,道︰「便依你所言。」
師清漪道︰「若是未曾得到姑姑的音訊,總覺得心底不踏實。」
兩人相互瞧著,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話。
時間漸逝,冬日里天黑得極早,屋子里點了亮堂的燈,兆玨差人送了晚飯過來,另送了幾顆夜明珠。
兩人用過晚飯,兆玨過來問道︰「殿下,洛大人,臣下已與阿唁準備好了,兩位打算什麼時辰下脈井?」
師清漪笑吟吟道︰「不急,用過飯才一陣子,還得消消食才是。」
兆玨只得告退。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兆玨再度過來,道︰「魚姬大人與濯大人過來讓我問一下,殿下與洛大人可能下脈了麼?」
「還不成。」師清漪道︰「你回去告訴她們,再等一等。」
又將兆玨遣走了。
之後只要兆玨來問,師清漪便百般推諉,兆玨問她是因著何事耽擱,才遲遲不下脈,師清漪便與兆玨打起了太極,怎麼都不說原因。
幾次三番,饒是兆玨般溫潤如玉的一個人,面色也掩蓋不住急切了。
他再度走入房間,瞧見師清漪與洛神正在房中下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脈井一事與二人無關一般,忙上前道︰「臣下斗膽,再問一下殿下,可是有什麼顧慮麼?」
「什麼顧慮?」師清漪瞥了兆玨一眼,落下一枚黑子,又對洛神道︰「今次我定要贏你。」
洛神白子輕落,雲淡風輕地與她在棋盤之上你來我往。
兆玨道︰「可是因著司函大人的緣故?」
師清漪與洛神捏棋子的手,同時頓住。
師清漪目光落在棋盤上,也不瞧兆玨,饒有趣味道︰「為何你會這般想?」
兆玨躬身道︰「臣下是想著司函大人還在千凰亙古,而殿下一向敬重司函大人,可是這般,殿下這才不願貿然下脈,希望與司函大人相商過後,再做決定。」
師清漪這才回過頭來,眼底神采奕奕的︰「不愧是兆脈下任脈主,聰明。」
她夸他時,面上帶了極純善的笑。
兆玨受寵若驚,忙道︰「皆是臣下妄加揣測了殿下想法。」
「可你揣測得很對。」師清漪側過臉去,瞧著洛神。
洛神與她對視,繼續落下棋子。
兆玨道︰「可脈井安危刻不容緩,司函大人身在千凰亙古,還不知何時能回來,不若殿下靈羽傳訊,知會司函大人一聲。有了靈羽傳訊,即便殿下與司函大人不能相見,亦能快速轉達殿下的念頭,也能得知司函大人的想法。」
師清漪意味深長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我身上正好帶著靈羽,這便知會姑姑一聲。還是你機警,若不是你提醒,我還想不到這般妙法呢。」
「殿下謬贊了。」
師清漪邊下棋,邊使用靈羽傳訊出去,靈羽浮在半空,很快便消失了。
「靈羽傳訊,極是迅速,想必姑姑待會便能回信了。」師清漪對兆玨道︰「你在此候著罷,听听姑姑說了些什麼。」
「是。」
房中炭火安靜燃著,師清漪與洛神在燈下繼續對弈。
不多時,一片泛著光暈的靈羽再度出現在房間里,師清漪慵懶地瞥了一眼,道︰「姑姑來信了。」
她取下靈羽,仔細看了一遍,又將靈羽遞給洛神瞧,轉而望著兆玨,自桌旁起身道︰「姑姑道兆脈茲事體大,讓我盡快調查,先行下脈,她在千凰亙古,一時半會趕不過來。」
「多謝司函大人顧念兆脈。」兆玨忙道︰「殿下與洛大人可是現下便準備動身了?」
「自然。姑姑都發話了,我哪敢不從。」
師清漪說到此處,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捏了一枚黑子,傾身過去,落在洛神面前,望著洛神笑道︰「看來是我贏了。」
「是麼?」洛神再落一棋。
師清漪點了點棋盤,道︰「你落在此處,卻也贏不了我。」
「可我也輸不了。」
「得下脈了,時間不夠,這局算平局。」師清漪眉眼彎了彎︰「你和我都能贏。」
洛神挽唇淡淡一笑,起身走到師清漪邊上。
兩人腳步輕盈,走出房門,院子里大雪紛飛,洛神撐開紙傘,遮在師清漪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多多打分留言嗷~
無論看多少次,王後這個稱呼都好好笑,王後流韶就很自然,但是叫冰塊王後,無論哪里都想笑【。啊洛大人,我沒有笑,真沒有【。
這章很重要,到時候大家會回來重新看這章的,可以記住這一章~
順便可以點進我的晉.江作者專欄,收藏一下我~
對了對,月底了,這個月的營養液馬上清零,大家有甜甜營養液,盡快澆灌,不然作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