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初,天還未亮,木樨鎮上各家各戶都還在睡夢中,就連那老邁的清道夫都還未出現大街上。
可一向寂靜的蘇府卻在此刻開了正門,一輛寬敞的馬車平穩停駐在階下,方老夫婦各自打著亮燦燦的大燈籠立在一旁,恭送幾位男女騎馬登車。
馬車內鋪了三四層溫軟的棉毯,最上層還墊了一條貴重的紫貂皮。
可樂聆音還是擔心過于堅硬,對著雲小七說了好幾回小心。
雲小七挪著坐入車內,將後背輕輕靠在大圓枕頭上,對樂聆音笑著說無礙。
樂聆音見得雲小七神色如常,心中安定了幾分,可還是叮囑道︰「千萬當心別磕踫著傷口,若是覺得哪兒不適定不得硬忍,須即刻與我講,可記得了?」
「好,不會忘的,聆音姑娘放心。」雲小七純粹又認真地點了點頭,「夜深露重,你們幾位也要策馬安全。」
一絲暖意劃過心間,舒展了樂聆音的姣好眉眼,給了雲小七一包粽子糖、一包蜜餞,隨後替她閉上車門,接著對陳瓊玖點了點頭。
陳瓊玖輕輕打了個口哨,已然候在前頭的一男一女倆隨扈率先打馬開路,剩下兩個隨扈男的趕車女的墊後,陳瓊玖、樂聆音二人分別于車廂左右策馬相隨。
一車五騎不多久便輕快馳出了木樨鎮,前往重黎山。
樂聆音心里清楚雲小七的行蹤已然暴露,故而選在那個時辰啟程去炎陽山莊,又提防有人會途中暗算,一路上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可誰知連著行了五日卻無人劫道……她心中疑惑之余反而沒有松懈下來,倒是平添了幾分緊張。
到了第六日,臨近黃昏,卻仍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荒郊野外行夜路終是不妥,于是找了處靜僻之地生火進食,歇息過夜。♀
華姑娘將一個簡潔的包裹打開,里面俱是些饅頭麻餅等干糧,雖說已然冷卻多時,但行走江湖的早就習以為常,無論陳家九姑娘還是流水閣大弟子,都毫不挑剔地喝著涼水安靜吃著。
華姑娘回頭看了眼馬車,就听流水閣大弟子樂女俠笑著說道︰「華姑娘辛苦。雲公子負傷在身,車內備有她的吃食。」
樂聆音話音剛落,就听那個窩在馬車里的傷員大大咧咧言道︰「一人悶在這里好生無趣,又是黑漆漆的,我要下車與你們一道。」
「胡鬧!」樂聆音對著馬車笑嗔,「亂動亂跑作甚?忘了左肩的傷口了?」
「不疼了,就那幾步路,不礙事的。」說著說著,車門被開啟了一條縫。
「你……!」樂聆音黛眉微蹙,「莫要亂動,別扯到傷口。」
將車門打開了的雲小七,歪著腦袋露出臉來對著樂聆音嘿嘿一笑,見得樂聆音想要起身前來,連忙對著她搖了搖手,自己慢悠悠地從車廂內挪了下來,又晃悠悠地踏著還算穩重的步子來至樂聆音身旁,對她眨了眨眼楮,撩起袍角坐在了她的右側。
「這幾日大家都勞累了,容我此刻借花獻佛一回……」雲小七邊說邊神秘兮兮地自懷中掏出一包油皮紙,一手托在掌心,一手將油皮紙打開,一股桂花香散在風中,原來是粽子糖。
難怪說是借花獻佛,原來是出發的那個凌晨,樂聆音給她的。
看著雲小七獻寶似得將粽子糖捧在眼前,樂聆音不禁笑問︰「沒見得少幾粒……這幾日沒吃麼?是否不喜歡吃個?」
雲小七立時搖頭︰「喜歡吃的,所以不舍得每天多吃,就怕在路上吃完了卻沒得給你們嘗嘗……前幾日每到了一個地方大家伙兒便各自去歇息,今夜聚在一處倒是得了個機會請你們吃糖。♀」邊說邊將掌心的粽子糖湊得離樂聆音更近了一寸,深邃的藍瞳透出幾分關注一絲期待,「我想著你們這幾日騎馬辛苦,今夜又露宿郊外也不得舒服睡一覺,吃點兒糖能讓精神好些個的……你給我的粽子糖又香又甜,且還不膩,我喜歡,下次見到了定會去買來。」
「你喜歡就好。」樂聆音拈了一顆粽子糖,含入口中便低頭不說話了。
粽子糖果真是又香又甜,且還不膩,一路透過了樂聆音的肺腑,甜上了心尖。
雲小七見得樂聆音吃了粽子糖,咧嘴一笑,又繼續將粽子糖捧給坐在自己另一側的陳瓊玖。
陳瓊玖笑著道謝,拈了兩粒在手中,又吩咐華姑娘替雲小七給隨扈們發糖。
眾人均吃了些甜滋滋的粽子糖,不僅精神好了些,就連心情也跟著愉悅了幾分。
雲小七這幾日沒怎麼多說話(主要是沒啥機會與人說話),今夜倒是唧唧咕咕說了許多,還活靈活現地講了幾則笑話,倒是無形中化去了以往的陌生感,還引得平時沉默寡言的曹隨扈跟著說了幾個冷笑話,眾人都是捧場笑了幾聲作罷,偏偏雲小七還是個屬于笑點低的,「哈哈哈」地給足了曹隨扈面子。
