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兆脈
被魚淺喚做「阿川」的那名女子原本蹲在地上, 正仔細盯著她面前的雪地瞧,這下听到魚淺的聲音,忙站起身, 回過頭來。
她雙眸明澈, 恍若被清水濯洗過一般, 了無塵埃。瘦削的身上裹著素淨的青色道袍, 烏黑的長發束得一絲不苟,發上簪著三支木釵, 造型質樸簡單,只是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木質。
她被魚淺這一喚, 仿佛有些如夢初醒,面色微有些局促, 道︰「魚,我起來了。」
她眉眼之間斂著幾分沉著嚴肅,唇色卻格外嬌紅,說話之間,雙唇輕動, 泛著讓人想要咬一口的誘惑。
魚淺快步走到她面前, 凝眸望著她。
明明她近在咫尺,隨時可見,魚淺這會子痴痴看著她, 眼中的神色卻是那般跨越了萬水千山與生死相隔的艱難, 最終得以一見的莫大歡喜。
魚淺面上的笑意越發明顯, 道︰「我又不瞎, 自是瞧見你起來了,你卻還要說出來。」
她眼中狡黠一轉,又道︰「這種話在你們岸上有個說法, 你先前教過我的,我平日里向你學了太多你們這邊的言辭,一時有些忘了,是喚做什麼?」
阿川白皙的面頰發了紅,卻還是老老實實回道︰「喚做‘廢話’。」
「正是。」魚淺道︰「多謝你幫我溫習,我便不容易忘。」
阿川︰「……」
師清漪和洛神也走了過去,四人立在雪地里。
「濯川,你在瞧些什麼?」師清漪微笑問了一句。
她瞧見濯川,心中也莫名喜悅。她心思細膩,這種喜悅盈滿心中,卻讓她隱約有些難以理解。
她與洛神,還有魚淺,濯川四人在雪中同行,不過是尋常的外出散步罷了,方才也未曾說起什麼欣喜之事,為何心緒波動卻會這般明顯?
這般心境,與此刻平靜無波的閑適生活糅在一起,總覺得有哪里並不契合。
眼前的一切讓師清漪感覺那般自然與熨帖,在這熨帖中,卻斂著一絲別扭。
就似一匹觸感絲滑的布匹,正順暢地展開了去,卻在某處冒出了一星半點膈應的線頭。
師清漪想著,眼風向洛神瞥去,見洛神雖然面容靜然,看向濯川時,眼中卻也藏了幾分喜色。
可與此同時,洛神的眉卻隱隱蹙著,師清漪很是了解洛神,這表明洛神此刻應是在思忖什麼。
濯川被師清漪這一問,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了頭,道︰「師師,我方才瞧見雪地里有一株稍稍冒了尖的寶物,實在沒忍住,這才將上頭覆的雪挖開了。」
「寶物?」師清漪略微探了身子,往濯川腳邊上掃了一眼。
濯川旁邊雪地里的一層厚厚積雪被撥開了,底下露出半個黑色蘑菇。
那蘑菇的傘柄極長,茸傘的頂端亦不似尋常菇類那般圓潤,而是更尖一些,有些似尖塔的塔頂。
濯川見師清漪正盯著那株蘑菇,忙又道︰「我此番挖開雪,並不是為了將這株寶物取走,只是此等寶物極是罕見,我以往也只在我師尊那里見過一株,這回竟能得見,實乃生平大幸,我只是想多賞看些許時間。此處是師師你的家,這寶物歸你所有,還望你勿怪,我斷沒有要私吞寶物的心思,方才撥雪時也未曾傷到寶物分毫。」
師清漪听濯川在那紅著脖頸認真解釋了一通,算是听明白了濯川不好意思的緣由,道︰「你喚墨鬼長傘作寶物麼?」
「正是墨鬼長傘。」濯川道︰「極其珍貴,似我們這般道門的人,若能得到一株,便是不得了的大事了,道門之中人人欽羨。」
「你現下將這株墨鬼長傘摘走罷。」師清漪笑意溫婉。
濯川面色震驚,道︰「我……我沒有錢。」
師清漪︰「……」
魚淺見濯川轉而望著自己,無辜道︰「我也沒有錢。」
師清漪︰「……」
「濯川。」洛神聲音平靜,道︰「清漪的意思是,將這株墨鬼長傘贈與你。」
師清漪笑道︰「正是,你取走便是,不需銀錢的。」
濯川更是惶然,道︰「萬萬不可,此等貴重寶物,師師你怎可說贈便贈。你損失這般大,我卻又如何受得起。」
「我曉得墨鬼長傘在外頭極難見到,懂行的都將其當做寶物。」師清漪走過去,在那株墨鬼長傘邊上的雪地里用手輕輕撥開一大片積雪,道︰「但在凰都,它不過是尋常藥材。」
隨著師清漪手下拂動,一株又一株的墨鬼長傘在雪下顯現出來,此番露出來的便有十幾株之多。先前已下過一場大雪,萬物覆蓋,從這密集生長的墨鬼長傘來看,不知還有多少藏在積雪之下。
濯川低了頭,愕然望著那一片黑壓壓的墨鬼長傘。
師清漪道︰「你若需要,多采摘一些也成的,隨你願意,不妨事。」
濯川這輩子從未見過這等場面,尚未從驚訝中回過味來,蹲在那片墨鬼長傘邊上,怔怔望著。魚淺見她這般,也蹲在她身邊,托腮細看。
看了片刻,濯川這才醒過些許神,趕緊站起身來,感激道︰「多謝師師,我實在不知如何報答才好。我只摘取一株便好。」
「只是舉手之勞,你不必客氣。」師清漪又道︰「不過墨鬼長傘摘取以後,需得盡快入藥,否則藥效便會大減。我在凰殿之中修了一座工坊,回凰都住時,平素會在里頭研習些機關陣法,其中有一間小藥房,大多數奇珍異草的糅取法子都能顧到,你今日便可去里頭將墨鬼長傘的茸汁提取出來。」
