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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薇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身體好像泡在沸水中,每一處都是滾燙,她想逃離,卻又被一*襲來的疼痛折磨得動彈不得。仿佛有千萬根針在扎,皮肉一寸寸撕裂開,大腦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听不清楚。恍惚間只是覺得眼前有許多東西在晃,還有人在耳邊不斷講話,太吵了,她想讓她們閉嘴,一開口卻發現自己溢出的竟是淒厲的慘叫。

「啊——」

穩婆大喜,「娘娘,頤妃娘娘,您可算回過神來了!用力,孩子就快出來了,您接著用力啊!」

她看著搖動的丁香色幔帳,終于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她要生了,從被送進產房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之前診斷一切都好好的,可真的生產卻無比艱難,她更是在剛才差點月兌力暈過去。

不斷冒出的冷汗讓衣衫鬢發都濕透,腦袋無力地朝旁邊歪去,「蘊初……」

沈蘊初連忙握住她的手,語帶哽咽,「我在這里,表姐我在這里……你覺得怎麼樣?別怕,四個侍御醫都在竹簾外,這些穩婆也全是最好的,有他們在你和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听話,听穩婆的吩咐,為了孩子……」

「孩子……」葉薇虛弱一笑,看下安傅母,「我剛剛迷迷糊糊的,忽然想到當初母親生我,也是這麼痛苦吧?傅母你總說她柔弱天真,所以……所以才會被男人騙。可她那麼沒用的一個人,卻在發生危險時逼著穩婆保孩子,卻用自己的性命生下了我……」

「婦人弱也,而為母則強。書上都是這麼講的,所以若水你也不要放棄,要像你母親那樣堅強!」

月復部適時一陣劇痛襲來,她跟著穩婆的呼喊用力,臉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了。

「娘娘,娘娘——」

身子落回床榻,四肢都軟了,孩子還是沒出來,而她覺得自己最後的力氣都已用盡。

「表姐,表姐你別睡,你接著用力啊……你醒醒!」

沈蘊初的聲音越來越輕,葉薇意識也越來越散,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飄了起來,身子酥酥麻麻的,一點也不覺得痛。她浮在半空中俯視下面,看到的卻不是適才陪著她的人。這是個很相似的房間,一樣是產房的布置,許多婦人圍著中間的大床,其中就有年輕時的安傅母,而那個奮力掙扎的女子是那樣熟悉,她的畫像從小到大她看了不知道多少。

母親,是你嗎?我要來找你了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母女終于可以見面,你一定很想我吧?

對不起,我把你的夫君逼死了。雖然我已經不認他是我父親,可在旁人看來,我還是做了天理難容的事情吧?所以他一死,我就遭受這樣的折磨,我就要跟著離開。

其實事到如今,我應該沒什麼遺憾了,想報的仇都報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誰對不起我。可是為什麼,我會這樣不舍?

如果我就這麼走了,也會有人為我難過吧?

安傅母,蘊初,謝道長,還有……他。

一道力量將她往下扯去,痛楚也再次傳來,葉薇猛地睜開眼楮,攥緊沈蘊初的手迭聲問道︰「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她剛才失去意識,女醫已經緊急施針,見她終于醒來沈蘊初眼淚也跟著出來了,「……陛下,陛下在外面等著呢!表姐你別怕,孩子生出來就可以見到他了!」

「為什麼要等孩子生出來?我想見他,我現在就想見他。你讓他進來,我怕再不見,就沒機會了……」

「可,可他不能進來……」別說產房本就血腥,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踏足,更何況如今還是國喪,皇帝要主持太上皇的喪葬事宜,那些儀式大都是要祭祀神靈的,在外面寸步不離地陪著已經是大大出格,又怎麼能進來里面?!

听說今日連著兩個重要的儀式他都沒有出席,還是太後和趙王幫忙撐住才勉強敷衍過去!

葉薇手上力氣一松。是啊,他不能進來,她怎麼忘了呢?早在太上駕崩後,她就猜到自己的孩子應該會在國喪期間出生,換做平時皇帝也許還能拋開規矩沖進來陪著她,可這樣的特殊時期卻絕不可能。提前焚香沐浴都還嫌不夠心誠,主動來沾染血腥污穢算怎麼回事?他若真這麼做了,不知會引發多大的動蕩。

可是怎麼辦?她真的好想再看看他……

她以為她還在掂量,以為她沒有完全陷進去,以為有朝一日他若變心,她依然能從容抽身。可沒想到真到了分別這刻,自己會是這樣肝腸寸斷的不舍。

她答應了要為他生下這個孩子,答應了要永遠陪在他身邊,還答應了好多好多事,可是都做不到了。

母親掙扎產子的畫面又閃過腦海,那時候她心心念念的一定是父親,可是父親沒有陪著她。

原來到最終,自己也只能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沈蘊初看她氣息一點點弱下去,睜大了眼楮,「表姐,表姐你別嚇我……你醒醒……御醫,御醫你們快想辦法!」

