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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決裂的父子

很多人會羨慕蒼斂的人生。

包括他的同行,也會在他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行情不好」「市場不景氣」之類的話,然後半真半假地奉承「蒼兄你真是幸福啊」「完全沒遇到資金周轉之類的問題」。

但是他寧願當個二流甚至三流的企業家,成天為了收益而四處奔波,也希望能有個真正算得上是兒子的兒子。

——那邊那個家伙,為了公司不破產都已經去借錢了,他的兒子偷偷在工地打工想幫忙還錢呢。

——坐在角落里不敢插話的那個人,一年忙來忙去根本掙不到什麼錢,還被前妻索取高額贍養費,他還在上小學的兒子經常偷偷溜過來找他。

——那個總是把兒子帶到應酬場合來的人還真是有勇氣啊,不過那麼黏人的小家伙不太容易拒絕吧。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對艾蓮娜的冷漠嗎?蒼古總是像只小狼一樣保護著母親,將他視作敵人,別說親近,不和他動手已經是非常有禮貌的舉動了。或許是察覺到了他對穆綿的冷漠嗎?蒼穆從未有過身為兒子的態度,他總是想盡一切辦法來逃離他的掌控。

有兩個兒子,雖然其中一個的身份見不得光,但也應該是足以驕傲的事情才對。

但是他完全驕傲不起來。

蒼古那幾乎是仇恨的神情和蒼穆刻意的疏遠每一次都深深扎在他心底,每一次都讓他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無論從道義上來說正不正確,至少他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當他發現蒼古居然交了一個朋友之後,立刻開始調查赫連暮山,他要知道她只是恰好姓赫連,還是的確是那個家族中的一員。查出結果之後他很慶幸赫連暮山已經月兌離了家族,不然他又要去干涉蒼古的行為,不讓他和赫連家的人靠近,而蒼古不會相信他的一切解釋。♀

更不會去管蒼家和赫連家世代的紛爭。

還好赫連暮山表面上完全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蒼斂慶幸的同時也覺得可怕,這個女孩什麼都知道,但她居然可以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依舊當著蒼古的好朋友,那個樣子自然到讓人懷疑她另有企圖。

他也曾私下里和赫連暮山會面,不想跟一個孩子繞彎子的他開口就問︰「你知道蒼家和你們家的事情嗎?」

「我對這種事情都不怎麼關心啦。」她嘴上這麼說著,卻用眼神準確無誤地告訴蒼斂「我當然知道,只是懶得管而已」。

「你有什麼目的嗎?」

她的臉色立刻變了。

「我只是踫巧和他認識而已。現在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太喜歡你了,你還真是個會因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多管閑事人啊。」

蒼斂做好了她拍下一百塊錢在桌上然後走人的準備,但她沒有。她把杯中的伯爵女乃茶一飲而盡,拎起包頭也不回地離開,撇下錯愕的蒼斂。晚上回去之後蒼斂派人弄來她全部的社交網站賬號,翻來翻去在她的qq空間里找到一條「今天蹭到了一頓免費的下午茶,真開心呢」。

哭笑不得的蒼斂想著白天的時候自己居然懷疑她莫名其妙地拿出手機是在通風報信,不禁感到深深的諷刺。

不過接下來的一個電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赫連家現任的執掌者赫連安——從年齡來推測應該是赫連暮山的爺爺吧,親自通知他︰「我們沒有拋棄那個孩子,她仍是赫連家的人,仍在赫連家的保護之下,但是她的一切行為都不受我們控制,也不受家族利益驅使,所以你大可不必為難她。♀這不是我以家族的立場說出來的話,而是我作為一個長輩對你的勸告。」

赫連安這個名字他早有耳聞——從他自己的父親蒼松嘴里,那是足以與足智多謀的蒼松周旋數十年的優秀家族執掌者。

他不想和赫連家交好,也不想惹赫連家,于是就放任著赫連暮山繼續做蒼古的朋友。她的確也沒做什麼,只是偶爾會給他發點短信,講些——「你還真是不了解你兒子啊」「你這樣的人執掌家族沒問題嗎」「連自己的直系親屬都管不好的人是怎麼掌握那些旁支的啊」之類的話。

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後輩訓斥了真是讓人不甘心。

不過他也全當是听了些逆耳的忠言。

是他的放任讓蒼古囂張了嗎?池雨澤和蒼古的照片出現在報紙上的時候,他幾乎捏碎了手中金屬制的手杖,在他得以動手之前,赫連暮山的短信發到了手機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

「池雨澤和蒼古只是偶然認識而已,現在就連我都在為他們的關系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發愁,你就別再來煩我了。這件事不是因為你最近做出的決定,而是你對待親人的方式從一開始就不對頭。如果你反對的話也沒辦法,依我的推測,你還是做好蒼古沖冠一怒為紅顏要和你斷絕關系的準備比較好。這不是威脅喲,推測而已。」

