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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警芳心

這晚宴散之後,眾人各回各家,羅疏正要往三班院走,不想卻被陳梅卿喊住。只見他挑著一只燈籠踱到羅疏面前,兀自笑吟吟道︰「今夜沒多少月光,你一個人模黑不好走,我送你一程。」

他在夜色中的笑臉雖然一團和氣,卻也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持,羅疏只好謝了一聲,低頭與他並肩走向三班院。

這時酒足飯飽的衙役們已經走得遠了,穿過角門後,過道里寂靜無人,陳梅卿便趁著這時開口道︰「先前酒宴上,你做的那首《閑忙令》著實不錯。」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羅疏卻分明听出他言下的不悅,只好謹慎地應了一句︰「縣丞您謬贊了。」

「咦,怎麼忽然同我那麼生分?」陳梅卿故意偏過頭看著羅疏的側臉,笑著對她道,「小錦囊,你莫不是過河拆橋吧?」

他略帶譏嘲的笑語令羅疏心神一凜,于是瞬間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怔怔地與陳梅卿對視,低聲道︰「你誤會了,我怎麼會忘記你的恩情?」

「哎,這點我當然清楚,」陳梅卿聳聳肩,若有所思地看著羅疏,終是對她道出了心里話,「小錦囊,你很聰明,我卻怕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羅疏聞言緊緊地蹙起眉,沒有答話。這時陳梅卿打開了話匣子,不甘願點到即止,索性繼續語重心長地往下說︰「當初我答應幫你時,可沒想到會有今天。我這人,喜歡憐香惜玉,卻不喜歡做女人的一步棋子……你先別急著反駁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我又不可能知道,口舌的解釋又焉能使我信服?我只相信我自己眼楮里看到的。」

羅疏听陳梅卿這樣說,只得保持沉默,听他繼續往下道︰「我只看到你月兌籍從良,留在縣衙里任事,這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你人聰明,能夠協助我們破獲疑案。♀只是我近來一直在琢磨,你一心一意要離開鳴珂坊,完後卻只是留在衙門里當差,圖得到底是什麼——直到看著慕之與你越來越親近,我才有些明白了……」

他這番判斷令羅疏心中一涼,不覺失望地囁嚅道︰「你覺得我留在縣衙不走,是為了攀附韓大人做靠山,對嗎?我若是那樣的人,又何必離開鳴珂坊?」

「非也,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已是良民,再者,慕之潔身自好,又豈是你在鳴珂坊里能結識到的人?所以我才說你這一招甚是高明,」陳梅卿說到此處,不免嘆道,「偏偏我又懂他——他這樣的人,一輩子拒絕誘惑,才會在誘惑到來時猝不及防哪……我雖然平日吊兒郎當,其實心里卻很敬重他,他是前途無量的人,我看人一向不會走眼。所以小錦囊,咱們倆先說好,朋友歸朋友,如果將來你有礙慕之的前途,對不起,我站在他那邊。」

羅疏靜靜听完陳梅卿這一席話,垂下雙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扯起嘴角笑了笑︰「你真的誤會了,韓大人對我有恩,如今又是我的上司,他賞我幾分臉面,我當然要誠惶誠恐地上去巴結,豈有反倒喬模喬樣,自抬身價之理?至于其他,卻是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羅疏寄身縣衙,只是因為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我再聰明,到底是個弱女子,還是想找棵大樹好乘涼。至于長遠之計,羅疏就算已經從良,也自知出身不光彩,豈敢與良民為伍?我倒想趁著如今在縣衙里做事,從三班隸卒里挑一個說得來話的老實人,及早托付了終身,也算修得正果。♀」

「如果你真心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陳梅卿听她如此解釋,便點了點頭,轉念又一想,三班院里那幫粗人哪個配得上羅疏?不免嘆息道,「你也是命不好,罷了……快走吧。」

說著他一路將羅疏送到廂房外,這才挑著燈籠告辭。羅疏掩上門,模黑走到桌邊坐下,默默點亮了油燈。這時晃動的火光照亮她冷漠的臉,她獨自望著那一點點黃豆般大小、孤零零在燈芯上掙扎的火苗,許久之後才感覺到那火光暖上了她的臉,融化了她眼底的冰,于是緊繃的五官漸漸露出哀傷,冰也化成了兩汪水,慢慢地從她眼底浮上來。

其實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思沒人會懂,可為什麼事到臨頭,還是會傷心呢?