房門忽然被踹開,沈蘊初倉皇回頭,只見面色蒼白的皇帝闊步而來。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似乎是想阻攔他,可是眼看著君王已經直奔床榻而來,只能放棄。

賀蘭晟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一幕。這五個時辰他一直在外面等著,中間無數次想要沖進來,卻都忍住了。對神靈不敬是大罪名,他不能拖著她和自己一起承受這種事。可就在剛才,他听著產房內傳來的慘叫,還听到了沈蘊初的哭聲,來不及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身體已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忘記了後果,只是想著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先見到她。

房間內彌漫著血腥氣,視線一掃就看到床尾的銅盆中鮮紅的血水,他越走越近,榻上的女子也越來越清晰,臉頰還是通紅的,應該是剛才用了太多力氣所致。所有人都因為他的闖入而大驚失色,她卻沒有半點反應,依然閉著眼楮,睫毛被汗水弄得濕潤。

他蹲下|身子,顫抖著握住她的手,聲音也跟著顫抖,「阿薇,楚惜……是我,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楚惜……

「你又要丟下我嗎?帶走了我們的孩子,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日復一日地思念你們,你就這麼恨我?可是我會受不了的,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我一定會受不了的。

「你醒過來,我求求你醒過來,楚惜……」

手指忽然動了動,濡濕的睫毛慢慢睜開,葉薇雙眼迷蒙,還有些不敢相信「賀蘭晟……」

賀蘭晟呆呆地看著她,想笑眼淚卻倏地滑落,「是我,我來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進來的……你放心,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去,會一直陪著你!」

身下再次劇痛,穩婆大喜,不住地叫娘娘用力,葉薇和賀蘭晟兩手緊握,用盡全部力氣發出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產房內有片刻的死寂,緊接著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有如天籟!

「恭賀陛下,賀喜陛下,是位小公主!頤妃娘娘為您誕下了位健康的小公主!」

葉薇和賀蘭晟對視,兩人的眼中都滿是淚水。那小小嬰兒被包進了明黃的襁褓,由安傅母抱著送到兩人面前,葉薇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幻象,輕聲道︰「真巧,也是個女兒。」

賀蘭晟接過襁褓,俯□親親葉薇的額頭,「是啊,我們的女兒。楚惜,謝謝你。」謝謝你活了下來。

葉薇搖頭,依戀地看著他,「不,是我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讓我守住了自己的諾言。」

一生一世、相依相伴的諾言,因為有你,我才沒有食言而肥。

你不會知道,當我從死亡的黑暗中睜開眼,看到你出現在身邊時是怎樣的感覺。

天光破曉、枯木逢春,整個世界有煥發了生機,而我也再次涌起力量,為了我們和孩子全力一搏。

因為是你,我才沒有和母親一樣的命運.

頤妃娘娘難產、皇帝闖入產房的事情到底沒有瞞住,一如所料的引起了群臣的抨擊,即使是在國喪期間言官們也兢兢業業寫了彈章,讓皇帝在守靈的間隙還得接受群眾討伐,日子過得頗為辛苦。

他大包大攬把責任擔了起來,說一切都是為了皇裔,與頤妃無關。之後又焚香沐浴、水米不進,在靈堂前長跪一天一夜,任憑太後和諸位親王苦勸也不動搖。群臣見他這樣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龍體為重,況且上皇出殯在即,皇帝要是病倒了仍下一大堆事兒也不像話。所以即使再不滿,也暫且按捺住,等這里的事完了再說。

外面吵得厲害,葉薇卻安心地坐起了月子,每天逗逗女兒、听听故事,日子過得很是愉快。沈蘊初偶爾哭靈哭得精疲力竭,過來看到她的悠閑都覺得嫉妒,可等安傅母笑著讓她也生個孩子時,卻又裝听不懂般逃走。

那天的死里逃生把大家都嚇到了,所以如今看到葉薇和孩子安然無恙,所有人心情都很好。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賀蘭晟雖然在靈堂跪了那麼久,過來看到女兒時還是笑容滿面。

「我給孩子取了個名字,你听听看喜不喜歡。」

葉薇驚訝,「你還真是有空。」

「最近當然沒空,不過這名字早就想好了,沒跟你說而已。」

葉薇眼珠子一轉,「其實,我也考慮過如果是女兒該叫什麼名字,不如你先說,我听听看咱們想的是不是一樣。」

皇帝來了興趣,笑著拉過葉薇的手,「那我寫給你吧。」

一筆一劃,他寫得緩慢而認真,她羽睫輕揚,曼聲道︰「‘不逢秦女在,何處教吹簫。’咱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掌心似乎還留有他寫下的字痕,簡單的兩個字,卻承載了彼此一段美好的約定。

弄玉。

清蓮水閣中,她送他竹笛,他要與她合奏,還說要效仿蕭史弄玉夫婦,與她一起乘龍歸去。

他彈下她額頭,「什麼英雄所見略同,說了很多次了,咱們倆是心有靈犀。」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昨天晚上,我跟阿簫聊天時說到葉薇的女兒叫弄玉,她很驚悚地告訴我蘭薇的女兒叫安玉……對于我們倆的心有靈犀我也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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