這就是赫連家的傳統之下培養出來的「惡劣醫生」嗎?在事態變得幾乎不可挽回之前永遠不會出手,坐在高牆上用高傲的姿態看著你,到了你快要整個沉沒之際忽然伸出手,以救世主的姿態把你拉上來。

索取高額的醫療費就更是傳統了。

和其他經商家族不一樣,蒼家的人也面臨疑難雜癥的時候從不求助赫連家,他們不願意主動低頭,逞強似的說︰「會治病的不止赫連家的人。」

赫連家也會給予回應︰「但有的病只有赫連家的人才能治。」

他忽然很慶幸赫連暮山離開了赫連家,如果他老了以後都不能安享晚年,要跟這種不僅狡猾還毫無邏輯可言的家伙打交道,那就太可怕了。

蒼斂以為事情已經走到最壞的地方了,老天爺讓他失去蒼古,是讓他器重蒼穆的暗示。而蒼穆給他的回答是︰「抱歉,我叫你一聲爸,但這個稱呼里所包含的意義,僅此而已。」

在蒼斂的世界觀里,為了愛情放棄繼承權已經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但他的兩個兒子都這麼做了,一個為了不夠門當戶對的女孩,一個為了同性的愛人。

作為一個父親,他還真是失敗。

原本只是沒有人願意接下他的繼承權,現在事態似乎要往更加嚴重的方向走了。坐在蒼穆和蒼古對面的時候,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不如把財產全部捐掉吧。被蒼松罵也無所謂,去世之後到不知道該叫天堂還是地府的地方被列祖列宗罵也好,她只想迅速地扔下這個爛攤子走人而已。

這種悲觀又不負責任的想法出現在一個成年人腦海里真是恥辱。

蒼古和蒼穆並肩出現在店門口,神情嚴肅地時不時交談兩句,不禁讓他想到「是不是在談論關于怎麼對付我的對策」。

他挺直脊背,不想露出垂垂老矣不堪一擊的樣子。

「你們……要找我談什麼?」他習慣性地捏緊手杖,自從有了腿疾之後他就養成了要依賴手杖的習慣,無論是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

「和你徹底劃清界限的事情。」蒼穆雙手枕在腦後,滿不在乎地說道。

坐在他身旁的蒼古敲了一下他的頭︰「年輕人稍微沉住氣啊,這未免太直白了點。」

才這麼一段時間,他們已經熟悉到可以開玩笑了嗎?

赫連暮山告訴他的話也許沒錯︰家族成員是由學院決定的,但家族成員關系的維系絕對不能靠血緣。

真是個遠見到令人發指的家族,可以的話真想和赫連家和解,那樣對蒼家的發展很有利——剛才還想著把財產捐出去的人現在居然會想這個,還是先解決沒有繼承人這個嚴峻的問題吧。

「身為本家的人……」蒼古謹慎地開口了。

「雖然我是私生子。」蒼穆插嘴。

「我們也不想讓財產權利社會地位什麼的落入分家手中,如果把你逼到走投無路然後把財產全部捐獻掉也是讓人遺憾的事。所以,如果你能同意我們的條件,我們會接下家族的事務,你也好在爺爺面前有個交代。」蒼古拿出一份協議,「蒼家的繼承人畢竟是塊肥肉啊,我們用接下燙手山芋的態度接下似乎也不太好。請放心,並沒有什麼苛刻的條件。」

蒼斂沒有伸手去接。

「想想也知道,無論是你們中的誰要繼承家業,提出的條件大概都是那一條,加上幾個無關緊要的附加條件吧。我同意了。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蒼斂將身體前傾,不知道今天早上起就揮之不去的緊張感是怎麼回事。

「繼承人是蒼古。並且,那個女孩——是叫做池雨澤吧?給她一個體面的婚禮,我是指,不要讓人以攀龍附鳳為目的來接近你,也不要讓媒體強調你們之間身份的差異。」蒼斂掃了一眼那份合約,從西裝的內袋里拿出隨身攜帶的私章,「那麼,就這樣。」

父子之間的談話比他們中任何一個想象的都要和平。蒼斂緩緩起身,去拿剛才掏出私章時順手靠在牆邊的手杖。

就在他抓住手杖的那一瞬間,心中的緊張感變成了痙攣一樣的壓力,狠狠地壓了上來,壓迫每一個有關呼吸的器官。

無法吸進空氣,也無法呼出空氣。

在兩個兒子慌亂的攙扶之下,蒼斂想著,他居然在死前才真正擁有作為一個父親的感受。他連救護車的鈴聲都沒來得及听到,就已經去見老祖宗了。

「居然死在蒼松那個老頭子前面,真不甘心啊……」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是對自己的父親喃喃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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