羅疏無奈地嘆了口氣,低下頭擦去眼淚,這時就听見窗欞被人怯怯敲了兩聲,一個聲音在窗外遲疑地響起來︰「喂……你傷心啦?」

說話的人是齊夢麟。羅疏這才意識到自己擦眼淚的動作又被燈光映在窗子上,讓齊夢麟盡收眼底,不免氣結,立刻起身換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那個啥……跟你道個歉,」齊夢麟沒想到自己的玩笑竟然能把羅疏惹哭,很是內疚道,「我開玩笑的時候忘了你,我這人一向說話沒啥顧忌的,你別生氣了啊!」

「原來是這事,齊公子不說,我都忘了,」羅疏冷笑了一聲,再說話時便忍不住帶著怨氣,夾槍帶棒道,「以後齊公子想開什麼玩笑,就盡管開。你那些話別說是酒桌上的笑話,就算是指著我的鼻子說,我也不會當了真,拿自己不當人看。不勞你事後還來費心提醒我,讓我別忘了自己過去是個什麼身份!」

「咦,我是誠心來道歉,你這麼狠聲惡氣做什麼?」齊夢麟被她罵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惱了,不禁拍拍窗子道,「你把門開開,讓我進去。」

「唷,這倒怪了,齊公子之前哪次進門是等我開的?這會兒倒成了正人君子了。」羅疏不理他,坐著沒動彈。

「 ,給你三分顏色,你還真開上染坊了!你當我不敢硬闖呀?」齊夢麟氣得直接跑去撞門,卻發現門已經被羅疏牢牢閂上,頓時火冒三丈,掉臉又沖回窗邊,借著酒勁貓撓似的將窗紙抓得稀爛,臉貼著窗格子與羅疏對吵,「我就知道你們整個縣衙的人都沒把我放在眼里!好嘛,縣令看不起我、縣丞看不起我,你這過去做婊-子的也敢看不起我!你們酒桌上故意聯手給我難看,我……」

他嘴里還沒罵完,這時羅疏便倏然起身沖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與齊夢麟怒目相視,咬著牙沉聲道︰「我就是做過婊-子,你待如何?」

齊夢麟沒料到羅疏會突然推窗,冷不防被窗板撞了鼻子,捂著臉正準備還嘴,這時卻見她眼底閃動著淚花,不免氣怯了三分——他從小在錦繡堆里滾大,生生被家中女眷寵成了一只紙老虎,平日威風八面,可只要女人落兩滴眼淚,立刻就會癟氣。于是他頓時沒了氣焰,心虛地囁嚅道︰「你這命是老天給的……關我什麼事?干嘛沖我發那麼大的火……」

「你覺得我做過婊-子,是老天待我不公平,是嗎?」羅疏任淚水滑下臉頰,嘴角卻倔強地翹起來,帶著輕蔑嘲笑道,「其實你知道老天最大的殘忍是什麼嗎?是給了一個人高貴的出身、姣好的外表、威赫的權勢、數不清的金錢,卻唯獨沒有給他半點心志——就像你,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殘廢,才真正值得同情!」

說罷她砰地一聲關上了窗子,不想再與齊夢麟說話,索性吹滅燈火藏進了黑暗之中。齊夢麟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猶自沒臉沒皮地捂著鼻子湊到窗前望了望,卻黑燈瞎火的,哪兒還能看得見羅疏?

于是他只好悻悻轉身,模黑走回寅賓館,一路上獨自一個人生著悶氣。

廂房里連書正在收拾屋子,直到將每件物品都歸置得盡善盡美,才滿意地眯起眼楮咪咪笑。這時齊夢麟掛著鼻血灰溜溜進屋,被他轉身一眼望見,不由嚇了一跳︰「公子,您的鼻子怎麼了?!」

齊夢麟沒搭理他,徑自走到桌邊悶坐了好半天,才掀起嘴皮哼了一聲︰「氣的。」

連書趕緊打來熱水給齊夢麟擦臉,剛擦了一半,卻听齊夢麟嘴里忽然冒出一句︰「我很沒志氣嗎?」

連書一愣,忙不迭拍起公子的馬屁來︰「公子您這是怎麼了?胸無大志不是您一貫的美德嗎?」

「什麼美德?」齊夢麟兩眼一瞪,隨即狠狠賞了連書一記栗暴,「連你也敢諷刺我了!造反啊你!」

連書嗷了一聲,疼得兩眼冒淚,立刻捂著腦門喊起冤來︰「這話明明是公子您自己說的啊!您說自己已經享盡了這天下所有現成的富貴,別人要想過上您這種日子,才需要有那奮斗幾十年的志氣。您要再有志氣,就生生阻斷了他人的富貴,那是缺德。」

「這話是我說的?」齊夢麟訕訕嘿笑了一聲,在燈下暗自琢磨了一會兒,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喝道,「咱們走!」

「什麼?」連書沒有听懂齊夢麟的意思,傻傻反問道,「公子您要去哪兒?」

「咱們上太原府,找我爹去!」齊夢麟兩眼發亮地回答,第一次覺得志氣這玩意兒在自己肚子里發芽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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