樂聆音輕笑著睨了眼雲小七︰「笑便笑罷,卻笑得全身都顫,當心莫要震痛了傷口。」
流水閣大弟子的容姿是武林公認的翹楚,無論是宗師前輩還是同年少俠,對于樂聆音的品貌俱是首屈一指。
不遠處的篝火隨著一絲絲山風恍惚搖曳,將周圍景物照應得忽明忽暗,也將方才樂聆音那似嗔似笑的端麗容顏染上了幾分嫵媚,魅惑得雲小七對著樂聆音就那麼愣坐著,完全忘了自己本想要說的是什麼話…………
樂聆音瞧見雲小七的那對藍瞳就這麼干干淨淨看著自己,湛藍寶石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在里頭,這一刻心間涌出許多歡喜,對視著藍瞳的美眸也變得更加柔暖。
「啊~~啾!」
正在此時……陳家九姑娘打了個不輕不重的噴嚏~~~
華姑娘急忙將干淨的帕子遞給主家的九小姐,九小姐剛將帕子拿在手上,還未來得及擦擦鼻子,又防不勝防地接二連三打起了噴嚏………
「啊~~啾!!」
「啊!啾!」
「啊!啾!!長命百歲!!」
噴嚏打得狼狽,口彩倒也說得順溜,眾人都不禁輕笑出聲,附和著說了‘長命百歲’。待得陳瓊玖擦拭了一番口鼻,想問雲小七再要些粽子糖吃,卻發覺雲小七側著臉看向右前方的暗黑叢林,似乎發現了什麼,湛藍的雙瞳一眨不眨,滿臉凝重。
樂聆音也瞧見了雲小七的神情,但她並未覺得周遭有什麼異樣,不過心中卻是暗暗戒備了起來。
那四個隨扈中,曹隨扈最是經驗老道,覺察出方才還哈哈大笑的雲小七此刻卻換了張冷峻面容,即刻不動聲色對著三個同道輕輕打了個不易察覺的手勢。
一時之間,篝火四周的氛圍,變得沉默異常。
眾人靜待了片刻,卻一直未發覺有何動靜,不禁心中起疑,正互相使眼色交流之時,但听雲小七放低了嗓音說道︰
「有孩子在哭……」
眾人的臉色變幻多端,有些疑惑有些吃驚,還未跟著去細听,卻又聞得雲小七輕聲言道︰
「哭的還是個小女孩……」
周遭氣氛瞬間詭異!
華姑娘的手臂上一下子起了層雞皮疙瘩。
曹隨扈還以為是雲小七開始換講鬼故事了。
陳瓊玖干脆虛拍了下雲小七︰「方才那般的笑話不接著說,此刻嚇唬誰呢?!」
雲小七轉回頭,一臉坦然地對著九姑娘︰「一個小女孩在哭罷了?哪算是在嚇唬?不信你過去瞧瞧……」
「呸呸呸!裝模作樣的一副厚臉皮!懶得理你!」陳瓊玖瞪了眼雲小七,便側過臉去不再看她,倒是對著樂聆音說,「聆音姐姐還不管管他?這會兒荒郊野外大半夜地可不興說那些個…………」
樂聆音對著九姑娘歉然一笑,伸手暗自扯了兩下雲小七的寬袖︰「不早了,回車內去睡吧?草地上容易起露水,又潮又涼地對你傷口不好。」
「那你們呢?」雖說樂聆音穿了御寒衣衫,但她身姿縴柔,厚一些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見得臃腫,在這寒夜里頭讓雲小七總覺得樂聆音還需多添幾件,「車內有好多條毯子,還有紫貂皮,大家分一分吧!」
雲小七邊說邊慢吞吞地站起身,又對著樂聆音眨了眨眼楮,笑道︰「大家伙兒一路同行,已是對我照顧許多,然而豈能一味地接受而不付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好友之間的相處之道。若是眼瞧著你們露宿草地而我自己個兒歇在車內,叫我如何踏實安眠?都是爹生娘養的……」
听著雲小七有理沒理地嘀嘀咕咕,樂聆音心中覺得好氣又好笑,但隱約發覺雲小七在說話時,藍瞳還瞟了眼遠處暗林,又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棄了勸說的打算,與眾人一同分了毯子,將紫貂皮給了雲小七,七個人相近圍著篝火坐成一圈。
陳瓊玖正吩咐著如何值夜,卻听傷員雲小七說︰「你們幾人騎馬趕車的各個兒比我累,都先去歇息吧!臨近丑時那會兒請曹大哥替我,可好?」
「胡說什麼呢?」陳瓊玖對著雲小七搖了搖頭,「都這麼晚了還鬧?傷還未痊愈的人值什麼夜?」
「你們都不信我說的話……那邊兒真有個小女孩兒在哭,哭到現在還未走。我知道你們沒听清,夜里又不可去查探,那便由我來守著你們,我也好放心。」雲小七說這番話時,臉色委屈又認真。
可陳瓊玖的臉色,卻是白里透青。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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