濯川再次道謝,之後小心翼翼地將一株墨鬼長傘取出來,一手輕捏傘柄,另外一手仔細護著,生怕跌了。
魚淺見濯川這般小心,伸手過去,如同呵護火苗一般,在濯川手的外圍跟著攏了一層手掌屏障。
先前向師清漪等人問安的男子本來只是在旁候著,等四人相談結束,現下听師清漪提起凰殿,面色隱有變化,躬身上前道︰「殿下是此刻便回凰殿歇息麼?」
他一直低眉順眼地垂了頭,師清漪未曾見到他面上的神色轉變,只是淡道︰「自然,出來散步也有一陣了,眼看天快要再下雪粒子,是得早些回去。你可有何事麼?」
「臣下是有一事相稟。」那人道。
師清漪听他自稱臣下,一般只有影衛,神官或侍從們才會在她面前這般自稱,師清漪的影衛她都相熟,但眼前這人卻毫無印象,定然不可能是影衛。
她將那人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沒瞧見那人身上的羽牌,料想他也並非神官才是,便以為他是個侍從,道︰「你喚做何名?我以往未曾見過你,在哪一凰衛營當差?」
那人道︰「臣下名喚兆唁,並非凰衛營的侍從,是個初階神官。」
「可是宴會之宴?」同音字太多,師清漪只听得他的發音,並不確定他名字里究竟是哪一個字。
那人面有沉色,遲疑片刻,才道︰「是左口右言的唁。」
「你是神官?」師清漪曉得了,又道︰「那怎地未你見你身掛羽牌?」
兆唁忙道︰「臣下的羽牌前兩日不慎丟失,尋了許久也尋不回來,已向司函大人祭殿里的懸羽司報備,得過幾日才能辦新的羽牌。」
師清漪點點頭,並不在意︰「于我而言,你掛不掛羽牌其實不妨事。但姑姑認為這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若姑姑發覺你身為神官,卻不掛代表翼階的羽牌,她定會生氣,你莫要被她瞧見了。」
「是,殿下。」兆唁眼中神色沉了沉,道︰「多謝殿下提點,近幾日臣下會盡量少在外走動,以免惹司函大人不快。」
「你姓兆?」師清漪想起了什麼,多問了一句︰「姓兆的神官脈,我族只有一脈,兆家的脈主兆琮是你何人?」
「兆琮是臣下的爹爹。」兆唁眼中神色復雜。
兆琮是族內高階神官,聲望甚高,師清漪對他很是倚重,她未曾想到眼前這位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竟是兆琮之子。
畢竟以往她從未听兆琮提起他有個喚做兆唁的兒子。
她只曉得兆琮育有二子,其中長子喚做兆玨,也是個高階神官,次子倒是未曾听聞,難道便是兆唁麼?
師清漪並沒有對兆琮與兆唁之間的父子關系說些什麼,只是道︰「你說有事相稟,是所為何事?」
「家父想請殿下屈尊駕臨兆脈,他有要事與殿下相商。」
「兆琮以往都是在凰殿與我議事,今次怎地會選在兆脈?」師清漪問道。
她倒也不是覺得去神官們的家脈里有什麼失身份之處,事實上她看得最淡的便是身份。她性子謹慎,只是此事與以往兆琮的行事大相徑庭,不曉得為何兆琮會突然邀她去兆脈,覺得蹊蹺,這才多此一問。
她往日里多在外游歷,自覺只是尋常世人,只是每次回到凰都,族民對她實在過于尊崇,很是不習慣。
但她也不好傷了族民心意,便只得依了凰都的規矩行事,再加上姑姑嚴厲,定要她顧全王族身份,不可似在外那般隨意閑散,于是旁人喚她殿下,她便只得應著。
兆唁道︰「這是家父的囑咐,臣下只是轉述。」
「他為何讓你前來?」師清漪覺得不對勁,向兆唁道,同時瞥了洛神一眼。
洛神全程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瞧著。
「家父受了傷,多有不便。」兆唁聲音沉痛道。
「兆琮受傷了?」師清漪心中一驚,立時蹙眉道︰「他是高階神官第一品階,怎會輕易受傷?是如何受傷的?」
「具體受傷緣由,臣下也不知,家父不肯說。」兆唁道︰「只是家父傷得很重,只盼著殿下能過去瞧瞧他。」
「那他傷在何處?」師清漪忙道。
兆唁身子哆嗦了下,從懷中模出一片金色的光羽,遞到師清漪面前,道︰「家父傷到了羽翼。」
師清漪接過那片金色的光羽,沉著臉端詳起來。
看了片刻,她將光羽遞給洛神,低聲道︰「確然是兆琮的,兆琮是脈主,脈主覆在凰羽上的氣息,我皆能感知到。」
洛神頷首,向兆唁道︰「姑姑可知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現在還在布線,所以大家看到這一章不要著急,後面慢慢展開,你們就會知道了,信息量還是非常大,需要仔細分辨。
另外請注意我文中的古代和現代的敘述措辭變化,這章我用的是古語,雖然現在是在現代,但這里面因為劇情需求,我會根據劇情而選擇最適合的語言習慣,這樣會更貼合一些。
麻煩大家多多打分留言,另外營養液每個月底都會清零,所以如果有香甜營養液,最好是盡快灌溉,到時候就過期了,就得從下個月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