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熙海回家後，一家人還是像往常一樣吃著晚飯。
吃著吃著，陸太太突然說︰「何為念，明天大小姐相親去，你覺得穿什麼衣服好看？」
何為念早有準備，知道她要試探自己，神色平靜地說︰「根據夫人的喜好即可。」
陸熙海略一皺眉。
陸太太微笑︰「讓你說你就說，你是男人，你選的衣服，可能更符合鐘大少爺的品味呢。」
何為念略一沉吟，說︰「那天陪大小姐去逛街，買了一件紫羅蘭色的洋裝，大小姐穿得很好看。」
陸太太眉角一揚︰「哦？你喜歡紫色？」
何為念說︰「夫人見笑了，我的喜好，豈敢給夫人做參考，不過是揣測鐘大少爺的想法罷了。」
陸太太一笑，說︰「那好，明天就穿那件。」
兩人何時變得這麼一唱一和了？真讓人惡心，陸熙海心想。
「不吃了，沒胃口。」陸熙海繃著臉，唰地放下筷子。
何為念沒有抬頭看她一眼，甚至連動也不動，像個機器，一台只有陸太太才有資格按下開關的機器。
陸太太微笑︰「那就把飯菜撤下，沏龍井茶。」
「是。」何為念的回答絲毫沒有遲疑，他面向飯桌退了三步後，才轉過身，去廚房準備。
他彎腰鞠躬，禮節備至，無懈可擊，可由始至終，都在看著空氣。
這才是陸家的管家，完美而陌生，陸熙海自嘲地想。
一切都讓陸熙海覺得煩悶。似乎只有變成頤指氣使的大小姐，才是和何為念正確的相處模式。
陸熙海忍不住想起蘇流惜，真想對她說，生活永遠沒有小說中那麼美好。但可笑的是，對何為念的冷淡眼神背後，她始終無法抑制對他的期待。
就像現在，陸太太在夸贊鐘大少爺時，她偷偷瞄向何為念一眼，和她想象中的一樣，何為念雙手交叉，低眉順目，如同听著于己無關的話題。
陸太太穿著雍容華貴的洋裝，即使在家也是雲髻高束，不說話的時候嘴抿得緊如細線，眼中滿是居高臨下，喝茶的時候會微微翹起小拇指，仔細而緩慢地淺嘗一口，完全符合闊太太的風格，陸熙海想，自己婚後是否也會變成這樣。
「我累了，回房睡覺了。」陸熙海站起身來，聲音很是疲憊。
何為念微微一鞠躬，低眉順目，波瀾不驚︰「大小姐晚安。♀」
砰地一聲，陸熙海關上房門，何為念終于吐出一口氣，演戲，到此為止了。
陸太太笑著說︰「表現得不錯，我一會要出去打牌，晚上很晚回來，好好看著大小姐。」
「是。」何為念應道。
陸熙海不會知道，陷入兩難境地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深夜入睡的時候，她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總是有種想放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家，然後躲到深山里去當尼姑的沖動，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解決方法。
就這樣輾轉反側，模糊中醒了又睡，陸熙海一醒來，天還是黑的，有些口渴，便到一樓廚房去喝水。
下人都睡在一樓，方便防賊，也和主人住的地方有所區隔。
倒了一杯水後，她似乎是沒睡醒，還在愣愣地盯著玻璃杯看。
她緩緩伸出左手，握住杯子，右手的開水壺卻還拿著，她面無表情地往已滿的杯子里繼續倒水，滾燙的開水漫過杯口，迅速漫過她的左手背。
真是奇怪，明明一顆心早該被傷得麻木，為何還這麼疼痛。
這份恍惚的痛覺沒有持續多久，水壺就被強硬地奪走了。
雖然她連頭都不用抬，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何為念，但在他焦急擔心的表情面前，她還是提不起勁來。
反正明天一覺醒來，你對我的關心，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何為念拉著她的手，在冷水下不斷沖洗，直到陸熙海的五指都冷得沒了知覺，他又關上水龍頭，握著她的指尖，心疼地瞧著她紅腫的手背，仔細看，還有一些將要剝落的鱗狀皮屑，附在斑駁的皮膚上。
何為念看著她的手背，啞聲說︰「大小姐，你這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
陸熙海抬頭看著何為念，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無名火。這家伙，就連現在也不敢抬頭看我。
她用力推開何為念，然後拿過水壺，繼續往自己的手背上倒開水，瘋狂得自己都覺得驚訝。
何為念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手用力打在陸熙海的手腕上， 當一聲，水壺掉進了洗菜池里，另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她的左手，迎面而來的沖勁，讓陸熙海後退了兩步，背後已是牆壁，成為了何為念不得不和她面對面的姿勢。
陸熙海冷笑一聲︰「你終于肯直視我了？」
何為念生怕一放手，她又會有什麼瘋狂的舉動，只得拽著她一動不動，小聲說︰「大小姐，為什麼要這樣做？」
看到何為念緊張，陸熙海心里很痛快，臉上卻不耐煩得很，小聲嚷道︰「放開我，你這樣壓著我，就不怕被誰看到？」
何為念毫不猶豫地答︰「我不在乎。」
陸熙海干脆放棄了抵抗，背靠牆壁，一臉不在乎地說︰「我不想去相親，所以想辦法把自己弄得難看一點，這樣的話，母親也拿我沒有辦法。」
何為念立刻皺起眉頭︰「我去拿藥給你擦，不要再鬧了，要是吵醒太太，我又要被罵。」
陸熙海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幾乎要大喊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你也覺得我應該去嗎？」
何為念迅速地作出了回答，沒有一絲感情︰「太太的吩咐，當然是要听的。」
陸熙海听到這句冷冰冰的話後，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已經想不出任何方法敲開他的心防，或許，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她所喜歡的何為念了。
她站在原地，賭氣地用力搓著因燙傷而發麻的手背，但很快又被拿著藥箱回來的何為念撥開。
他細致而緩慢地為陸熙海上了藥，纏上了繃帶，期間，他的眼再也沒有抬起過，手指更是連踫也不踫陸熙海。
「大小姐，請上樓吧，我要在這里清理一下，不要再出房門了，你需要養足精神。」
陸熙海甩開他，氣呼呼地走了。
何為念看著陸熙海上樓後，默默開始抹干淨桌上的水漬。
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無法成為你理想中的那個人，我惟一的資格，只是遠遠看著你幸福罷了。
越是成熟的何為念越是明白，身份的阻隔，只能讓他的感情成為空想。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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